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之中, 暴雨已歇。www.mengyuanshucheng.com
枯枝落叶之下, 散发着泥土被雨浸润过后的味道, 萧重蹲下身来,翻看了下死掉地黑衣人的刀刃以及衣裳。
他一言不发,手捻起一把染了血的土,握在手中, 手指关节泛着白。
没一会儿, 方必也是一脸凝重从身后走来, “将军, 活口含毒自杀了,没有问出东西来。”
“嗯。”萧重沉闷答应了一声。
太子站在一旁, 他派人在四处搜寻。
萧重长身站起,高大的身影像是一棵笔挺的青松, 往那儿一站, 就叫人心中安定。
他此刻却是想要杀人的心都有了,晌午时见天有异象, 怕是要下雨,他心中担忧裴宜笑得紧,就准备让人鸣鼓终止这一场比赛。
击鼓鸣响后,去围猎的不少人都回来了,唯独少了几个。
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夫人,裴宜笑。
萧重放心不下,要亲自进围场去寻人, 正是萧重进去寻人了,才发现迎面而来,被人追杀的原珍珍,救下原珍珍后,萧重才知道,围场之中出了事儿。
萧重带人进了围场救人,太子让人包围整个围场,不让人进出。
他在围场中救下了受伤的思琦,可是裴宜笑却带着兰芝逃走不知所踪。随着时间过去,萧重的心一点点沉下来,浑身上下冷冽的气场,在他脸上打下几个大字来——再近者死。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就裴宜笑那样的,身子骨弱,淋一场雨可能都会风寒,别说在这般恶劣的围场中遭人刺杀。
兰柯带着大月使团的人在附近搜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他心情也不甚太好,臭着一张脸对方必说:“你们的围场竟然连这一点保护都做不好,竟然让刺客有机可趁!废物!”
方必眼眸一垂,可眼中全是冷意。
他定要给思琦报仇。那个最是要强的姑娘,倒在他的怀中,让他去救救姐姐时,方必心都要碎了。
他想,他这辈子是栽在她身上了。
兰柯心中仍是焦虑,“我妹妹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太子皱眉,正要说话,却看到一道黑影忽然过来,一拳头打在了兰柯的身上。兰柯如同断线一般飞了出去,落在泥泞之中,什么形象都没了。
萧重一脸黑沉,杀气凛然,有想要上前劝阻的,可都被萧重这般模样给吓懵了。
萧重冷厉的眼神扫过兰柯,咬了咬牙,“他奶奶的,你他娘就以为你急?我夫人千金之躯,要是今日受了一些伤,老子绝不会放过你们!”
萧重扭头,黑沉沉的脸,比今日下雨时还要冷上几分。
太子无奈叹了口气,他回头朝着自己的人使了个眼神,再多加些人去找,免得让萧重这尊活阎罗王真的恼了,那怒火烧起来,可真的是不得了。
兰柯也是吓懵了,许久反应过来,正想说话,太子却笑眯眯温和走近,蹲下身,一手又将兰柯的脑袋塞入枯枝落叶之中,还是闭嘴吧您。
太子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无非是有人想要以兰芝的命为媒,挑起两国的争端,既然人不是他们大贞的,便是只有大月了。
如今他监国,若是真的挑起战乱,他难辞其咎。
可这些人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俨然是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中,他何必再笑眯眯对人?总得让人看看大贞的血性不是?
夜幕悄然爬上,围场火光耀目。
平时夜里出来活动的小动物们,都缩在了自己的窝中,不敢动弹。
萧重站在灯火之下,火光中的面容冷厉肃然,让人害怕,有人快步来报:“禀将军,东边找了,没有寻见人!”
萧重挥挥手,出声:“继续找。”声音嘶哑发涩。
不一会儿,陆续有人来报,却依旧没有裴宜笑的消息。
“报,将军,西南方向有发现人出没的痕迹,很有可能会是公主殿下!”
侍卫掩下脸上的欣喜,他找到了公主的踪迹,这一次肯定是能够升官了!
这阵高兴劲儿还没过,一脚就踹了过来,萧重粗着声音吼:“谁让你找什么公主了!我让你去找我夫人!”
侍卫:“……”
萧重凌厉的眼神扫过,让人瑟瑟发抖,在场的人才知道,原来之前看到过的萧将军,举止已经是够客气了。
此时的他,一身匪气,威严逼人,谁敢去反驳他?
