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江千岭的眼中除了那以置信，还有一丝茫然。

“因为江千璟，”辛眉嘴角的弧度还未消失，眼神却瞬间从温柔变得冷漠，“她想杀我，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她看到了那支弩箭，知道了我是周府的那个活口。而当日在吴家庄你想我死，也是因为她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杀了周蕴，怕我不惜一切代价报仇，所以冷眼旁观，看着我在棺材里活活闷死。”

江千岭的面色瞬间惨白，他的唇微微颤抖，却连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从江千岭的眼神中，辛眉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不想哭，可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从脸上滑落。原来当初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她那时还天真地以为，江千岭不可能真的杀了她。可原来江千岭就是江千岭，他永远都不会成为淮生，她这时才不得不承认，她的淮生早就死了，或者说，她的淮生从来都没存在过。那段记忆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一切就都消失得不留痕迹。

“对不起，是我不好，”江千岭擦去辛眉眼角的眼泪，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她是我妹妹，我真的没法放弃她。”

那是他失意时为他带来希望的妹妹，他虽无法回应江千璟的感情，但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他的亲人，他的手足骨肉。

听到他的话后辛眉退后一步，不愿让他触碰自己：“是啊，她是你妹妹，宁国公府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我，不过是一个农家女，周府的一个丫鬟，被你困在身边的一只雀儿，我的命哪有她金贵。”

“不是的，不是的。”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江千岭心中焦急无比，上前抱住了她，辛眉开始挣扎，在他身上抓咬，可江千岭死死不肯放手。

他收拢双臂，将辛眉瘦削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恳求道：“她是我妹妹，可你是我爱的人，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果你不愿意见她，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南桥村，去江南，去你想去的一切地方，再不回帝京了，放下这段仇恨好不好？”

因为挣扎，辛眉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尽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良久才道：“如果我杀了江千璟，你能放下吗？”

“不可以，你不能杀她。”江千岭抱着辛眉不肯放手：“我决不会让她再伤害到你，也求你，不要杀她。”

辛眉忽然停下挣扎，她冷声道：“我做不到，江千岭，我做不到。”

江千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身上的力气开始流失，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他已无力抱住辛眉却又不肯放手。

原来真正的毒，她下在了自己指甲里。

江千岭挣扎着却怎么都站不起来，可还是不肯放弃地说着：“阿眉，我们去江南买一个黛瓦粉墙的院子，在院里种一棵柿子树，再买把躺椅，冬天了，你就躺在柿子树下晒太阳，我再给你捡只猫回来，到时候，它会趴在你身上，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那曾是她幻想的生活，可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辛眉眼神软了几分，蹲下身捧住了江千岭的脸，她的视线在江千岭脸上游走着，似乎是想记住这张脸。忽地，辛眉闭上眼，在江千岭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得似蝴蝶停在唇上。

“对不起。”辛眉的声音微微哽咽，却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开。

“如果今日是淮生跪在你面前，你还会如此选择吗？”江千岭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腕，他低垂着头跪在辛眉身边，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辛眉，是不是无论给你多少次选择，你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我。”

辛眉动作一滞，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毫不动摇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了江千岭冷漠的声音：“辛眉，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江千岭，江河的江，千山万水的千，翻山越岭的岭，你今日不杀我，这个名字将会成为你下半辈子的噩梦。”

辛眉头也不回地走出南华院，阳光灿烂，她却觉得有些冷。

风荷亭。

木谙青向她伸出手，辛眉将手递出去，双手接触的瞬间，辛眉感觉一股力量灌入自己的体内，暖洋洋的，十分舒服。随后，一段咒语灌入她的耳中，瞬间，她感觉体内的真气磅礴了数倍。

在她承受不住前，木谙青收回手，道：“你经脉中本就留存着江千岭的内力，我又传了些给你，但你没有基础，一时半会儿无法运用身体中的力量。方才我教你的控蛊之法，兵蛊会控制你体内的力量帮你杀人，但是非万不得已，我建议你不要用，用的时候你没感觉，完事之后真的能将你活活疼死。”

辛眉想和木谙青道声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感谢的话说过不止一次，若是这次能活着，她后半辈子定然还她的情，若是活不成，那便来世再还吧。

……

景华院。

江千璟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棋盘，抱着刀立在一旁的阿照忽然眉头一皱消失在原地。江千璟眼都未抬一下，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吱呀——

