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有吸引他人的本领,即便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所有人的视线依然会集中在他的身上。
更别说,他还这样年轻,眉宇间还有属于少年的稚嫩。
“我是林溪。”
“很高兴认识你,就像你说的,”林溪回过头,看着即将离开的对手,引用了他的话,“我们可以外面见。”
何群释然。
他重重点头,“外面见。”
何群步履稳健的朝外走,离开这个舞台,带着他所获得的一切,去向更大的世界。
有部分画面切了出去,拍摄何群个人部分,而主画面则跟随林溪,送他走上选手席。
选手们纷纷起立,与他握手、拥抱,表示自己的欢迎——无论内心是否真的欢迎。
最后到第二名的位置,慕云嘉也站着,笑容可掬,主动上前。
他拥抱了林溪。
就好像先前的质疑、和林溪之间的龃龉并不存在。
摄像机捕捉到的,是他温暖可亲的笑容,热情的拥抱。
林溪则相反,与他一触即离,看也不看的直接落座,这甚至引起了现场一些慕云嘉粉丝的嘘声。
慕云嘉也不介意,仍然笑容满面。
直到数秒后,他的下座传来一句:“我刚发现,你长的像你亲生母亲。”
慕云嘉如被雷劈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不怒,反笑,“那不是很好吗。”
他有意凑到林溪身边,压低声音,“她呀,一定狠狠虐待过你吧……”
林溪将目光投向他,随后收回,像看见了一样讨厌的物件,除了厌恶,没有别的情绪。
“你本来有退出的机会,”慕云嘉嘴唇微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但现在开始,我会让你看看,我走到今天的本事。”
他的语气轻柔,内容却让人感到一种由衷的不适,就好像是被毒蛇缠上脚腕,黏腻而冰冷。
林溪什么也没说。
节目录制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后面,就算是精力充沛的十八九岁男孩,也感觉到了疲惫,现场从早晨的叽叽喳喳变得分外安静。
晚间,结束录制,少年们陆续离开香蕉台大楼。
林溪缀在人群最后,他初来乍到,没有同伴,只有自己。谢意平中午说回去车里补个觉,补到现在都不见人。
初春的夜晚还是冷,林溪在电台门口打车,刚发出行程,一辆红色奥迪唰的一下停在他的面前,那车技不知道该以高明还是以危险来描述,总之车身只差那么两厘米就能蹭上他。
“surprised!”女人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越过她,副驾上的胖子也满脸开怀,乐的龇牙。
“我们听老赵说啦,你一来就干了个大的,把第二名搞到了,真不愧是我们店里出来的!”
“庆祝庆祝,一定要庆祝!”
冯胖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寂静破坏了个干净,四周一下子就热闹了。
林溪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你们……”
“我们来接你呀,”嫂子余兰对他眨巴眼道,“还不上车。”
……来接他?
林溪被余兰扯进车里,后方忽然又有车疯狂的拍喇叭,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谢意平。
冯胖探出身子,对后边喊:“吃夜宵,去不去!”
立马就是一个“去”字扔回来。
空调风将林溪烘的暖洋洋的,透过玻璃,能看到两边车灯、路灯,以及每一个窗口里的人影攒动,他忘了思考,只觉得车里很暖。
*
“干杯!”
红彤彤中国风的装修,橙黄色灯光,将室内衬托出一种大过年的氛围。
余兰早让员工们都下班了,留了个厨子,炒了几个菜之后也就走了,店内大堂此刻只有他们几个。
“这个酒,我自己酿的,平时老冯要喝我还不让,今天让他沾沾的光,也尝一尝。”
她拿着一个酒壶,分了几杯酒出来,一人一杯。
先给的林溪,谢意平多手,劫过来抿了一口,立马赞不绝口,而冯胖子揣着手,像个小学生一样,等老婆把酒赏赐下来,直说谢太后恩典。
“这么好喝吗?”林溪生了好奇。
“你就珍惜吧,”老冯摇头晃脑,“她姥爷御厨,一手菜已经很了不得了,但绝活却是这酒。我老冯,一个大好青年,不就是被这口酒给坑了嘛……嗷嗷疼!”
余兰拧他胳膊上最嫩一圈肉,“坑?你再说一个试试。”
老冯求起饶来。
两口子你来我往,好不欢快。
林溪望着,没察觉自己脸上已经满是笑意。
他端过酒杯,先抿一口,感到丝丝甜意,于是一饮而尽。
又添满一杯。
那酒烈,他渐有些醉了,面色酡红,眼神迷离,有种金光照耀雪山的美感。
“我下午睡着了,醒来就晚上了,可不是故意溜号,”谢意平坐他旁边,也喝起来,边喝小嘴还叭叭叭的。
“这破比赛,真能整活,一录就一整天,这不是折腾人么,换小爷我可吃不了这个苦。”
林溪跟着抱怨了半句:“是太久。”
谢意平:“你也犯不着啊,非录这节目干什么?”
