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下值听说了罗太太意图低价折卖酒楼的事,迷瞪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
“幸亏你拒绝了她,否则,咱们一家子都得流放岭南了!”
“天爷!”许氏吓白了脸,差一点,就差一点,若不是美娘提醒她,她将给家里带来大祸了。
“不……不就是卖间酒楼,何至于此?”
二老爷瞪了瞪眼,“无知妇人!天上哪里有平白掉馅饼的事儿!那罗家二弟罗毅犯奸、淫、罪,当判绞刑,罗家一向同唐县令交好,打点上下,希望把奸、淫变成通、奸,好保全罗毅。”
“现下这案子在我手里头,我已明确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没想到他们竟把主意打到你这里来了。”
“太太,这桩事你做得好。”二老爷见许氏被吓着了,缓了语气,叮嘱:“可见这柴桑县上下沆瀣一气,与咱们不同路,先前坑你三千两银子,今儿个又妄图拉咱们下水,这样的人家不来往也罢,你就安安心心在府里绣花看戏,早晚咱们爷俩儿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许氏扑哧一声笑了,如今的好日子哪里是之前的她敢想的呢?诰命岂有这么容易?罢了,她知道自己蠢笨,也学不来其他太太的八面玲珑,那就不添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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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县令太太和罗太太又邀约许氏几次,许氏皆推了。
老太太原本盘算着让许氏带动姑娘们去走动,结果瞧见许氏如此不识抬举,恨恨地骂了一句:“不中用!”
“娘,消消气,二嫂绣娘出身,小门小户的,一朝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你同她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徐梅氏道。
“是呀,外祖母,别气了。”徐婉月招手让婢女呈上来一叠点心,“外祖母尝尝,这是我新做的酥黄独。”
老太太气得没胃口,如今瞧着盘里的几块色香味俱全的糕点,不免觉得饿了,拿起一块尝了尝,芋头软糯,包裹浓郁的酱香,实在美味。
老太太听了劝,又吃了糕点,心情也好了一些,拉着徐婉月的手,满脸慈爱,“还是婉月心疼我这老婆子。”
“瞧娘说的,您可是婉月的亲外祖母,婉月孝顺您不应当?跟您比起来,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得靠边站。”
“母亲怎么连外祖母的醋都吃?”
母女俩打趣,逗得老太太更开怀了。
老太太瞧着女儿和外孙女,哪里不能为她们打算呢?她活着还好,女儿和外孙女自然跟着她过活,没人敢说什么,也没人敢怠慢,但若有一天她不在了,老大自来和她不亲,老四又靠不住,老三更是个面冷心黑的,守寡的妹子带着女儿靠兄嫂过活,能得什么好?更何况如今府上富庶,没道理庶出的二房都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她嫡亲的女儿外孙女还要靠人眼色过活。
若是徐婉月嫁进府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老太太沉思,大哥儿梅修娶了亲,又在燕京,岳家在燕京也不是寻常人家,若是大哥儿媳妇儿出身差些,休了便是,婉月就算做个继室,虽然名头上不好听,但到底大哥儿前程光明,已经是官老爷了。
老太太觉得有些可惜,二哥儿梅晋虽然能力出众,到底是商贾,还是庶出,配婉月到底差了些,且不太好拿捏。
四房的允哥儿,虽然和婉月年岁相当,平日里又亲近,但允哥儿可是她的心肝子,她要替他寻一户官小姐作配。
挑来选去,还是三房的寻哥儿合适,又是三房唯一的嫡子,还不用受婆婆的拿捏,日后老三若是官复原职,婉月的富贵荣华自是不必说,要事运道差一点,寻哥儿自个儿也争气,说不定也能为婉月挣个诰命,再加上寻哥儿的脾气是再好不过,配婉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道:“晚些时候,待寻哥儿归来,你送上一碟子点心过去,一家子兄妹,别生分了,他今日刚去铺子里坐堂,你多替祖母关心关心你三哥。”
“是,祖母。”徐婉月脸颊浮起淡淡绯红,和徐梅氏相视一笑,都懂了老太太的意思,还别说,这一回老太太还真是说到母女俩的心坎儿上了,她们挑中的就是梅寻。
既然老太太牵了这个头,这事便有几分把握了。
正其乐融融,就听仆妇回禀,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以及两位姑爷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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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两位出嫁的姑奶奶十来年不见父亲,便是出嫁,二老爷也远在任上,没能赶回来,如今二老爷回柴桑任职,还做了县丞,两位姑奶奶在婆家的腰杆儿都挺直了些,趁今日二老爷休沐,便约着一齐回来了。
大姑娘梅莲,嫁了本地绸缎庄的少东家申卓,膝下得一女,名唤瑶姐儿。
二姑娘梅芝,嫁了小吏廖玉堂,负责管理县里税收,生了个小子叫团哥儿,才三岁,可爱得紧。
两个孩子追着梅恪叫舅舅,梅恪一本正经地给两个外甥发红封,惹得一屋子大人忍不住笑。
