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眉听到外面有人跑去禀报吴夫人,她忍不住从柜子缝隙里往外看,门正半开着,有好奇地仆役正往她所在的方向瞧。
辛眉害怕密封的空间,因此木柜并未完全关上,她以为被人发现,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
木柜半嵌在墙上,辛眉的肩触到了冰凉的青石砖。“咔哒”一声,她背后的一块砖微微往里凹陷,随之而来的是她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辛眉震惊地捂住嘴缩在一旁,一扇暗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像下延伸的石梯。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外面有人问。
“没有吧,是不是你听错了。”
好在门外人声嘈杂,加之房门离柜子有段距离,听到的人并不多。
“旺儿怎么还不回来,要不我们先进去找找?”
“再等等,应该快了。”
辛眉柜缝瞥了一眼,又望向脚下黑洞洞的暗道,她怕发出声响,脱下鞋子提在手里,赤着脚沿着石梯向下走。
她整个人刚进入,头顶的木板和石板依次合拢,掩去了密道中唯一一丝光亮。
密道里的温度比外面低许多,越往下走越冷,辛眉开始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黑暗和狭小的地方让她感到窒息,方才柜子够大,柜门也没有完全关上,光能够通过缝隙透进来,因此她并未不适。
此刻她在密道中,不知道这里有多大,也看不见一点光,恐惧使得她的呼吸渐渐困难,不一会儿,冷汗便沾湿了她的内衫。
辛眉大口喘着气,依稀回想起方才透过微弱的光,看到下面的阶梯旁挂着油灯。她极力忽视心中的恐惧,双手摸着墙壁一阶阶往下走。
直到她的指尖触及到凸出的莲花型灯座,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用放置在灯座旁的火折子点燃了灯芯,火苗跳动的那一瞬,她擂鼓似的心跳终于有所缓和。她点燃了所有能找到的油灯,这才坐在台阶上长出一口气。
此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室之中,这个密室和地上的房间一般大,风格也是一样的简单。
一眼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长桌,桌上摊着笔墨纸砚,还有各色颜料,应是作画用的工具,辛眉凑近一看,桌上落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她的手探向一旁卷起的画轴,此时她的眼角瞥到暗处的一样事物,手猛地一抖缩了回来。
那是一块靠着墙的透明石头,石头上躺着一个人,只是那个方向没有油灯,因此辛眉方才没有注意到。
“抱,抱歉……”辛眉吓了一跳,想到自己差点动了对方的东西,忙不迭地道歉。忽又想到她是逃到这个地方的,如果这里有人,那也应该是吴家的人。
想到这,辛眉也顾不上看画卷,提起裙角就往上跑。但没跑几步,她停下脚步,余光里那个人依旧安安静静躺着,密室里除了她自己发出的声音,毫无其他动静。
太过安静了。
石头上躺的,真的是活人吗?
辛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鬼使神差的,她拿下一盏墙上挂着的油灯,往角落走去。
走近一看,原来那是一张白玉冰床,寒意森森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子,男子身穿青色长衫,脸上盖着白帕子,双手交叠在腹部,其中一只手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
奇怪的是,床边的墙上垂着两根手臂粗的铁链,链子的一端在嵌在墙体里,另一端如今是空的,以前是否锁着谁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这是个囚室,那这人是被关在这里的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辛眉大着胆子走到床旁边,伸手去掀男子脸上的白帕子。不知为何,她很想看看这人的面貌。
她的手触到了帕子的一角,一个沉静威严的声音忽然出现:“住手。”
辛眉猛然转身,她看得太过专心,竟没发现有人走进了密室。
出声的是为首的吴夫人,她身旁站的年轻男子辛眉见过,正是在香兰家弄昏她的那人。吴奎则跟在两人的身后,他的眼神穿过两人看向辛眉的方向,视线却未落在辛眉的身上,而是死死盯着辛眉身后的男子。
跟进来的几个仆役也是面面相觑,不懂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密室,密室里还躺着一个男人。
“贱人,你还我丈夫命来。”一个尖锐疯狂的女声打破了寂静,婉琴突然从人群中冲向辛眉,她将辛眉扑倒在地,拼命去掐辛眉的脖子。
辛眉心中十分不解,原来吴荣那样的渣滓也有人真心爱他吗?