酒精让林溪的话也比平时多几句,他告诉谢意平:“我要红。”
谢意平捧腹大笑。
“你糊鬼呢,你还想红,你那店里多两个客人你都想辞职吧哈哈哈哈。”
“你懂什么,”林溪争辩,“红了,就能被人看到了。”
“那又怎么样。”
“——他寻亲呐!”冯胖插话,一唱三叹,“你听过他的歪理没,站的够高,就会被看见啦!”
原是半打趣,半感慨,落了地,却引得谢意平酒意清醒,一激灵坐直了。
林溪单手托腮,单手拿酒杯,没发觉他的过度反应。
谢意平背心冒汗,神色又别扭起来。
也不晓得他脑子里演了点什么大戏,他伸手握林溪肩膀,郑重的叫:“林溪。”
林溪:“?”
“从今以后,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谢意平一字一句,“我这个当哥的,铁定罩你。”
全场寂静了三秒。
爆发大笑。
冯胖:“当哥这事居然还能有上赶着当备胎的哈哈哈哈哈哈!”
余兰也一言难尽,抬手拍了拍谢意平那不太经用的小脑袋瓜。
林溪扶额,“喝你的吧,别乱认哥。”
……
几人边喝边聊,桌上的菜竟一扫而光,余兰性格敞亮,当即撸起袖子进了厨房,亲自弄了卤牛肉、炸酥肉、凉拌海蜇、蒜香鱼丸来下酒。
夜渐深了,热闹不消。
两点多钟,几人东倒西歪的跨出饭店门。
余兰没喝酒,开了车带着昏迷不醒的冯胖子回家,谢意平叫代驾没叫着,步行去不远处街口拦的士,林溪就留在原地等。
月亮亮堂,悬在高大梧桐的上方,马路牙子上坐着少年。
他卷曲双腿,额头顶着膝盖,脸颊酡红,是已经很醉了。
醉到分不清路灯和月亮。
街角,轮胎压过地面,黑色汽车驶近,而后缓停。
路灯映出座上男人的侧脸,深刻立体,一件考究的深色羊绒大衣,勾勒宽阔的臂膀。
他凝视着窗外少年。
很快,他做出了决定,推开了车门。
步履响起,极轻,很快,男人立在少年身前,高大的影子将少年覆盖。
少年若有所察,顶着膝盖的脑袋偏了偏,但没有抬头,只是让半边脸落回光里。
一声轻轻的叹气。
男人弯下腰,双手托住少年,将之牢牢的抱了起来。
…………
后方有清脆声响,像是谁吓了一跳,把东西摔碎在地。
谢虞川没有回头,只说了声:“跟上来。”
谢意平迅速的把刚买的葡萄糖渣子捡回塑料袋里,快步跟上谢虞川。
舅舅咋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把喝酒的事怪我脑袋上吧?
他胡思乱想着跟上去,刚好看见谢虞川轻手轻脚地把林溪放进后座。
林溪抓着他的衣领,无论如何不肯放开,于是谢虞川把大衣脱下,细心的铺展开,给林溪当做毯子。
柔软的长绒羊毛衣料盖在少年身上,遮住了下巴,露出嘴唇,上下翕张,在说醉话或者梦话。
谢意平发现他舅舅明显顿了顿,接着,脸上露出更加温柔的神情。
温柔?
没看错吧。
谁都知道,谢氏的谢虞川表面平和稳重,实际雷厉风行,深藏不漏,他干出过上午还与高管谈笑风生,下午就叫人事送人走的事情,集团里大多数员工见了他都夹紧尾巴,不敢多说话。
的确有外方合作商夸他是极富教养的绅士,优雅端正,同时有具有东方人的含蓄沉静,但那不过是他因商业交际所需而表露出来的罢了。
谢意平这所谓亲侄子,也就只是能得他多看几眼,多训两句罢了。
“舅……”
“嘘。”
谢虞川用余光瞥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带上车门,把任何可能惊醒林溪的声音隔绝,谢虞川下了车。
谢意平将刚买的解酒药葡萄糖什么的一窝送上去,“舅舅,照你说的买齐了。”
他刚才不是去打车,是听了谢虞川的指挥去买这些,包括这多天的接送,也都是奉舅舅之命看护林溪。
谢虞川接了东西,又问:“水呢?”
“啊?你没说啊。”
大少爷一推一蹦跶,眼里没活。
他想说后备箱里有矿泉水吧,还没说呢,见谢虞川拎着那个塑料袋子往旁边走,进了一家亮灯的便利店。
片刻后,男人拿着一个保温杯出来,装好了温水。
复又上车,单手将林溪扶进怀中,喂了葡萄糖,用温水送了解酒药下去。
林溪是很乖的。
他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只是轻声哄劝了几句而已。
昏暗的车内,谢虞川垂眸注视怀中少年,抬指将他鬓边黑发捋到了耳后。
动作轻柔,像对待最珍爱的宝物。
汽车发动,向黑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