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缇在醒来的一瞬是直接蹦起来的，王宇行还没见到过中了倾弹的苏醒方式是“弹起来”的。

“王宇行！”

身后的人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摁回到被子里：“在这儿了。”

“你没事吧？！”方缇转过身，瞪着那双滴溜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刚刚那个小黄，不是小黄，那个人是谁？！我中了倾弹！”

他低头使劲揉了揉鼻子，往外快速呼气，很标准地排毒方式。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还没到两个小时？”王宇行狐疑地看着他，毒性最轻的倾弹也会致人两个小时的昏迷。

“我憋气了，但没憋明白，”方缇伸手要去够床头铃，“他是个坏人！”

“不是坏人，”王宇行握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认真地告诉他，“他不是坏人。”

“他会变身，不是，是变脸，变成别的人，”方缇紧张地问，“他会不会也是昶洲的人？要来杀你！”

王宇行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让他小点儿声：“他是我师父。”

“师父？”

“嗯，教我……教我变脸的。”王宇行胡诌道。

“你要唱戏？还学变脸。”

“……未必不是一个谋生的出路，方缇，人生就是一场戏，”王宇行说到这儿，徒增一些莫须有的老气横秋，自嘲地笑了笑，双手环住他，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以后我可能会很难、很难，多一个人帮我，也是好的。”

“可我也能帮你啊。”

“嗯。”王宇行难得的心情很平静，把方缇当个小玩具熊似的举起来看了看，又放到自己的被窝里，俩人头挨着头聊天。

“那你跟你师父学会了变脸，能不能教教我啊？”

王宇行只觉得方倾只怕对这门技术更加精通，但也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我师父性格古怪，不想见别人。”

“可以。”

方缇想起前两年二哥于皓南拿着倾弹教他和盼盼如何躲避倾弹和倾炮的袭击。

“被咱爸发明创造的武器毒晕了，那可太逊了。”于皓南说。

于是一次次投放倾弹，于皓南教他们憋气。前30秒是要紧紧闭气，一丝一毫都不能吸入，后25秒交替换气，接下来等环境风流动，倾弹毒气被驱散，才能恢复自主呼吸。

方缇最开始憋得脸很红，觉得很难，因为30秒的完全闭气，对他一个小孩子来说是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办到，可一次两次水下闭气成功后，他不会再被倾弹迷晕。

而方盼盼，每次都忍不住说话。

“什么时候才能……”晕倒了。

“开始了吗开始了吗？我是不是得闭上……”晕倒了。

倾弹施予盼盼，那是百发百中，于皓南对此无计可施。

只是后来方缇才知道，家人们心照不宣保守的那个秘密，盼盼不是亲哥，自然没有承袭来自父辈遗传的基因，没有体力能坚持得住。

“方缇，你有秘密吗？”王宇行觉得应该互相掐住对方的把柄，他的秘密才能守得住，便去问方缇。

“没有。”方缇摇了摇头。

王宇行撇了撇嘴，也对，六岁的小孩，无忧无虑，能有什么秘密。

其实方缇撒了谎，他在被子里模糊地听到了王宇行和那个怪人的对话。

俩人说到了“报仇”。

他很想知道，王宇行要找他哥、他爸、他爷爷报什么仇，他们有什么怨？只是小小的他知道，王宇行绝不会给他正确答案，真正的答案，需要他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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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行临出院的这一天，步睿诚终于从边防线退下来，赶了回来。

坐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步睿诚脸色铁青，坐在王宇行的旁边一言不发，对面是低头喝茶的闻夕言，和眼珠叽里咕噜转着、看着大家的方缇。

“已经好了，您再晚回来一天，我都出院了。”王宇行解释道。

“好什么好？！脾脏破裂，这名字听起来多吓人，”步睿诚声音粗重，怒气冲冲，“你是多讨厌医院的一个人，都能在这儿住一个多月的院，可见伤得有多重！”

闻夕言：“……医院有什么让人讨厌的？”

步睿诚：“没说你！”

闻夕言：“哼。”

他瞥了步睿诚一眼，握着方缇的小手左右摇晃。

“已经好了，没事了，你看，”王宇行掀开衣服，“缝线的伤口都长好了，虽然我对医院的技术……不敢恭维，但至少不会穿肠破肚了。”

“你看看你这白斩鸡的样子，”步睿诚拧眉望向他，“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不是满身腱子肉的，你就算不向皓南和丁一翼那种猛汉看齐，起码也得有点儿肌肉，那样才扛揍啊！”

“爸爸，什么是白斩鸡？”方缇问闻夕言。

“就是蒸熟了切片蘸酱油吃的那种，味道鲜美。”

