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暮时分,连丁一这个习武之人都已经冻得不行了,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脚底,见梅景琛仍是板正地立于公主府门前,忍不住劝道:“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吧,这眼瞧着公主是铁了心不见你,何必受这个罪?”
过往多少官差见他们被昭华公主拒之门外,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瞧热闹,只怕明日就传遍整个燕京了。
梅景琛看着紧闭的府门,固执道:“再等等。”
他整治土地的想法百官俱已知晓,皇帝也准了他的折子,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配合他,他若强行征缴,与千万贵族豪强冲突,此乃下策。
这时候,他需要一个突破口,此人必须身份地位不凡,因此,他选中了昭华公主——李姝。
虽然此事两人并没有商议过,但他知道,她会配合他,毕竟,她爱重百姓,胜过自己。
至于今日的为难,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若她积极应承,则会成为众矢之的,她的青云书院要开张,必须得到朝臣的支持。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彻底与他划清界限,甚至同别人一样,反对他,若能在公主的作用下,搁浅他的主张,那么,她将得到所有势力的拥护,对她而言,这是最划算的买卖。
厚重的府门吱呀一声开了,管事撑着伞,看了一圈儿围观的百姓,提声道:“梅大人,咱们公主说了,封地乃是先皇所赐,她不敢擅动,梅大人若执意收缴,大可明抢,届时,公主府的侍从不小心伤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人群中,各府的探子纷纷离去,将昭华公主的态度回禀家主。
梅景琛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番话也等得太久了些,早知道,他该披一件大氅。
他稍稍动一动,脚底麻木似针刺,几乎站立不稳,丁一赶紧搀着他。
百姓纷纷感念梅景琛的恩德,他要将地收回了分给百姓,谁人不拍手称快,见他被如此为难,还差点摔倒,纷纷上前关心。
更有甚者,将篮子里的鸡蛋砸向公主府门。
管事匆忙逃离现场,免得受了这无妄之灾。
美娘拨了拨盆里的炭,嗤笑,“他倒是知道如何收买民心。”
只是此番,她的牺牲就大了,但愿梅景琛能知恩回报。
“公主,梅大人要是真带人强抢怎么办?”阿芙担忧问,在柴桑时梅大人帮助公主良多,难道真要反目成仇吗?
美娘把手放在炭盆上烤了烤,轻声道:“当然是——杀。
***
是夜。
韦典正按例巡逻一处皇庄,突听喧嚣起,一列人马勒住缰绳,停在庄子门口。
为首的男人一袭墨色锦袍,眉目沉敛,正是梅景琛。
“梅大人,这里是昭华公主的庄子,大人夤夜前来,有何要事?”
梅景琛端坐于马上,大声道:“本官奉命收缴皇庄,尔等速速让开。”
韦典寸步不让,手握刀柄,质问:“大人奉何人之命?”
“本官乃辅臣,你说奉何人之命?”
韦典一惊,那就是皇帝的命令。
“请大人出示圣旨。”
“皇上口谕。”
韦典道:“大人还是回去请旨再来吧,公主的庄子不容放肆。”
梅景琛看着面前执意不肯让步的青年,意思意思就行了,她要来真的?
“韦典,念你与本官同出自柴桑,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开,本官不会伤你们分毫。”
“梅大人,昭华公主不是别人,是陛下的亲妹妹,还请大人三思而行。”
看来李姝是真的没有给这个愣头青交待,梅景琛没了耐心,手一挥,吩咐,“拿下皇庄。”
两边人马纷纷拔刀相向。
***
美娘一大早就进宫哭诉。
百官如何也想不到,梅景琛竟然真敢公然强行收缴昭华公主的封地,还打伤一干侍卫。
御史们将梅景琛的恶行纷纷上奏,李淮舟气得拍桌,申饬了梅景琛一番,并让他上公主府给昭华公主赔罪。
百官:就这?????
被梅景琛强行收缴的田土呢?
李淮舟拉下了脸,问:“土地收归,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众卿这是存了私心?”
百官连道不敢,寒门一系官员忙赞陛下英明,反正他们本就出身寒微,乐得见这些皇亲国戚大出血。
官员们忧心忡忡,连昭华公主都抵挡不住,直接上门打杀抢夺,谁又能阻梅景琛呢?
