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冯胖子的狐朋狗友三两成群来找他玩,打牌搓麻,林溪不喜欢热闹,去了二楼收拾自己的床铺。
“空”是一座三层小楼,一层店铺,二层录音棚、娱乐影音室,三层是阁楼,曾做过起居室,后来冯胖结了婚,便没再用。
收拾好阁楼,直到傍晚,林溪下楼。
楼下,冯胖子正和最后一个朋友拉拉扯扯。
这人人高马大,不年轻,但精力很充沛,是冯胖的老同学,名叫赵充。
聚会他常来,但冯胖也常给他脸色看。
赵充又被冯胖下了面子,很是愁眉苦脸,刚巧撞见林溪,有如见到救兵,“小林啊,你说说你这个师父,他简直就是一根筋,不懂变通俩字怎么写。”
“充哥,”林溪礼貌叫人,“他不是我师父。”
赵充赔笑:“还说不是,你们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可去你的吧!”冯胖子推搡他,“老子不去就是不去,上回你坑人我还记着呢,你少跟这儿套近乎,你再跟我吵吵,以后别来了!”
“那都是意外,我都解释多少遍了——不是,你别推我,摔倒你负责啊!”
冯胖不理,接着推,一路推他到门外,顺手还啪叽一下将他带来的东西投进垃圾桶。
赵充在别处也是被人恭敬捧着的,见他这样,同样有点来气了,“行行行,就我一个满身铜臭,你世外高人行吧!”
他气哄哄出门去,上了一辆路虎。
车门被他砸出一声巨响,汽车“嗖”一下发射出去,惊起路人和路车一片骂街声。
冯胖子看他彻底消失,站在原地,“哼”了一声。
他往回走,正巧看见林溪,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动心了,他叫我去做导师,说不好还能带你呢。”
林溪问:“节目?导师?”
冯胖子本要在他身上接着撒气,但见他表现,不免觉得离奇:“你不是听不懂吧?”
林溪点头。
“导师制选秀,大热造星综艺节目,他姓赵的回归后的大作,被吹的跟什么似的,你没看过?”
林溪露出“略有耳闻,但只有一点”的表情。
冯胖子沉默了。
与2G网的代沟如一座大山横亘,使他的余怒无法越到没通网的另一头去。
他摆手,“算了算了,做你的事情去……”
*
上完一天班,林溪回慕家。因打算搬到店里住,他特意向冯胖子借了一辆旧车,方便搬行李。
咯吱响的旧皮卡进入别墅区,十分的格格不入。
慕家别墅正灯火通明,草坪上放着音乐,年轻人们正在开派对,有人坐在泳池边,有人站在烤架旁,三三两两,样貌都非常出色。
林溪将车停在房子侧面,跳下了去,而不远处,慕云嘉正陪着一个白毛、面相桀骜的年轻二代,众星捧月的坐在中央,二代神色懒洋洋的,慕云嘉及旁人则都带些小心和讨好。
林溪径直朝前,一道目光却追上了他,由远到近,再到他推门进去,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音乐仍在播放,白毛二代坐直了,指着屋子问:“那个是谁,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慕云嘉愣了一下,刚才?
他很快就懂了,解释说:“一个远方亲戚,山里出来的,他没见过这种场面,紧张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有人凑上来:“你们家还有山里来的亲戚?打秋风的吧。”
“我就烦亲戚,每次他们来,那眼睛都粘在我家各种好东西上,不要脸。”
“云嘉,你家人真好。”
“对对。”
慕云嘉笑起来,酒窝格外甜美可亲,“没有没有,能帮就帮嘛。”
“——得了,有事说事,我问你,他是谁,我见过没,你们当我谢意平是空气?”二代不耐烦打断。
众人自然连声说不是。
谢意平却不满意,“得了吧,我看你们没一个真心的,不就是因为我家独家赞助了节目嘛,当面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背后呢,谁知道你们怎么说我的,圈里想红的,没一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还不如刚那小白脸呢,起码有个态度,瞧着真诚!”
“……”这傻X二代,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谁他妈能忍住心里不骂他?
但也就像他说的,他谢意平是资方大少爷,想红就得卧着趴着,伺候好他。
慕云嘉家境富裕,倒没有其他人那样卑微,但他也想结交谢意平。慕家说到底只是个开饭店的而已,全年盈利堪堪过亿,社会能量很小,而谢家做航运发家,掌握了容城大半港口和船只,南方几乎四分之一的出海贸易都要经过他家,这种级别的家庭,如果不是他参加选秀,刚好入了大少爷的眼,平日根本不可能接触到。
慕云嘉知道自己现在当红,但娱乐圈的名利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会儿慕家看他有利用价值,才对他好,以后呢?
