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候府门庭华而不浮,门口坐落的不是威严的石狮,而是以大理石铸成的两个高大的执着刀斧的士兵,这是圣上特许铸造,为的是嘉许当初勇猛斩杀匈奴单于的老侯爷和将军们,也就是宣平候的父亲和三个兄长。www.xiashucom.com
一代将门,出了四位忠烈,陛下怎能不喜。故而,当边关初定,陛下便一力将盛家最后的男丁留在京城,同时破格让他不用降级,再承袭了侯爵爵位,并领虎威将军一职,做一个有实权的侯爷,可见天恩。
这位宣平候,就是盛如意的父亲。
马车停在宣平候府门前,盛如意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几位婆子垂着手守在门口,翘首盼着盛如意。
她们脸上皆带着刻板的神气,刻意地没带出一丝笑儿来,连马车停驻时吱呀的声音都可闻——虽说别家姑娘们哪怕是和离回府,但娘家为了宽姑娘的心,也只会喜悦和姑娘团聚,不会刻意地营造出压抑的气氛,也只有她们,得了主子的吩咐才会做如此膈应人的事儿。
盛如意下得车来,一个瘦长脸、青鼠袍的婆子便上前一步,朝她粗粗行了一礼,再高声道:“ 五小姐回来了,开角门——”
角门便是隔着正门的另一侧的小门。
她同时又朝盛如意尖声道:“五小姐恕罪,这些日子老夫人身子正有些微恙,您刚和离……恕奴婢斗嘴说一句,恐正是不祥之时,若走正门,怕冲撞了老夫人……”
她嘴上说得恭敬,身后的几个婆子却牵了嘴角,一副势力看好戏之相。
她们是奉命守在此处的,为首的那个婆子姓周,是侯夫人院子里得脸的嬷嬷。周嬷嬷嘴角翘起,她已接到侯夫人传来的消息,这个盛如意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敢落二小姐的脸——她今后可惨了,嫡女和嫡母,也是她一个和离了的庶女能得罪得起的吗?
盛如意没有错过那几个婆子脸上的得色和暗喜。
她也知道为何会如此,候夫人面慈心毒,哪怕是她拿对付盛如意给盛明歌练手,以锻炼盛明歌之后进了太子府的能力,但是,盛如意这个“垫脚石”居然硌了盛明歌的脚,让盛明歌受了委屈,候夫人如此爱亲女盛明歌,怎么会不厌恶盛如意?
所以,她要开始行使手段。
正门、侧门、角门,三个门都能容纳通人,但是正门常是为大事或者为表尊重而开,侧门用于府中家眷进出,角门则用于下人买菜、处理杂物而进出。
面对这几个盛气凌人的婆子,莺儿总不能让盛如意先开口,她勇敢上前:“角门?小姐回府是大事,本该开正门,你们不只不开正门,连侧门也不开,偏生让人走角门,你们是什么居心?!”
那周嬷嬷撇一下嘴,丝毫不把莺儿这么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老夫人病了,正门开不得。侧门……侧门今日坏了,也不能开。”
她落下一句明显敷衍人的理由,又傲然看向盛如意:“五小姐,你高低也是府中的主子,合该为了府上好,不可能一回来就害府上老夫人,更不可能又强开侧门,要是因此侧门坏了,还得花银子修缮……”说着声音几不可闻,“本来府上又要白白养一群闲人……”
这群闲人,说的自然是和离回府的盛如意。
但凡换个心理脆弱些的姑娘,和离回府后受到如此冷待,还要被人暗示自己回府就是个拖累,恐怕早都自惭得无地自容。
那周嬷嬷就这么以看好戏的神采盯着盛如意的脸,想看这个细皮嫩肉的五小姐羞愧难当。
然而,盛如意精致的脸颊仍和刚才一样清如梨花,也就是说,半点羞愧也没有。
周嬷嬷忍不住皱了眉,她说了这么些话,句句直指盛如意的痛处,哪怕是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婆子,听了这些话也该羞愧得紧。她居然没有反应,是太过能忍还是个傻的?
周嬷嬷提高声音,极不客气伸手指着角门道:“五小姐,请吧!”
