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景琛才去巡视了大坝回来,担心连日阴雨,柴桑上游的蓄水太多,冲垮堤坝,造成水灾,还好,目前并无此患。
父子俩在府门口碰个正着。
“父亲。”梅寻立于一旁,躬身作揖。
梅景琛‘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一边解蓑衣,一边打量梅寻,见他脚上的鞋履不同寻常,不过目光停了一瞬,并未打算多问。
父子俩话都不多,他是标准的严父。他与白氏成亲早,白氏是他父亲逝世前为他定下的,守完孝,两人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不好耽误人家姑娘,于是成了亲。
他一心功名,梅寻出生时他正赴京赶考,先皇钦点为探花郎,外放为官六年,因出生寒微,被派往偏远贫瘠的郡县。白氏一直带着梅寻生活在柴桑,直到他政绩突出,入了翰林院,才将妻儿接来身边。
纵然有许多显贵人家向他抛出橄榄枝,有意招他为婿,扶持他青云直上,仍被他拒了。白氏与他结发夫妻,又为他诞下后嗣,独自守家七年而无怨,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怎会休妻另娶?虽朝堂上免不了许多绊子,但好歹一家团聚。
好景不过三五载,昭华公主和亲鞑靼后一年,白氏便病逝了,他与梅寻回了柴桑。
又一年,先皇驾崩,遗命他为宰辅,而梅寻守母孝无法跟随。母孝守完,梅寻在回乡荣养的陈老太医处开始学医,直到去岁,父子俩才又见了面。
倒是梅寻,见父亲注意到他的鞋子,道:“这是青云书院改良过的雨鞋,并不会湿脚,父亲雨天外出奔走,多有不便,孩儿明日同杜姐姐问问,可否能多匀出一双?”
听他提起李姝,梅景琛脚步一顿,心口的伤隐隐作痛,他淡声:“你有心了。”
他是知道梅寻每日都会去青云书院授课的,他并不要求梅寻同他一般走仕途,他要做的事,全是累及家小的,梅寻远离政治中心,他也喜闻乐见。学医,救死扶伤,这条路倒是十分适合梅寻。
“九月的选拔可准备好了?”
“孩儿日夜温书,不敢大意。”梅寻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桩遗憾,这些年他从不敢荒废一日一夜,勤勉上进,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帮助更多的病患,不让骨肉分离。
梅景琛点点头,嘱咐他几句,便无话可说了,分道之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他的雨鞋。
直到恭送父亲走远了,梅寻才若有所思,难道父亲是因为他没有将好东西献上,认为他不孝,这才板了脸?
***
苦雨不歇,美娘也懒得出门,江州地下城没有抓住幕后之人,始终是美娘心头的一根刺。派了人手密切注意唐县令夫妇以及罗家,这些时日并无异常的举动,整个柴桑也没有发现一个手刺海/棠的猎手,连最大的嫌疑人史屠夫也没有,突然风平浪静起来。
没过几日,豫章王的爱妾失踪,翻遍整个豫章境内也未寻到,最后在山野找到那爱妾的尸体,豫章王看到爱妾惨状,直哭得晕了过去。
一时间,柴桑有女儿的人家都紧张不已,江州的事儿大家伙都是听说了的,那贼人如今连豫章王的女人都敢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青云书院为了姑娘们的安全也暂时停了课。
在这当口,梅允惹出一桩是非来。在醉烟楼同唐德争个姑娘,动了手脚,混乱中,不知是谁递给他一截棍子,将唐德的腿打断了。
这两人都是斗鸡走狗的纨绔,且早已结怨,射柳那日唐德本来打算射梅寻的马,阴差阳错射中的梅允的,害得梅允摔了腿,引出后面一连串的事儿,他早已怀恨在心。赛龙舟那日,唐德输了不服气,不敢找秦书砚的麻烦,就拿梅允撒火,两人不免互骂几句。
如今,梅允看上个俏姑娘,明明不是唐德的口味儿,偏偏要从中作梗,新仇旧恨一上来,都是半大少年,又喝了酒,打红了眼,哪里还有分寸,直到唐德的腿上见了血,梅允才害怕起来。
四房慌作一团,求许氏,求二老爷,求梅景琛,当衙役将梅允捉走时,四太太几乎撅了过去。
伤了县令的公子,押去大牢,能得什么好?不扒掉一层皮能出来?
