听见江千峤到来,安阳长公主眼睛一亮,拎着裙子飞奔出门。
“阿姐,你慢些。”皇帝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宠溺。
辛眉看着那个俏丽的背影,心中不大敢相信,看起来如此活泼娇纵的长公主,竟是那个权倾半朝的女子。
没一会儿,安阳长公主就拉着江千峤走入殿中,她笑着半靠在江千峤身上,而江千峤看起来却十分恐慌,一直往旁边躲,可她的手臂被长公主牢牢抓着,根本无法逃离。
终于,年迈清正的太师大人看不下此等逾矩行为,吹着胡子喝道:“男女授受不亲,长公主这像什么样子?”
“老师不要生气嘛,我知道错了。”话虽如此,她脸上却全然没有认错的表情,而是喜笑颜开地顺着他的话下去:“既然老师这么说,那陛下为我和阿峤赐婚,可不就不用遵从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先帝在世时对安阳长公主极为宠溺,她不爱住在宫中,便为她早早建造公主府,许她逾制未婚住在宫外;她不愿出阁,那便任她独身至今。
安阳长公主的名声向来荒唐,先帝在时常有大臣参她离经叛道或提议让安阳公主择婿而嫁,但先帝对她极为维护,从未将他们的话当一回事。
如今先帝崩殂,长公主大权在握,新帝又是与其关系极为亲近的弟弟,因此也从未有人去触这个霉头,未曾想她今日会主动提及此事,心仪的对象还是小她好几岁的江千峤。
就连皇帝也对她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正色问道:“阿姐,你认真的?”
长公主神色严肃了几分:“绝不后悔。”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最终还皇帝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阿姐喜欢,朕自然……”
可还未等他说完,江千峤砰地跪伏在地上,大声道:“臣既无才能,有无德行,怕是配不上长公主。”
皇帝面上仍旧温和,语气却冷了几分:“先是辛眉,如今又是你,看来今后朕的话,你们都可以不当一回事了。”
见皇帝动怒,众人皆离席下拜,齐呼道:“臣等不敢。”
只有安阳长公主面色如常,她扯了扯皇帝的衣角:“别生气,瞧瞧,把人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皇帝向来听她的话,见她求情,便命众大臣回席,并赏赐了美酒佳肴以作安抚。但众人此时目光皆在长公主和江千峤身上,时不时打量着二人,杯中的美酒顿时没了滋味。
长公主蹲下身看了江千峤良久,正当众人以为她会对江千峤提出质问时,她却起身言道:“本宫要的人,何时有容其置喙的余地。”
随即,她起身朝皇帝盈盈一拜:“那就烦请陛下赐婚。”
她不再维持娇俏的小姑娘形象,而是带上了长公主的威严。,
辛眉终于从她身上看出一丝上位者的盛气凌人,她不必知道自己在江千峤心中的形象,更不必征求江千峤的意见,要就要了,丢就丢了,江千峤本人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而在座之人对长公主的脾气都有所了解,对此结果并不意外,男未婚女未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
只有辛眉知道江千峤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辛眉偷偷抬头看江千峤,只见她惊得脸色都白了。哪怕是辛眉这种农家女也知道,江千峤女扮男装承袭宁国公世子之位乃是欺君,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江千峤身为世家贵女,对此自然更是了解,她如今怕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就在皇帝要下旨时,辛眉忽然离座下拜:“陛下,我选好了。”
她如此没有眼色的举动,让在场之人俱是一惊。
皇帝眼睛微眯,故意问道:“哦?那在场的王公大臣,你打算选谁?”
辛眉的目光转向江千峤,坚定地回道:“民女选择宁国公世子江千峤。”
她的话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落幽深的湖中,“咚”的一声响后便是无声地沉寂,只余水面上细细的波纹荡漾开去。
而大殿中荡漾的,则是安阳长公主清脆的笑声。
辛眉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她连自己都护不了,却还想着帮别人活下去。但她理解不了,凭什么江千峤以女子之身继承爵位是一种罪过。
既然已迈出第一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与阿峤两情相悦,且已有夫妻之实,还望长公主殿下成全。”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大雍虽然民风开放,但像这种一女侍二夫之事对中原哪一个王朝来说都是悖礼妄行,如今这女子竟毫无廉耻地将此事公之于众,在座不少人眼中出现鄙夷之色。
“咔嚓”一声轻响,江千岭手中的酒杯瞬间化为齑粉。
辛眉仍不住看向他,但还是继续道:“望陛下和长公主成全。”
此时,江千峤终于忍不住开口:“阿眉,我们……”
辛眉忽地转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她:“世子殿下,你不会是想不认账吧?”