盛如意只微眯了眼,阳光在眼中滚了一圈,眼中那丝蓝意更亮,她淡淡对莺儿说道:“打她。”
盛如意声音也清凉悠远,有一种缥缈之感,她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无怨无气,又不容人拒绝。莺儿闻言,眼睛亮了亮,她本来就是虎了吧唧的性子,听到那周嬷嬷说话糟践人时就可气,现在得了命令,利落地上前一把抓住周嬷嬷,挽起袖子就对着周嬷嬷的脸,再大开大合地甩开膀子,左右开弓地扇了周嬷嬷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周嬷嬷还在想盛如意不明不白说两个字“打她”是什么意思,就被年轻力壮、出身农家的莺儿抓住,她被扇得脸都麻了,人也呆滞好些。
这盛如意什么性子?看起来斯斯文文、从容不迫,怎么能一脸平静让她的丫鬟打人?
周嬷嬷身后的婆子反应过来,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上前就想仗着人多抓住莺儿,盛如意微提声音,寒气入耳般:“谁敢动我的人?”
几个婆子被盛如意声音阻挠,抓着莺儿不敢动。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周嬷嬷红肿起来的脸颊:“你也知道我是府内的主子,我差丫鬟打你,你难道敢命人打我的丫鬟?放开她。”
“……”周嬷嬷从痛麻之中缓过神来,居然没办法反驳盛如意这话。盛如意是个主子,她差人打她,她还真不能说什么。谁能想到盛如意胆大包天,连侯夫人的人都敢打?
周嬷嬷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她双手气得发抖:“五小姐,你是主子不假,奴婢也是府里的老奴,伺候了你母亲一辈子,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奴婢是犯了什么错,让你对奴婢下此重手。”
周嬷嬷眼珠一转,干脆一把坐在地上,抹着泪哭嚎,还锤着地:“奴婢一辈子的脸都没了,奴婢被这么欺辱,奴婢不活了啊……”
周嬷嬷就着势要把这件事闹大,她像泼妇一样,引来了府内前院的一些丫鬟小厮,周嬷嬷哭叫:“五小姐啊,奴婢不过是说了你和离的事,奴婢没有说假话,你不开心也不该拿奴婢撒气啊。”
她想激怒盛如意,让盛如意再在盛怒之下让莺儿打她,让众人看看盛如意的泼辣。
然而,盛如意只冷冷地反将一军:“你犯的错处可不是针对我,是针对阖府,我只命人打你两巴掌已经太轻,你的错处,万死难辞。”
周嬷嬷一听这么大个罪名扣上来,反而急了:“五小姐,你不要信口开河!奴婢犯了什么罪?”
盛如意问道:“侧门坏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周嬷嬷眼睛闪了闪,盛如意果然是怀疑侧门没有坏,她是在故意刁难她。但是,周嬷嬷办了这么久差事,怎么不会做戏做全套。
她表面愤愤地指着那边的侧门:“侧门今日不知怎么的,用钥匙也打不开,可以让所有人去看,奴婢可没有撒谎,五小姐不要凭空害人清白。”
一个管事拿着钥匙去试了试侧门,果然打不开。
这嬷嬷指着侧门愤愤不平,盛如意却不想再与这老货纠缠,弯下腰按住周嬷嬷的手,再快速从她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周嬷嬷按也按不住她,眼睁睁看着盛如意拿出一一个铁盒出来。
盛如意胜雪的手将那团铁盒扔在地上,铁盒被摔开,甩出数十根铁丝,盛如意道:“侧门为什么打不开,派个精通此道的人去检查上面的锁。”
管事的见事情闹大,赶紧派人去检查,那人检查完回话,说是锁孔里被一些铁丝堵住,所以才打不开。
铁丝……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周嬷嬷而去,周嬷嬷慌了神,盛如意道:“周嬷嬷,你手中这盒铁丝是锁匠拿来开门所用,但是,如果操作不当,也可以用来破坏锁孔。侧门门口还有新鲜的车辙印,说明原本今日,侧门还是好的,能供人进出,好好的侧门忽然坏了,我想,定然是有人蓄意破坏,破坏锁的方式有许多,要想让锁打不开,无非是砸扁锁孔或者堵住锁孔让钥匙插.不进去,但是砸扁锁孔的声音太大,在□□会惹人发现,所以只剩下用铁丝堵住锁孔的方法。”
盛如意垂眸:“铁丝,正好在你身上。你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捂着你的袖子,周嬷嬷,你太紧张了,是听说了我在太子府内差人搜寻整个府的赃物的事情吗?”
