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目送韩坤茱上楼,书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整整一个下午,书房都是封闭状态,连倒茶水的佣工也只是一开始进去了一次,之后照样被拦在门外。
谢媛亲自为她最喜欢的姨妈准备了晚餐,一桌子家常菜,从热到冷,又重新加热,一直没等到宾客。
月上中天时,丈夫和儿子都回房睡觉了,谢媛还坚持等在餐厅。
她腰酸背痛,脑袋一点一点,快要坠到桌上,这时才终于听开门声,是韩坤茱走了出来。
谢媛简直要高唱一首终于等到你,她快步上前,拖着调子,“姨妈,怎么谈这么久,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我亲自做了菜,你快来看。”
韩坤茱面无表情,垂眸扫过那一桌菜。
谢媛知道她口味,每一道菜都是清淡口,偶有几道荤菜,其实也都是植物合成,看得出很用心。
谢媛抱住她胳膊,像小姑娘一眼撒娇:“快来尝尝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韩坤茱给她的回复,是抽出胳膊,拎着桌布一角,将整桌子菜肴全都掀翻到了地上。
一时间汤水横流,杯盘狼藉。
谢媛惊呆了,刚要开口,见到姨妈满脸森寒,白色日光灯下,眼角和唇边的皱纹深刻如刀,竟有些可怖的意味。
“谢意平就是随你的性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天只知道贪图享乐,游手好闲,到这个岁数了,还把撒娇弄痴当做本事!”
“……”
“整个谢氏,海内外几十家分公司,员工数万人,每年创造的价值以百亿计,你以为是你漂漂亮亮参加几场舞会、玩几场交际就能掌握的吗!”
“……”
被劈头盖脸的骂,谢媛是委屈又茫然,脸上表情倒真的和自己儿子如出一辙了,“姨妈,那些不是有云杉么,我、我不擅长这个的,他都做的很好呀,况且现在虞川回来了——”
“你还敢提他!?“韩坤茱扬声。
谢媛瑟缩一下。
“我看你是忘了本了,”韩坤茱厉声道,“你要记住,你才是谢家的血脉,谢家的小姐,整个谢家,没有人比你更加尊贵,谢云杉只是给你作配罢了。“
受宠若惊,谢媛心想,我头顶大哥,底下有弟弟,各个都挺溜的,我不仅不尊贵我还惶恐啊。
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韩坤茱冷冷的说:“你大哥谢逢程是个没人理会的废物,而谢虞川……”她语气极轻蔑,也极仇恨:“这个畜生也配?”
先前的声响已经惊动不少佣工,他们看两位在谈,不敢去收,这会儿听见韩坤茱公然辱骂谢虞川,各个心跳如鼓,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现过。
“姨妈,”谢媛有些着急,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虞川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现在他想通回来,就别再提起了——”
啪!
狠狠一巴掌甩在谢媛的脸上,她脸上立即鼓起红包,她一时愣住了。
韩坤茱满目森冷,“这一巴掌,替你妈妈打的。”
谢媛捂住脸颊,嘴唇嗫嚅许久,不知从何说起。
“茱夫人,”下一刻,低沉的男声亮起来,他身形笔挺,冷峻平静,如同一座山峰高大沉稳,“在别人的地方,还望谨言,慎行。”
韩坤茱回过头去,见谢虞川已逼近前来,一米九的个子,在前方投下阴影,除却逼人的英俊外,还有上位者的气势。
韩坤茱与他正面对视,蔑笑:“多年不见,你还有了偷听的爱好。我有哪一个字说的不对吗?”