“姨娘,你好漂亮,瑶瑶家里也有好多漂亮姨娘。”申瑶抓着美娘的袖子,仰头看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喜欢。
“申瑶!”大姑娘喝止,忙向美娘致歉,“这孩子口无遮拦,冒犯了妹妹。”
“无妨。”美娘抓了一把糖果塞给申瑶,笑着道:“咱们瑶姐儿也漂亮。”
团哥儿本来被大姑娘抱在怀里,突然挣扎着哭闹起来:“团哥儿家里没有漂亮姨娘,呜呜~~~姐姐有,团哥儿没有,哇……”
大姑娘抱不住他,慌张间,团哥儿舞到一旁的茶盏,滚到了大姑娘身上,衣裳被淋个正着。
二姑娘将团哥儿扯了下来,气得要打他,被许氏拦住了,“何至于,他懂个什么?不过一时新奇罢了。”
又对美娘道:“美娘,赶紧带你大姐姐去换一身,你们俩身高差不离,正好。”
“给母亲与妹妹添麻烦了。”大姑娘歉意道。
“姐姐不必客气。”许氏作为继母,面对两个嫡姑娘,可不好端嫡母的架子,还好大姑娘二姑娘言谈间皆敬重许氏,美娘自然投桃报李,待这两姐妹比其她梅府的姑娘客气些。
美娘找了一身新裁的衣裙,正要拿给大姑娘,却见她脱下褙子,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触目惊心。
“妹妹……”大姑娘红了眼眶,“今儿原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合该欢欢喜喜,只是……”
“你夫君打的?”美娘问。
大姑娘点点头,眼泪同委屈一齐滑了下来,“不怕妹妹笑话,这世间,女子忒难了,做姑娘难,嫁了人更难,运气差了些,便能将一生都葬送了,母亲去得早,父亲又常年在任上,我同二妹妹的姻缘,全凭老太太做主。”
“父亲是庶子,我们庶出的孙女儿便同养的阿猫阿狗一般,便是再委曲求全,年龄一到只管将你嫁出去,哪里肯顾你的死活呢?二妹妹运气好,二妹夫是老实人,虽则日子苦了一点,倒也和和美美,哪里像我……”
“成亲不到半年,便一房一房的妾室往屋里抬,好色又好赌,家产挥霍得去了大半,这便也罢了,可他一不如意就对我拳打脚踢,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好不容易盼着父亲回来了,可这些话,怎好对父亲说。”
所以,杜美娘是最好的倾诉对象,若她和许氏怜惜她几分,对父亲提一提,说不定能救她出火坑。
美娘将衣裙递给她,“姐姐先换上,别着凉。”
“妹妹……”大姑娘忐忑。
“姐姐放心,你的苦,我都明白,我会帮你。”
将一生葬送的人,又何止大姑娘一人?
***
二老爷今日头回见两个女婿,二女婿还好,虽然相貌欠缺了些,好在读过几本书,如今在府衙做管年,也算个正经差事,待熬够了资历,日后也能补个缺。大女婿油腔滑调又举止粗野,实在是不堪为婿。
待听得许氏身边的射月回的话,脸色瞬间变了,恨不得将申卓暴打一顿为大姑娘出口恶气。
他忍了又忍。
不看申卓的面子也要瞧着廖玉堂的面,好容易忍着招待两个女婿用了午膳,便不多留,只留了两个女儿同两个外孙,说是多年不见,要叙叙话。
廖玉堂没有不乐意的,岳丈是县丞,看重妻子,他只高兴的份儿。
申卓料想梅莲那女人窝囊了这么多年,必不敢胡说八道,惹恼了他,他就休了她。因此也点头同意了。
二老爷回了院子,将两个女儿招来身边,同许氏一齐将这些年的日子细细问来,听完是又悔又恨,若他当年不只想着仕途,或是将两个孩子带去任上,虽则苦了些,但好歹婚事他会慎重把关,哪里会让女儿如此委屈受苦。
廖玉堂是个好的,只是梅芝的婆母太过刁钻。
眼下棘手的是梅莲,他得好好思量。
***
大太太刘氏知道两位姑奶奶留下来做客,因此张罗了晚膳,一家子团聚团聚,那些年,她还没生五姑娘,这两个姑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有几分情意,只当年老太太是一言堂,两个姑娘的婚事,她一个伯母,也参不了多少言,为了两个姑娘,惹得老太太怨怼,总是不划算。
美娘没去。
夜幕低垂,群星暗淡,月色朦胧。
她没带阿芙,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便往梅林边去了。
她环视四周,这里属于梅府西北角,少有人迹,悼念绿引是再合适不过的。
大姑娘过得再不如意,好歹有枝可依,她的绿引,却回不来了。
“你在做什么?”
威严的声音吓得美娘跌坐在地,她仰头看向男人。
梅景琛。
她白得发光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下缓缓滴下,当真是可怜可爱。
“三叔。”她缓缓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又添几分弱不禁风,“我特意寻了这处偏僻地儿,不想还是扰了三叔。”
特意寻了这地儿,遇上才没有白费功夫。
梅景琛扫了一眼地上的白烛与纸钱,知晓她这是在祭拜亡故的人。
美娘怕梅景琛这样严肃古板的人忌讳在府里祭拜死人,正想解释,却听梅景琛道:“城外的广济寺可以供奉长生牌位。”
“是,多谢三叔。”她早已替绿引供奉好了牌位,只是如今没办法祭拜而已。
“大人,前头二老爷同老太太吵起来了。”丁一兴致勃勃地将消息告知梅景琛,一脸吃瓜样。
待梅景琛转过身来,他才看到方才被梅景琛挡住的杜美娘。
当下老实了不少,“杜姑娘。”
眼睛却在梅景琛和杜美娘身上来回转,月黑风高,梅林僻远处,孤男寡女,只可惜,差了辈分……
美娘被他那探究的目光盯得脸颊又红又白。
“丁一。”梅景琛冷声道:“下去领罚。”
“哦……”随着话音落下,丁一又神出鬼没地消失了。
美娘抿了抿唇,小声道:“三叔,我去瞧瞧母亲。”
“嗯。”
等到弱柳扶风的杜美娘走远了,梅景琛皱了皱眉,给了美娘一个‘不安于室’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