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往上爬。
慕云嘉赔罪道:“我们该罚,我喝三杯。”
他取了酒来,一杯下肚,又取第二杯。
谢意平不耐烦,“行了行了,整的好像我难为你似的。”
慕云嘉粲然一笑,“那就说好啦,你不许不高兴了。”
谢意平不吃这套:“你把你那远方亲戚叫出来我看看,我铁定见过他。”
慕云嘉不知道这大少爷对林溪哪来的非要不可的兴致,也并不觉得他们真的见过,但他不敢违逆这位大少爷,这人是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性格。
他犹豫一阵,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慕云嘉一边思考计策,走到屋内。
但几乎是一进门,他就听见了中气十足的骂声:
“家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对你,哪点委屈了你?你倒好,一声不吭要搬出去,还付一个月租金,你看我像缺这几万块钱吗!?”
他脚步顿住,抬头看去,屋内一片硝烟气:
桌上摆着一叠现金,用牛皮纸包裹,钞票崭新,林溪与慕梁分据沙发两头,林溪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慕梁却相反,他脸上就像被搅浑的染缸,青红黄白,色彩纷呈。
“我知道你在外头吃了苦,可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我做伯父的,把你接回来,让你住在家里做少爷,还不够吗?你就算有怨气也不应该冲着我们撒!”
“不让你改姓,也不是为难你,而是为了大局考虑,更何况人家就算有错,也抚养了你这么多年,说句不好听的,人不能忘本!”
林溪蹙眉:“我只是住不惯,没有你说的那层意思。”
慕梁不信,骂:“还在跟我耍心眼,要搬出去不是你说的吗!”
慕云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溪居然提出要搬出去,还付租金?
谁缺他这一个月租金啊!
的确,慕家对林溪说不上好,但是,从穷小子变成富家少爷,被失散的亲人找回,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爽文桥段啊!他不珍惜就算了,还和大伯对着干!?
疯了吧!
“大、大伯,这是怎么了?”慕云嘉上前。
慕云嘉的来到转移了慕梁的注意力,他把难看的表情按了回去,沉声说:“怎么进来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林溪虽蠢,但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这想法飞快的在慕云嘉心中滚了一遍,他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上前说:“我看您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就进来看看,没事吧?”
慕梁哼了一声,“你说呢?”
“您还是要多关心自己身体,少动肝火,”慕云嘉做出懂事的样子,“林溪是刚来咱们家,还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做错事也情有可原,您可别和他生气。”
“——林溪,你也快和伯父说,你肯定会好好改过的,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本想拉拉林溪,而林溪却下意识避开。
手尴尬悬空,不知该收还是该再进一步。
但林溪的目光扫过他,不动声色,却让人有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
注视良久后,众目睽睽下,林溪起身,走到墙角,拎起放在那里的最后一只行李包,干脆的转身。
——他这是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就要走了。
“打搅了,”背对着大家,少年表情淡淡的,“别过。”
慕梁大为光火,将手边东西狠狠扫在地上,“走!走了别回来了!”
夜色被灯光搅和,带着迷幻的浊气,林溪下台阶、走在道上,身影修长,骨肉匀清,俊秀的五官越发清晰。
他上了一辆路边的破皮卡,动作干脆利落。
慕云嘉追出来,心中暗含窃喜。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侧头望去,只见谢意平正别开簇拥着他的一众少年,快步朝林溪追过去。
“哎谢少您——”
“意平哥?”
谢意平置若罔闻,林溪的脸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脑中有些画面闪现,但一时难以分辨。
拦在车前,他对车里的少年高声道:“喂,那谁,你等等。你叫什么?”
那破皮卡款式老旧,车头的漆掉了一半,前窗的玻璃也已经斑驳,前窗映着少年平静的侧脸,显出一种文艺老片的质感。
谢意平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脸,淡然而沉静,并不是轻视,也不是谄媚,就只是“看见了”。
他说了两个字,但只有唇形,声音未传到谢意平耳朵里。
随即便踩下了油门,汽车后退一段,绕过谢意平,无情的离去。
谢意平不好再追,连忙抓了旁人问,“他说他叫什么?两个字的。”
“说啊!”
对方尴尬,“好像是、是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