……周嬷嬷本只是假意瘫坐在地上哭嚎,想要让盛如意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却是真正的脚软。
没错,是她所做。她接到侯夫人差人传来的命令,便赶紧去破坏侧门的锁孔。这铁丝她也不敢放在屋内,怕这能开锁的铁丝被人找到,被诬陷一个密谋盗窃开锁之名。
她便把铁丝放在身上,下意识地护好袖子,没想到被盛如意发现了不对劲。
这么短的时间内,盛如意一边被周嬷嬷拿话羞辱,还能不着痕迹地观察周嬷嬷的周身以及侧门那边的蛛丝马迹,从而寻摸出真相。
周嬷嬷栽了。
她满头冷汗地坐在地上,周围的人看过她刚才撒泼陷害人的样子,又看着她现在被戳穿害人的样子,都还有些不可置信,发生得太快了。但是周嬷嬷根本没法抵赖,那铁丝除了能拿来开锁堵锁,还能拿来干什么?
莺儿一把挣开婆子们的手,跑上前去:“好你这个毒妇,故意把侧门弄坏,让我家小姐进角门羞辱她,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莺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她虽然没盛如意细心聪明,但也知道现在盛如意刚回府就被这么刁难,她们要是不表现得凶一点,稍微软弱可欺,以后人人都能骑到她们的头上。
盛如意却暂时制住莺儿的手,同时问那周嬷嬷:“谁让你这么做的?”
周嬷嬷看着她寒意森森的眼,打了个冷颤,但是,想起侯夫人的手段,她更是害怕。
周嬷嬷哆嗦着嘴唇:“没人让奴婢这么做,奴婢就是觉得五小姐你和离不吉利,才擅做主张,让五小姐你进角门,免得冲撞了全府……”
这么无赖的一句话,却只换来盛如意一句冷声:“刁奴,我今日出太子府,尚且走的是正门,若是到了咱们宣平候府反而走角门,岂不是尊卑不分?你是要让全京城嘲笑咱们府没有规矩,让御史台弹劾我父亲?!我说你今日做法万死不辞,你还敢倒地哭嚎,不服管教。”
“莺儿,掌这个险些害了全府的老货的嘴。”
那周嬷嬷被说得腿都软了,她怕盛如意说的那个罪名,是以连躲都不敢躲,被莺儿走上前来,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往那张老脸上狠命地扇,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莺儿用尽了所有力气,让她敢欺负小姐……
小姐从未惹过她们,和离也和离了,也没挡人的路,她们也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半点都不给人活路。
莺儿的手都被抽酸了,适才还有一张毒嘴的周嬷嬷满口血腥,鲜血从嘴里流出来。
莺儿脸上大放光彩,盛如意则并未露出一点快意。
她要莺儿当众掌掴这个周嬷嬷,并非泄愤,而是立威。以后这些人若再想对付她,总要想起今日周嬷嬷的鲜血。这周嬷嬷受人之托对付她,如今成了她立威的棋子,也算正好。
盛如意垂眸,卷翘的睫毛像是蝶翅:“好了,莺儿,停手。”
莺儿手也打酸了,停下手来,那周嬷嬷以为躲过一劫,正要高兴,盛如意便道:“你自己犯错,别人打你倒累了别人的手。你自己在此处掌掴自己,什么时候觉得自己犯的错能被弥补,便什么时候起来。”
周嬷嬷浑身一震,自己掌自己的嘴?周嬷嬷的脸都被打破皮了,她痛得再没有刚才的神气,却还要自己掌自己的嘴?她哪里舍得,却又不敢违命,只能颤颤巍巍抬起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去。
周嬷嬷是府内得脸了许久的人,哪里在众人面前自己掌自己的嘴过?她羞愧欲死,只觉半生的老脸都丢尽了。
更可怕的是,盛如意只命莺儿打了她那么十多下,就让她自己打自己,不给她规定时间。这样做,什么时候起来全在周嬷嬷说了算,别人甚至不能说盛如意严格。
可是,周嬷嬷敢起来吗?
她差点让宣平候府背上那么大一个罪名,她怕起来早了,更被人抓住把柄。周嬷嬷就这么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扇着自己,她刚才那张处处戳人的嘴,现在只能戳到自己。
因为侧门被堵,正门被打开,盛如意翩然进去。
正门侧门,其实并无分别,在她看来,走哪道门一块肉都不会少。只有一些奇怪的人,才会在这些所谓的“尊卑”上大作文章。
只是,她今日断不可让,有句话叫做乱世当用重典,对于没有依靠的人来说,同样要手腕狠辣一些,才能使人不敢轻易来犯。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