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上回家，已经深秋，她裹厚的羊毛大衣也单薄，她那衣服我属实穿不进去，挂上去，前两年我刚到她家时候真的是没什么人味儿，什么极简，衣服就两三套备用的，家里连口锅灶都没有，电磁炉没有，烧水的啥也没有。家徒四壁就是我对极简风格的全面概括。

我开始哐哐买，实木桌，绿植，盆栽，和她逛家具城，商场也是，这个人总是在角落里，她越来越累，不想说话，我带柳丞岁去找她，落寞。

我想，如果有小狗会更有爱一些吧？

我对狗的守护和陪伴无感，我在地铁上和她说了这事，她眼睛发亮。

还是拒绝，永远准备不好分别。

周日她公司不上班，我去老家取相机镜头，她就带着儿子熬了一回夜，她离了我总是不会规律作息，幸好我在她身边，我一大早到家，儿子趴在沙发上睡，这个小人脸靠着柳丞岁头，靠着沙发坐地上睡，地板上凉的不行，她以前上大学体质很好独自一人几百公里跨省绕山逛水，现在身体不行，感冒很多，她又还是当之前的年轻身体可劲折腾。我看柳丞岁盖了小被子，他很乖，以前曹泉也很乖，现在不听话。我抱她起来，放到床上，哪里晓得呜呜咽咽的哭。

分手最后一通电话她哭了，我没什么波澜，当时只是沉默。轻拨开她的黑细长头发，我心也附着到啪嗒嗒的水滴上，拍拍她脑袋，拥抱她。

她压力大的时候梦魇多，有时候做梦就哭，抓住啥就是啥，抱住会减轻一些。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强人小时候晚上一定要抱着大熊才能睡着，一直到她爷爷走，她才一个人睡。难怪平常不抱我，上床睡觉之前都把柳丞岁放中间隔开，生份礼貌又客气，第二早要么抱我紧，要么移到小角里蜷缩睡。

“好，我回来了。”

她眼泪没停，直到我抱她更紧，贴着充斥骨头，她安心很多，渐渐平复。我出去打算把儿子抱起来，看他睡的安稳，就让他在客厅睡，别吵着曹泉，我收拾他们娘俩的画笔，书。

蒲团下面压了张纸，笔也滚到沙发外围。

纸上写的东西让人一大清早就揪心。

我想念你，已经十四年，我希望你回来，我都没有问过你的梦想。

你永远是我的偶像

1955年11月二十五号

我也想像你一样，如果前路一定会走错，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啊？

你腿还疼不疼？睡觉腰还疼不疼？

对不起，对不起。

下辈子一定我们还要在一块儿，你带我看山川，我带你看河流，能不能，不要忘记我？你要是把我忘了，我怎么办呢？我就找不到你了。

那一道几何题我还没解完呢，我还没学数学，你怎么就走了？

不要，不要，那一捧瘦脱的骨头，我不怕鬼，他们会不会认识你啊？

你不能走。

不准走。

你哪怕就不和我在一块儿待着都没关系，你现在还在受苦吗？

你带我走吧。

好累，我好想你，活着太难了，你回头看看我，带我走吧，你当初这么多年怎么撑过来的啊？怎么一点经验都没给我就走啦？

你不要再受苦，要过好日子，你给个地址，我去找你吧，对不起对不起，你什么时候回家？没有你，我不知道哪里是家？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怎么突然就离开？都没有好好道别，我好后悔，你看看我吧，怎么也没给我留点什么衣服角钥匙扣啥的？

你现在有没有人对你好？

我想吃红醋萝卜。

萝卜比肉好吃。

你以后赶集不准买梨了，那一背篓，我要是知道你会走，我一个也不吃。

你是不是把我忘啦？大家都讨厌我，我也讨厌我，我也讨厌大家。

你带我走吧。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

你要等我。

你要是受苦，我也一起受着，我想你带着我往前走，我好笨，你带我走吧，我吃的少，不嫁人，好养活。

让我跟着你，你别走了，我求求你，什么能换你留下来？

陪陪我吧。

我没想到她情绪这样不好，纸是随便哪个笔记本撕下来的，泪水浸干直液笔的蓝墨水，处处是停顿，不是一气呵成肯定更难过。

拍照过后，抱柳丞岁进屋，放她左边。

我早上五点就起收拾完，开车到市区，还没睡饱，也入被褥抱紧她，秋天很适合睡觉，大街上全是法式梧桐落叶。

我和她爷爷生日差两天。

马上就到我三十岁生日了，有妻儿老小，我以前没回家的感觉，现在想早点到家。

她好像在忙公司的事又好像在弄其他，我不知道。她没有去首都，公司这边回到家也是直接开视频也有拖朋友代理什么我也不了解。

她真是极端。

她一直待在这个城市，离南方已经快十年，回家少，我也只去过她家一回，湿润的南方城市，山里云雾缭绕，也有老家和城市里之说，但太安逸舒适到不适宜社会狼性的温水城，湿气重到她现在每年秋冬天换季要流鼻血，只要是在这里住久到一个月以上就会水土不服。咳嗽，鼻塞，鼻子疼，头疼什么的。

忽然想到，之前她18岁的时候一个人过来打工，当时神采奕奕的，还能连打很多天，为什么她当时没有水土不服。

“当时有爱啊，还没分手，也快了。”

我比较惊讶于她的精神坚持法，又听到她们说每一次来这里待的时间，只要在一个月以上，都会出现这样的身体反应状况。原来她的精神滋养这么重要，我又很感叹，原来当时我扮演的是一个能让他坚持下去的角色。

我看她坐在电脑前面塞着鼻孔，面部失色，桌上团团纸。有很多次都是，完全忘记吃饭睡觉，我也问她坐久了不腰疼吗？她也有解决方案，支电脑高支架固定直接悬空，躺着继续画。

她睡不惯硬板床，家里的什么垫子沙发都软乎乎的，也导致我回老家一趟午休腰酸背痛，从小学到初高中一直是学校的硬板床。

舅舅大伯请客吃饭之类，亲戚之间谈论，我完全看不出这个侃侃而谈人是大学高中同学眼里的一周不说话，下楼买饭都是打字在手机屏幕的人。她和我说话都大幅度减少了，她和杨灵和同事之间比跟我说的还要少。

她又讲了些笑言，那些老年人中年人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喜欢听什么她就说什么，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接话茬，违心吹捧。

她这些成长，我不知道是不是雄性不喜欢雌性比自己强，以前18岁的时候她问我，如果说自己老婆比自己的工资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我当时的回答就是，怪我自己没本事呗，挣的比自己女人少，怪不了别人。她也没有显摆，只是和之前差别太大，大家都喜欢，我讨厌这样，又更喜欢。

“什么时候满嘴假话？”

她被我牵过堵在阳台角落，揽住她肩头，长发被高挽起，及膝的小裙子，很精细，在家就卫衣，简单舒服的多。她每天晚上回家都穿西装，我问了就说是不想搭配，西装一抓来直接出门。她大学也天天这样穿，老气横秋，我喜欢成熟的人，但，我看她成熟我有些难受，不想她变成这样，我就想要以前那个幼稚的孩子。

“什么？”

“装傻充愣谁教你的？”

她又笑，端着水果，给我一片苹果喂到嘴边，我太熟悉她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