老太太呼天抢地,将家里众人骂了个遍,大老爷只好让梅晋抱着银子去试试。
美娘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不妨与梅景琛撞了视线,两人皆一顿,而后移开。
美娘心头冷笑,他看她作甚?以为她会出手救梅允?她没有因为梅景琛迁怒梅府众人已是宽宏大量,救一个小小年纪便□□熏心害死香云的凶手?恕她做不到!更何况,四老爷看她的眼神儿一直让她厌恶。
***
梅晋奔走一趟,回来告知众人,“四弟暂时安好,并未受刑,唐县令念在两府多年的关系上同意手下留情,只是——”
“只是怎样?你快说!”四太太松了一口气,有突破口就好,就怕唐县令为爱子报仇心切,油盐不进。
“只是唐德跛了脚,唐县令想让府上嫁个姑娘过去,两府成了亲家,此事便大事化小。”
实则是江州事发,唐县令从小道消息得知,梅景琛手里握着皇上御赐的金牌,并未如之前所探听到的,皇上忌惮梅景琛,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唐德受伤,他恨不得将梅家四房小儿五马分尸以泄愤,但若能因此同梅府结亲,日后梅景琛好歹会看在姻亲的份上儿给他几分薄面,替他遮掩一二,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才是最蠢的做法,他得为自己选条后路。
“皇天菩萨,幸好幸好,咱们府上姑娘有的是。”老太太双手合十,为心肝儿得救而高兴。
大太太听得老太太这话,心下不满,什么叫姑娘有的是?四房惹出的祸事,最好四房自己嫁三姑娘或者六姑娘过去,若牵连到她的五姑娘,她可不会善罢甘休!
忙追问梅晋:“唐县令可指了谁?”
梅晋突然看向美娘,美娘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梅晋道:“唐县令点名要杜姑娘。”
人心有偏颇,在心爱的孙子面前,所有孙女儿靠边站,可若要从中挑一个嫁过去受苦,当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最让老太太满意。
老太太总算将美娘看顺眼了一回,和蔼道:“这是美娘的福气了,你嫁过人,非清白之身,如今能嫁入县令府上做正头娘子,也是依托了我梅府的名声。”
此言一出,美娘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许氏脸色难看到极致,当下便道:“我家美娘身子弱,受不住这泼天的福分,老太太还是另择姑娘吧。”
“你!”老太太被许氏顶撞气了个倒仰,想这许氏,刚入府时,还唯唯诺诺,她稍微摆了脸色,许氏便诚惶诚恐,这才做孺人多久,竟敢如此不敬婆母。
“老二,你媳妇儿还有没有规矩了!”老太太忌惮许氏的诰命,只好拿二老爷说嘴。
二老爷之前同老太太闹得掀桌子骂人,梅莲自焚,也是因着这桩婚事没挑好,心里早已记恨老太太,又怎会帮着老太太说话,更何况,继女虽与他不亲,好歹叫他一声父亲,是许氏的心头肉,他哪能不维护?
“太太诰命在身,家里我一向听太太的主张,梅允闯下的祸,合该六姑娘嫁过去最合适。”
提到六姑娘,四太太急眼了,“可唐县令指名要美娘啊。”
二老爷不屑道:“他要,我二房便要给吗?”
“美娘不嫁过去,允哥儿就要遭罪了。”
“干我二房何事?”
“你!”四太太气白了脸,转身朝老太太哭,“母亲,我允哥儿怎么摊上了这样的伯父?竟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又去扯一旁缩着脑袋不开腔的四老爷,嚷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敬重的兄长,这就是你的家人,一个个的,眼见着咱们允哥儿遭罪,不出半分力。”
她指桑骂槐,斥责梅景琛不出面说和一二,怪二老爷为着个没有干系的继女不管侄儿。
四老爷看看两个威严的兄长,小声对四太太道:“不如问问唐县令,咱们茹姐儿与唐公子年纪正合适,又是嫡出……”
话还未说完,被四太太推了一个趔趄,“没用的东西!就不该指望你!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要来你家受这个罪……”
“行了,别嚎了!”老太太气得拍桌子,指着屋里众人道:“若不把允哥儿好好给我送回来,我也不活了,老婆子我今天一头撞死在这里。”
梅景琛面色一冷,老太太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眼下他即将起复,老太太一死,他又将面临三年丁忧,实在误事。
要昭华公主为梅允做替罪羊,阖府上下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唐德与李姝差了将近五岁,替唐德娶妻?恐怕是唐县令自己起了色心,待李姝嫁进去,还不是任他摆弄。
只可惜,万万没算到,李姝是昭华公主。
梅景琛到底出面了,只是唐县令一心要与梅府做亲。
梅府此番理亏,伤人在先,唐县令看梅景琛的面子一再退让,便是庶女也成,最后唐德亲自挑了三姑娘。
对于三姑娘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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