江千峤的脸由白转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我们……诶……”
最后江千峤长叹一口气,任辛眉胡说八道去了,她如今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倒不成想,拉她一把的人会是辛眉。
辛眉就这般坚定地跪在她前面,迎着长公主冰冷的目光,替江千峤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雨。
没想到长公主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这般看我,男人嘛,送你了,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两人闻言当下松了一口气,想看好戏的人心中倒是微微失落。
却见长公主拍拍辛眉的肩,俯身在她耳边道:“不过,我可能得偶尔借你夫君用用,希望你别介意。”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殿中的所有人都听到。
殿中瞬间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对她的话提出意见,哪怕是老太师,也只是吹胡子瞪眼地喝了几口酒,当做没听见她的荒唐之言。
辛眉哪里见过此等不羁的女子,结结巴巴地回道:“长公主能看上阿峤,是,是阿峤的福气,辛眉不会介意,想来,想来阿峤也不会介意。”
这话说得,辛眉都怕咬着自己舌头。
……
闹剧终于告一段落,有了皇上赐婚,辛眉得以从江千岭身边离开,直至回到宁国公府,辛眉都未再见过江千岭,甚至没怎么见过江千峤。
辛眉与宁国公府有旧怨,宁国公夫妇自然不乐意见她,但既然是陛下赐婚,两人也无话可说。
江千峤在府中腾了处院子与辛眉住,也不常去,拨了些人伺候着,除了不让她离开府邸之外,并不限制她的行为。
见对自己的管束减少,辛眉逃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可还未等她踏出门口,便被江千峤扯着袖子拉了回去。
辛眉对此十分不解:“我替你解了围,你就当还我个情,放我走不行吗?”
江千峤无奈一笑:“不是我不让你走,只是你以为大哥就这么轻易放手了吗?如今他以为你是真想嫁我,再加上有圣旨压着,这才让你离开,一旦你逃走,他立刻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信不信,你都到不了城门口就会被他抓回来。”
辛眉气得无话可说,半晌才开口道:“他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
江千峤眼神多了几分黯然:“他的性子像极他母亲,心中在意的东西不多,可一旦陷进去,会连性命都不顾。”
辛眉觉得她的话怪怪的,下意识问道:“他母亲?你们不是同胞兄妹吗?”
江千峤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扯开话题:“你不要着急,木姑娘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只是还得先麻烦你同我成个亲,就当帮我掩人耳目可好?”
辛眉点点头,帮人帮到底,这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大事。
江千峤见她同意,脸色稍缓。
方要离开,江千峤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问辛眉:“香兰曾说你是有仇必报的人,我伤过你,你为何要替我解围?”
辛眉皱眉思索片刻,反问道:“世子与江大小姐关系亲近,为何明知是我亲手杀了她,还是想要救我?”
提起江千璟,江千峤的脸上多了伤痛:“她是我妹妹不假,可她做的许多事我并不认同,我虽因你杀了她而怨恨于你,但心里也清楚,站在你的角度上,阿璟是不该活下去的。”
她看向辛眉,正色道:“当初伤你是我抱歉。”
辛眉喃喃道:“他也是这般想的吗?”
江千峤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我想是的,所以大哥一直舍不得杀你。可当他对你的恨意退去时,对你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了。辛眉,你当真没法原谅他吗?”
辛眉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我和你之间可以扯平,可我与他之间永远扯不平。”
话音刚落,辛眉再一次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个人,他憔悴了许多。
江千岭嚅嗫着唇,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辛眉望着他离去,眼眶不自觉泛红。她希望一切就都结束在此时,那样他们之间至少还能停留在互不相憎的那一刻。
可她不明白,江千岭根本没有想要给他和辛眉留下一丝余地。
他们之间,就应该是最极致的爱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