“小宝想吃。”

“没问题。”

闻夕言点了三只清蒸白斩鸡加蘸水，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王宇行一口没动，冷飕飕地瞪着闻夕言。

步睿诚对他受伤的事很是心疼，问闻夕言那打人的警察是否收监判刑等等，问得明明白白，只是听说那人也是一家子在昶州因为核弹遭了难，才对王宇行痛下黑手，也很无奈，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情，也没吃多少东西。

“我跟你爸说了，等你当上国防生，就把你带到Aha军队里，我们带着你练，”步睿诚说，“起码先胖个三五十斤，肌肉要练出来，那才有个堂堂正正男人的样子。”

王宇行大惊：“那不胖成方缇那样了？我不干！”

“小孩胖不算胖，就算胖成小猪，也是可爱的，不像你，这么虚！”

方缇皱着小眉头，很委屈地仰头看向闻夕言，闻夕言递给他一只大鸡腿：“别理他。”

这奇怪的重组四口之家，虽然两两一伙，但从外表看来是其乐融融的，只是王宇行真心不喜欢闻夕言，闻夕言对他更是无法消除戒备。

步睿诚还在说要怎么练他的时候，王宇行忽然对经过的一群人吹了个迂回婉转的口哨。

那人回过头来，木然地看向他。

“爸，你看这帅哥怎么样？”王宇行朝他挑了挑眉，“也是个Alpha！”

“啧，别胡说八道！”步睿诚抬眼望了望闻夕言。

“令华，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闻夕言招手道。

步睿诚看他还来真的，不禁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你也跟孩子闹！”

孟令华缓步走了过来，他身穿白色大褂，长身玉立，头发乌黑，刘海细碎，散落在眉宇之间，鼻梁高挺，唇色浅淡，一双乌木色的眼珠嵌在微微向下垂着的清秀眼眸之中，脸上是略显病态的白，没什么表情，但身材颀长，目测得有一米九三，无时不流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你不叫他过来我也得给你隆重介绍，这是我这一年收获的爱徒，孟令华孟医生，今年才18岁，”闻夕言道，“是从实习医生那里抽调过来的，少年成名，首屈一指的心瓣膜专家。”

“你好，”步睿诚站了起来，跟他握了握手，“我是，呃……”

“师母您好，久闻大名。”孟令华向他颔首行礼，坐了下来。

他倒是落落大方，步睿诚反而不大好意思了，一回来又当妈。

“这位是，你师母外面的孩子。”闻夕言指了指王宇行。

孟令华点了点头，王宇行打趣地看着他。

“爱徒，怎么爱的？”

“……”

“欣赏、提拔、宠爱，”孟令华不卑不亢，“师父教我很多。”

“哎呦，看来有情况啊。”王宇行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抱紧了手臂，不怕事大地看着他。

“是挺帅啊，”方缇仔细瞅了瞅这白大褂，“步妈妈，你还是认他当儿子吧，比王宇行好。”

“不不不，方缇，你搞错了，这位是第三个人，可不是咱们这辈儿人。”

“第三个人是什么意思，我看当第四个人好，”方缇瞪着他，“你总破坏我闻爸步妈的感情，还是你走开，让他当我哥哥才好！”

“当第三者！”

“当我哥！”

“第三者！”

“哥！”

“……你们，”孟令华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你说！”

“你到底想当什么？”

王宇行和方缇同时发问。

“……我想做我自己，”孟令华道，“那边还有大量青年才俊，正在排队打饭，你们可以另谋人选。”

“可我就看中你了，”方缇捧着小脸看着他，“达令，你好漂亮。”

孟令华：“……”

“快让我尝尝你的味道。”

方缇鼻尖凑过去使劲闻了闻，孟令华身子一僵。

“你怎么跟个大色迷似的？！”闻夕言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去，“达令？这都是从哪儿学的骚话？”

说完，充满怀疑地望向王宇行。

“别看我，他对我更是这样。”王宇行立刻撇清。

“没味儿哎，”方缇有些疑惑，“孟哥哥，你是Alpha对吧？怎么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啊？”

就算是再怎么抑制信息素，凑近了闻衣服总是能闻到的。

“……刚换了衣服。”孟令华对上方缇一张小圆脸，禁不住笑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水星幼崽。

“你很漂亮。”

“谢谢，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味道的呀？”方缇有个刨根问底的毛病，没味儿的Alpha，不是很奇怪吗？

孟令华瞥到了他衣领上绣着的小葡萄图案，轻声道：“葡萄。”

“哎呀，跟我一样？”

“你听他扯吧，”王宇行说，“弄不好就是个Beta在这儿充大个儿呢！”