谢虞川却只掠她一眼,随即面不改色的叫来管家,“夜深了,谢家不留外客。”又叫人拿医药箱,示意去给谢媛处理。
餐厅里马上活动起来。
老管家亦从门后出来,每一步都显得煎熬。
他看看年轻的继承人,又看看从少女时便时常出入谢家,有如谢家第二位老小姐的韩坤茱,一时间不知怎样才好。
谢虞川也并不催他,整个人落在灯光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情。
那老管家也就只得颤颤巍巍的去请韩坤茱,“茱夫人,您来的突然,没做准备,今晚还是先回吧,我送您。”
韩坤茱早猜到会这样,半点不觉得惊讶。
她扫一眼在场所有人,包括自己不成器的侄女以及在场老仆们,“你们真以为,跟着谢虞川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管家眼下肌肉轻轻颤抖,不敢言语,只说“请”。
谢媛不顾自己负伤,赶紧去拖住韩坤茱胳膊,又恳求的望向自己弟弟。
韩坤茱抬手轻轻抚过她受伤的脸颊,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阿媛,别当姨妈故意生事,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我也不愿意来趟浑水,你知道的,这整个谢家的权势,只配握在你手中。”
谢媛内心煎熬,劝道:“姨妈,可您如果希望母亲安息,就更不应当这样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母亲地下有灵,也会希望虞川、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韩坤茱却噗嗤笑了,那笑声愈发的大,尖刻刺耳。
整屋子人就听她这样笑着,脚底生寒意。
直到她自己停下,脸上只余怜悯与嘲讽。
韩坤茱叹息,拍了拍谢媛的手:“等你想通了,再来找姨妈,那时候姨妈再告诉你,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媛怔愣。
韩坤茱向外走去。
几步之后,背后的人叫住她:“韩坤茱。”
韩坤茱顿足。
谢虞川上前一步,英俊深刻的五官尽数落在光里,眼神沉而利,如刀尖,悬于广阔幽蓝的深海之上,“不管你信与不信,当年的事,我答应了,就不会改变,就像我现在要做的这件事,没有人能拦一样。”
韩坤茱沉默良久,最终冷笑一声,“那我等着你自取灭亡。”
话毕扬长而去。
*
“唉,豪门也是很难的,你别看我在外风风光光,到哪儿都被人追着捧着,但实际上是很心酸的,交个朋友而已,还要被媒体乱写,被媒体乱写而已,居然还要挨一顿竹笋炒肉,可怜,我太可怜了。”
林溪:“……”
“你沉默?你怎么能保持沉默?我这一顿打是为谁挨的,你的良心如果在,怎么会不去给我倒杯水、拿一下遥控器、给我调到游戏直播台?”
林溪:“……”
林溪起身,依言伺候了这位谢小少爷,并不是因为良心的缘故,而是为自己的耳朵和精神来做考虑。
谢意平哼哼唧唧的躺在沙发上,接过了水,还要挑温度,叫林溪换。
林溪没吭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掷,抬手指向门口,示意出去。
谢意平坚持三秒钟,想到家里老妈正气不顺,这会儿被林溪赶回去说不好再挨一顿揍,最终审时度势的坐起来,干笑几声:“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林溪不理会。
谢意平挺伤心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谢意平很少把家事给别人说的,虽然你也不是别人吧……但我真的受到了伤害,我究竟为什么挨这顿揍,你知道吗。”
林溪:“因为你顶撞父母。”
“???啊呸,我顶撞的还少吗,他俩阈值早就顶的比天花板还高了。”
林溪不知道阈值这概念还能这样用。
“那为什么?”
“我一个舅舅,因为专搞未成年,被赶出去好多年了——”
林溪倏地顿住脚步。
谢意平有不说话怕别人当他是哑巴的臭毛病,而且还觉得向小表弟科普豪门秘事是他这当哥的应尽之职责,叭叭的:“咱大舅啊,那真不是个讲究人,听说是未成年的时候喜欢未成年,成年的时候还喜欢未成年,普通的他看不上,偏玩那种扎手的,闹出了事,终于被我们老爷子打断了腿,赶出了家门。”
林溪听了就觉得不对,但还是严谨的问:“你大舅什么年龄?”
谢意平给出约莫四十来岁的说法。
林溪点头,已觉事不关己,不怎么上心的评价,“活该。”
谢意平也说是,托腮帮子,露出纳闷的神情,“我真不理解这种人,你说俩男的有什么好搞的,为这种事,连家门都不能进来,值得么。”
林溪:“……你们家,很抵触?”
“那必须的,”谢意平嘴边没遮没拦的,“作风、家风、门风,我家老爷子天天挂嘴边,谢家正经门邸,可不是那些臭不要脸的暴发户,我大舅被打断腿,全家都看着呢。”
林溪垂了眼睛,不吭声了。
刚好快递敲门,笃笃笃的声响打断二人的交谈。
林溪去开门。
深褐色瓷砖地板锃亮锃亮,不染尘埃,新拆的包裹和家具摆在玄关,增添了几分人气,不再那么像样板间。
谢意平想看他买什么,凑热闹跟上来,不没成想,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先撞桌角,再摔在地上,死的很惨烈。
他长嗷一声,蹲地上捡与他日夜相伴的亲密伴侣。
有半块屏幕甚至飞出门外,他很有公德心的出去捡。
拍拍灰,再起身,转头,霎时瞳孔地震——
“我靠!?你怎么把我锁外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