要命还是要地?当然是命重要,只是心尖尖都在滴血,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去。
***
韦典受了轻伤,美娘给他请了位太医。
韦典越发愧疚,他没有给公主守好庄子。
美娘宽慰他:“庄子都是死物,没了便没了,要紧的是人,下回见情况不对,保全自己才好。”
韦典心下感动,昭华公主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不管是在柴桑还是在燕京。
“属下不过小伤,不碍事。”他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哪里配请太医。
当看到进来的是赵韵,韦典将后续推辞的话咽了下去。
她入了太医院供职,他又被派去皇庄,根本无缘见一面,那身太医院的官服太适合她了,叫他移不开眼。
美娘知晓他的心思,害他受伤,便请了赵韵过来,算是补偿。
“你日后便随侍我身侧,韦典,好好养伤。”
韦典欢喜不已,随侍公主身侧,那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赵韵了。
“属下谢公主恩典。”
“行了,不必多礼,赵韵,好好替他瞧瞧,别留下什么后症。”
“是。”赵韵恭敬道。
美娘一走,韦典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在赵韵为百姓不顾生死采药时,他就已经对这个姑娘动了心。
他对巧娘是怜,对赵韵却是钦佩,掉入泥淖的姑娘,一点一点站起来,那样的坚韧,叫人再无法忘怀。
若赵韵是巧娘,不会选择投水自尽。
“赵太医,劳烦你了。”韦典掀开衣袍,露出肩背上的刀伤,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赵韵收在眼里,沉默地替韦典处理伤口,她以为韦典会继续称她‘赵姑娘’,不可否认,她喜欢被称作‘赵太医’,这证明了她能做到同男子一样好。
只是,她沦落醉烟楼时,经过多少男人,男女之事,她早已不感兴趣,如今只想钻研医术。
更何况,她忘不了当初韦典看她时,不自觉嫌弃的目光。
“韦侍卫不必客气,原是我应当的。”
赵韵小心细致地替他擦药,诚恳道:“那夜若不是你及时替我放了毒血,我早就没命了,韦侍卫待我有救命之恩,若有需要赵韵的地方,只管开口,赵韵必定全力以赴。”
赵韵的反应叫韦典有些失落,她对他并没有其他想法,否则,该是像巧娘一样,虽然恪守男女之礼,但眼中的欢喜与羞涩骗不了人。
“赵韵,我……”
他鼓起勇气的表白被赵韵打断,“是我弄疼你了吗?我毛手毛脚的,抱歉。”
她唤了药童过来接替她手里的活儿,不给韦典说话的机会,嘱咐道:“伤口不要沾水,这几日也不要用力,每天换一次药,很快就会痊愈。”
韦典闷头称是,再不敢言。
***
廊外,轻雪飞扬,一株红梅被压得颤颤巍巍,白中一抹鲜红,端的好景色。
然而廊上的丽人却没有赏景的兴致,她迷茫地看着簌簌风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主是想撮合韦护卫和赵姑娘吗?”要不然怎会让赵韵特意出宫一趟,只为给韦典包扎伤口?
“你也瞧出来了?”美娘叹息,让赵韵跑一趟,韦典自会感恩戴德,对她忠心耿耿。
岂不知,这伤,是她让他受的,他不受伤,如何表明她坚决反抗的态度?
“燕京,不是一个好地方。”她也必须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她也要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赵韵,会接受韦典吗?
阿芙以为她是不喜燕京的天气,那倒也是,比不得江南,但阿芙还是挺喜欢燕京的,总比窝在柴桑这些地方强。
主仆俩正各怀心事,隔壁院子传来争吵声,间着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美娘侧身望去,只能瞧见院墙攀爬的地锦在风雪下摇摇曳曳。
看来,秦方好没能走得掉。
***
李淮舟抓着秦方好质问,“在柴桑你是如何答应朕的?再也不离开!回了燕京你便出尔反尔,秦方好!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才叫你如此戏弄朕!”
“你放开我!”秦方好挣扎,也气红了眼,他直接来追她,还高调地将她一路抱回来,生怕别人不知两人间的瓜葛。
“我只是答应在柴桑不离开你,皇上,你放过我好不好?”秦方好哭道:“咱们这样无媒无聘厮混,我爹娘的颜面还顾不顾了?”
“什么无媒无聘!只要你愿意,朕这就封你做贵妃!好好……”
“我不愿意!”秦方好捶打他,情绪激烈,“我不要进宫,我出身清白干甚要给你做妾!李淮舟!我不要跟一群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李淮舟要叫她气疯了,他现在不可能废了皇后,也做不到将后宫的妃嫔清理干净。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于朕!”
“是你为难我!咱们忘了彼此,不好吗?你做你的皇帝,我自畅游山水,从此再不踏进燕京一步。”
“你做梦!”李淮舟咬牙切齿将她推倒在床上,“好好,再也不许你离开朕!你要走,也行,给朕生个儿子,朕就放你走!”
“李淮舟!”
作者有话要说:补!这几天开车带家人出游,累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