太子让人回宫中请了太医来给思琦治病,好在都是些皮外伤,方必才松了一口气。
天色如墨般浓,不打火把,根本就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这夜里蛇虫鼠蚁都多,裴宜笑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萧重越想越不是滋味,夺过身边侍卫的火把,亲自上马往西南方向而去。
他应当知道,她会在哪儿了。
“将军!”
“将军!!”
身后传来呼喊,可他们两条腿,怎么追的上萧重骑马而去。还是侍卫长过来,让人去牵马过来,拿上火把弓箭,去追萧重了。
围场之中,周围有草丛窸窣的声音。
兰芝抱紧了一瘸一拐的裴宜笑手臂,泫然若泣,缩成了一个鹌鹑,她抽泣了一声说:“裴宜笑,天好黑,我好怕。”
裴宜笑淡淡说:“你想就在这儿过夜?此处露天,周围蛇虫鼠蚁众多,说不准还有猛兽,你若是想要留下,随便你。”
兰芝又耍起了公主脾气来:“那你白天去找过夜的地方嘛!”
裴宜笑冷嗖嗖斜了眼兰芝,兰芝就蔫儿了,裴宜笑才说道:“白天在这儿乱走?你不怕被杀手直接杀了?”
兰芝哼哼唧唧了两声。
来围场围猎之前,萧重曾给她说过其中的地形,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沿着这个方向过去,就能够到达围场后山!
大月杀手对围场中的地形不熟,复杂的后山更是一头雾水,若是萧重知道她出事了,必定会找过来,那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裴宜笑擦了一把脸,一瘸一拐继续摸索着往前走,脚踝上传来的刺痛,让她脸色一阵阵发白,她咬了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
“窸窣——”
草丛里传来了动静,兰芝小声惊呼了一声,把裴宜笑的一颗心脏高高揪起。
兰芝拽着她的手,颤着声音问:“裴…裴宜笑,那是不是一条蛇啊?”
裴宜笑看去,一条麻花蛇正在草中滑过来,她后背都起了一层汗,鸡皮疙瘩泛了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控制住自己的眼泪,颤着声回答:“……是。”
兰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裴宜笑怕惊动杀手,使劲捂住了她的嘴。麻花蛇也朝着她们两个人而来。
麻花蛇已经到了面前,那双吓人的如同豆子般的眼神,那对尖锐的獠牙以及身上的纹路,都让裴宜笑如坠冰窖。
“快走!”裴宜笑拉着兰芝往前跑。
“裴宜笑,我害怕,跑不动了。”兰芝哭唧唧,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糟糕的时候了。
这样的苦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剑光从脸颊旁滑过,一阵风迎面而来,剑气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回过头,身后的硕大麻花蛇被飞来一剑刺中了脑袋,蛇身在地上翻滚两圈,蜷缩起来,渐渐没了动静。
兰芝一瞬间就懵掉了。
裴宜笑回过头,只见不远处一道黑影快步走来,还有马嘶鸣了一声,火把光亮之中,裴宜笑终于是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她猛的松开兰芝的手,朝着萧重的方向跑。
她脚上有伤,一瘸一拐,脸上沾满了脏污,并不好看。
两个人都近了,裴宜笑一把扑入萧重怀中,她软着声音唤了一声:“将军!”
萧重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响了一声,将她的面容照见,那一声“将军”砸在他的心坎上,萧重一颗心也落了下来,心肠都软了。
他这一辈子,最想要求的,便是日日都能听到裴宜笑唤他一声“将军”,此生无憾。谁都不知,那个名满天下身后堆满森森白骨的战神,在不见了她之后,究竟是有多慌。
“笑笑。”萧重沉沉出声,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呼吸着,生怕这只是梦一场。
裴宜笑抬起头来,只有一双眼眸中是亮着的,她吸吸鼻子问:“将军,思琦呢?思琦如何了?”