辛眉哪里知道,吴荣在外面沾花惹草婉琴从来不管,遇到难搞定的,婉琴甚至还会亲自出手帮他,只因为她自己也有相好的,并不在意他外面的花花草草。
两人这般和和睦睦地相处了几年,虽没有爱情,但互相也有几分真心在。
再说他们之间没有孩子,如今吴荣一死,婉琴没了依靠前景堪忧,说不定她公公还会让她去殉葬,她自然恨透了辛眉。
两个人厮打间,吴夫人冷冷的声音响起:“都滚出去。”
有人拉开了她们两人,压着辛眉走出去。辛眉转身看向吴夫人,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吴夫人脸上的表情不复之前的慈爱与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漠与恨意。
辛眉被压着跪在灵堂,灵堂上摆着一副棺材,棺材旁多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婉琴抱着吴荣的尸身哭喊地惊天动地,吴奎和吴夫人则坐在上座一言不发。
婉琴的哭声围绕在吴奎耳边,让他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副棺材和一具尸体。他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没了,这个事实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看着缄默的夫人,他又想起密室里那具尸体,一时怒从心头起,泄愤般拿起手边的杯子朝辛眉脑袋上砸去。
辛眉被人困着,眼睁睁看着杯子向自己飞来却无法躲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疑惑地睁开眼,发现杯子被那个年轻男子接在了手中。
“阿照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奎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但又忌惮他的身份,不好发作。
辛眉本以为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丝希望,但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起那日江千璟在风荷亭中提到的“阿照”,心瞬间凉了半截。
果然,阿照开口道:“弄死就行,别做无畏的事。”
“是江千璟要杀我?”辛眉抬起头问阿照。
阿照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些人的眼前,他本以为辛眉定然跑不掉,所以看着她杀了吴荣,看着她跑进密室。只是吴夫人死活不让下人搜查那间屋子,吴奎竟也拿他夫人没有办法。
阿照无法,只好表明身份,用宁国公府来压他们。他只是服从命令的机器,江千璟要辛眉怎么死,辛眉就得怎么死。
下一刻,辛眉被人抬起放在了棺材里。
辛眉拼命挣扎着,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棺盖在自己眼前合上。
狭小的空间里暗得看不见一丝光,四个角上传来钉棺盖的捶打声。或许是为了让尸身不腐,棺材里有一种奇异的药水香味,辛眉只要一动就能碰到吴华冰凉的尸体。
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无比崩溃。
辛眉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接近。
她想起了江千岭。
她也曾被人关进过狭小的木箱里,几乎闷死,是江千岭救了她。
这次,江千岭会出现吗?
黑暗里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长到她的呼吸开始不顺畅。
就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江千岭的气息。
辛眉心中一喜,像是已经见到了外面的阳光。她开始拍打棺盖,弄出尽量大的动静。
“江千岭,江千岭是你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江千岭,救我……”
“江千岭,你在吗……”
“江千岭,我再不惹你生气了,你救救我……”
“江千岭,我错了,你救救我……”
“江千岭,你要我怎样都可以,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辛眉的拍打和叫喊让棺内的空气愈加稀薄,可江千岭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喊声缓缓减弱,她的呼吸越来越用力,胸腔里的气息却越来越少。
可她喊的人还没有来。
渐渐的,她的狂喜变成了失落。
“江千岭,江千岭,江千岭,江千岭,江千岭……”
辛眉不死心地叫着他的名字,若不是身体里的蛊虫有反应,她几乎以为是自己临死时的错觉。
不知喊了多久,她才终于相信,那个人不会出现了。
体内里的情蛊似乎察觉宿主的危险,回光返照似的发挥着最大的作用,加强了她对江千岭的思念和依赖,可她的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江千岭不会来了。
绝望和窒息终于压垮了她的精神。
她疯了似的用指甲在棺盖上抓挠,开始崩溃地哭喊起来。
只是这回她不再喊江千岭,而是像幼年无助时那般,哭着喊娘和爹。
恍惚中,她听到了棺材外吴夫人的声音。
“嗡嗡”的耳鸣声和眼前雪花似的画面,将她的思绪带回了过去。
她看到了娘,看到了爹,还看到了……吴夫人。
辛眉终于想起来,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吴夫人。
十一年前,她爹辛未救回过一个姓谢姑娘。
谢姑娘说是要去青州找未婚夫,半途中遇到劫匪,家丁都死在了劫匪手中,只剩自己一人被亲信护着捡回一条命。
谢姑娘在辛家养了几天,伤好后提出让辛未护送自己去青州,并承诺到青州之后赠他一箱金子。
辛眉家里一直很穷,她爹见谢姑娘穿着不凡,对这笔钱动了心。
离家前,辛眉听到她父亲对她娘亲说:“香秀,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打一对最漂亮的金簪子,让村里的女人都羡慕你。然后我们去城里买一个黛瓦粉墙的院子,在院里种一棵你最喜欢的柿子树,再养些鸡鸭,下的蛋我们自己吃,不用再卖出去。”
可她娘只是哭着让他别走。
父亲擦掉娘的泪水,带着谢姑娘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娘亲也死在了找父亲的路上。
辛眉本该第一眼认出这位姑娘,只是当时谢姑娘一直带着面纱,又因为受伤声音受损,直至此刻,辛眉才记起来她的这双眼睛,想起她的名字。
辛眉停下抓喊,用最后一口气叫出了她的名字。
“谢,宛,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