孟令华缓缓看向他：“您是怎么进来的啊，患有什么疾病？”

“他让人打坏肚子了，躺了一个多月，这刚好了点就开始嘚瑟……”

“方缇！”王宇行怒道。

方缇冲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孟令华仍旧温柔地笑着看着他。

闻夕言跟他认识一年多了，还从未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不禁奇怪了：“原来小孟喜欢孩子啊，看你天天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还有这一面。想想也快了，今年18，明年19，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想要娃的话也就几年工夫。”

“那可不一定了，一旦看上了你，”王宇行看到步睿诚递过去的冷厉眼神，赶紧改口，“像你这样的，那可一辈子都没孩子了。”

“那也没什么，学一学尹将军，领养一个朋友的孩子，不就行了？”

孟令华一语落地，王宇行当即脸色冷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敢轻易提尹瀚洋和他的关系，孟令华却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是踢到了铁板上。

孟令华的关注点却根本不在他，而是伸出两根手指，像是在模仿蚂蚁的触角，轻轻地伸向方缇。

方缇仰着小脸，看着无限接近自己的两根苍白纤长的手指，也伸出他的小手，两根手指张开，啪嗒，跟孟令华的手指触碰上了。

“信号连通了吗？”方缇问。

“已连接。”孟令华心满意足地笑了。

“方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跟你笑的人都是想骗你？”王宇行冷声道。

“骗我什么？你倒是从来不跟我笑，”方缇扁了扁嘴巴，“要想骗我不得拿糖出来吗？”

正把兜里的棒棒糖往外掏的孟令华一听，又把糖揣回去了。

“我都看见了！”方缇扑向他的兜口，孟令华笑着拿了出来，俩人一人一支棒棒糖，吃得津津有味。

“你都没牙了还吃。”王宇行在一边扫兴地说，只是方缇已经跟新哥哥聊开了。

“孟哥哥，你看着也不大，已经会做手术了？”

“两年实习，不会的还有很多。”

“你是主刀医生吗？”

“是。”

“哇，好厉害，”方缇吧嗒着嘴巴舔着棒棒糖，嘴唇水亮，“手术的时候要用多少把刀哇？”

“得看是什么手术，一般中型手术的话需要12把以上。”

“哇，12把！我二哥玩得最好的也只是双刀哎！”

“那不一样，双刀是大砍刀，我那是袖珍手术刀。”

“啊啊啊你手术的时候我能在一边儿看吗？”

“你是小孩儿啊，那血淋漓的场面你能看吗？”

“我什么都看的，没问题！”方缇保证道，“我前两天还看了个狠的，一个Alpha把一个Omega脱的啥都不剩，又亲又咬又叫达令……”

“王宇行！”

只听步睿诚和闻夕言同时大喝一声，王宇行扔下筷子捂着肚子撒腿就跑，等待他的，必然是来自这对夫夫的混合双打。

方缇回过头直盯盯地望着王宇行逃窜的背影。

“……小东西，你是故意的吧？”孟令华蹲在他的椅子下面，张开手要抱他。

“嗯，我知道那片子我不该看、不能看，”方缇摇了摇小脑袋，竟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双手柔软地搭在了孟令华的肩膀上，让他把自己抱了起来，“……但我其实挺喜欢看的。”

可见他纠结了很久很久。

孟令华噗呲一声笑了，手心按在了孩子的脑门上，说了一个字。

“忘。”

孩子的眼睫毛在他手心里像小蝴蝶一样乱颤。

“我忘了？”

“嗯，”孟令华笑道，“明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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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3·12海难，听说过吗？”

“知道，”步睿诚道，“天降陨石，砸死了好几艘船的人，这孟令华也在上面？”

闻夕言点了点头：“父母双亡，他Omega妈妈是女性，都死在了那场海难之中。这孩子身受重伤，愣是靠一己之力施救了20多人，包括他自己。名号一路从地方医院响到了驻地医院，方院长和我都听说了，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更可怕的是才仅仅18岁，我就把他带到身边了。”

“当你的爱徒。”步睿诚道。

闻夕言看着他：“……被你儿子传染了？”

“没有，”步睿诚笑了笑，“我知道他不是你的菜，我是。”

“200来斤的菜，你也不怕我一口撑死。”

“你能撑得住。”步睿诚往他下面看了看。

“真跟你的儿子一样混蛋。”闻夕言白了他一眼，背过身去，看着在走廊里举手罚站的王宇行。

他今天刚刚痊愈能出院了，就在这医院里罚站。

“这小子怎么办？”闻夕言有些发愁地看着他。

“以后当兵就好了，”步睿诚道，“我带在身边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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