萧重回答:“受了些伤,一切皆好。”
裴宜笑松了口气,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满腔的委屈情绪,在看到萧重的这一刻终于是如潮水一般发泄出来。
豆大的泪珠子夺眶而出,她哭着又唤了一声:“将军。”她抽噎一声,又唤道:“夫君。”
她扑在他的胸膛上哭,兰芝张了张嘴,正想要说话,却察觉到一道凌厉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她打了一个哆嗦,更加委屈地躲到一边去。
这什么事儿啊,要被刺杀,还要被这夫妻俩虐,她躲在火光能照到的地方,偷偷抹着眼泪。
萧重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细密地吻着,柔下声音来说:“笑笑,我在,我在了。”
裴宜笑在他怀中往一旁躲了下,“将军,我身上脏。”
萧重郑重道:“不脏不脏,让我抱一下。”
裴宜笑本想要紧憋着不哭出声来,怕他担忧,可情到此处,她没忍住,哭出声来,低低的啜泣声简直是要了萧重的命。
裴宜笑攥着他的衣襟软声说:“将军,我好怕。”她真的好怕思琦会出事,也好害怕躲不过去,更害怕将军会难受。
她真的好害怕。
萧重怜惜地抱着她,轻声安抚,“我在,莫怕了。”
他神情愈发温和起来,“笑笑,我来接你回家,莫怕了。”
身后,传来了许多人的声音动静,还有无数簇火把亮了起来,兰芝可怜地抱了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她才是最害怕的。
她幽怨看了眼裴宜笑,女人可真是多变的,没人在的时候威胁她,那副面孔吓人的很。自己男人在了,像个小白兔一样往别人怀里钻,哼。
等到侍卫们到了,也不知道是谁胆子那么大,道了一声“哎哟我去”,侍卫们纷纷捂住眼睛,背对着裴宜笑与萧重。
裴宜笑脸上一红,推了萧重一把,他手上有力,推不开,她压低了声音说:“将军,放手,好多人看着。”低低絮语,勾得萧重心中发痒,她生怕别人听到一样。
半晌,萧重才不情不愿放开了他。
他回过头,又是威严正经的大将军,吩咐身后偷笑的侍卫们说:“把公主带回驿站,严加看守。”
兰芝抬起一双凤眸,不悦地瘪了瘪嘴,又要耍公主脾气。
裴宜笑端庄立着,还在掉着眼泪的眼睛瞥了眼她,对萧重说:“不是看守,是保护。”
萧重不耐看了眼兰芝,才不情不愿说:“严加保护。”
侍卫们上前赶紧带着受伤的兰芝回驿站去,离开时,还偷偷看了眼裴宜笑与萧重,回头又嘻嘻哈哈发出暧昧的笑声来。
裴宜笑垂头,脏污的脸上,如同红霞一样。
萧重看着她晶亮的眼眸,娇羞的面容说:“走吧。”
“嗯。”裴宜笑应了一声,她的确是想要尽快回去看一下思琦。
她刚走一步,脚踝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一个踉跄,她“嘶”了一声,好在萧重在她身边扶着,并未摔倒。
裴宜笑额头冒出一行冷汗,她都不知道,之前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也或许是在萧重面前,她不必那么坚强。
萧重着急问道:“怎么回事?脚怎么了?!”说着,他便要蹲下就地替她看一看。
裴宜笑拦住他,摇摇头说:“不小心崴了脚,有些红肿,不碍事。”
“这如何不碍事?”萧重严肃沉重道,他蹙眉看了眼她的脚,二话不说,就在她的面前蹲下。
这熟悉的动作……
裴宜笑心领神会,慢吞吞爬上他宽阔的后背,她依赖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萧重缓缓站起,侧头说:“回家之后,我去请太医来给你瞧瞧,马虎不得。”
裴宜笑“嗯”了一声,贴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萧重没有骑马回去,他怕马上的颠簸会伤到裴宜笑,便徒步往回走。一路上走过的动静,将丛中的萤火虫都惊飞了出来,飞舞在四周,像是人间星河一般。
美得惊人。
原本在与兰芝一起时,也看到了萤火虫,可那时候,裴宜笑根本没心思去看,现在安安静静在萧重的背上,感受着他的力量与气息,一切都那么安稳。
她垂眸看了眼他的鬓发,眼尾弯了弯,“将军,我今日好想你。”
她说,“我以后,都不要来围猎了。”
萧重语气也正经起来,“今后不准来了。”
他又觉得这话太过强硬,怕裴宜笑难过,又软了语气说:“日后不准你一个人来了。”
“你的身边,必须有我。”
他侧头看了眼背上的她,阖着眼睛,唇瓣泛着一丝白,露出来的一截白皙手背上,纵横着细小的伤口。
他心疼地央求她:“笑笑,好不好?日后都要与我在一起。”
背上的小姑娘,带着温软的腔调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