院门被人打开，江千璟下意识抬头望去，见辛眉走进院中，她也不觉意外，冷笑道：“怎么，来向我示威？”

直到看到辛眉手中那支箭，她才微微变了脸色，但也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原来是来报仇的。”

“为什么要杀周蕴，她与你有仇？”辛眉语气冷淡地问她。

江千璟呵呵一笑：“我与她没有仇，杀她不过是她挡我的路，杀你亦是。不论是你还是周家，都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说完，她将棋盘一掀，喊道：“来人，将这贱婢拿下。”

辛眉没有动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见没有人回应，江千璟也反应过来辛眉是有备而来的，她反手握紧袖中的匕首，一面向辛眉说道：“你今天若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帝京城。”

辛眉摇摇头：“我没打算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江千璟先发制人举起匕首朝她刺来，辛眉眼疾手快地侧身一躲，让江千璟扑了空。

江千璟从小娇生惯养，有人宠着护着，性子虽强身上却十分柔弱，哪里是辛眉的对手。没一会儿，她便被压在石桌上，辛眉手中的箭朝她胸口刺下，却被江千璟双手拦着，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杀她不似杀吴荣，江千璟柔柔弱弱的，我见犹怜。即便同她有仇，但想到这样美丽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逝去，辛眉心中生出些许不忍，下手少了分坚决。

这分犹豫给了江千璟喘息的机会，忽地，辛眉感到身体腾空，被人摔在了地上。

原是阿照察觉事情不对劲，转身回来保护江千璟，但其他护卫已被引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剩他一人保护江千璟。

不过见他回来，江千璟却是松了一口气，一对一她打不过辛眉，但此时阿照在，辛眉又不会武功，无异于羊入虎口。

“阿照，杀了她。”江千璟气冲冲地吩咐道。

但阿照却没有听她的话：“辛姑娘，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你走吧。”

江千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阿照，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命令。

辛眉摇摇头：“多谢，但我既来了，便没打算活着离开。”

“那便对不住了，我不可能让你在我眼底下伤害她。”

见他拔刀砍来，辛眉催动体内的兵蛊，一时间，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瞬时变得轻飘飘的，阿照的动作变慢的许多，让她有了反应的余地。

她劈手夺下阿照手中的刀，而后不受控制地一掌打向阿照，阿照一时不妨，被辛眉拍在了地上。辛眉一鼓作气持刀向阿照劈去，余光却看到江千璟朝院外跑去的背影。

辛眉心念一动，下一瞬已站在江千璟面前。

看到辛眉血红色的眼瞳，江千璟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她被辛眉逼得步步后退：“你，你怎么敢？”

辛眉此时杀意大作，心中的毁灭欲在兵蛊的影响下达到顶峰，若是对于其他人，她还能控制住，可对于杀了周蕴的江千璟，她根本不像控制心中的杀戮欲望。

“我有什么不敢？”

她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挥向江千璟，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刀并未砍在江千璟身上。

阿照替她挡下了这必死的一刀，他趴在江千璟身上大口地吐着血。

辛眉放下刀，眼中满是困惑：“我以为，你杀人是被她逼的，看来是我想错了。”

阿照艰难地抬起头看她：“我真的不喜欢杀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手上从未沾过血，但是我，我是她男人，我得保护她……”

阿照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江千璟瞪着大眼睛，良久才有了反应。她抬手合上阿照大睁的眼睛，将人从身上推开。

江千璟已经冷静下来，她看向辛眉的眼神十分冰冷：“辛眉，你信不信，你若杀了我，江千岭会让你生不如死。”

辛眉还在为她和阿照的关系感到震惊，此时听她开口，辛眉才看向她：“那不重要。”

辛眉丢了手中阿照的佩刀，拿起了地上的那支弩箭。

“你活着，我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江千岭赶到时，景华院的地上正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

阿照早已没了气息，江千璟的胸口插着的那支箭，正是杀死周蕴的那支。她此时眼睛半睁着，还有微弱的气息。

江千岭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阿璟，你撑住，大哥带你去找云抚，她一定能救你的。”

江千璟却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尽力气在他耳边说道：“大哥，你此刻是在为我伤心还是在为少了一个敌人而开心呢？”

江千岭握住她的手：“阿璟，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你永远是我妹妹。”

“大哥，对不起……”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世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与她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