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其实不算太盛,虽然金灿灿的晃人眼,到了人身上时也只像是温热的手轻抚。www.zhongqiuzuowen.com
盛明歌虽有把握,却也是第一次卷进这种案子,她哪怕竭力抠着帕子,脸上的汗也越出越多。那嬷嬷从后扶住盛明歌的手臂,说了句:“小姐近日身子弱,受不得久站,差人拿个椅子来。”
这算是在众人面前为盛明歌脸上的汗找理由,盛明歌也不是不知好歹,虚弱地点头。
嬷嬷心叹盛明歌经不住事儿,但又想起她在家被保护得太好,年岁也太轻。明明是那盛如意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竟敢三言两语的把祸水给引到她们身上,一下子就把水给搅混。
现在她们也是嫌疑人,就不能像刚才那样“中正”地评判盛如意的罪名,话语权也因而变少。
这盛如意……嬷嬷在心里边忖度,太子府原只有她一个侧妃,没什么需要争斗的后宅,她未出嫁时在家里也不显眼,比起二小姐的美貌高贵,就像个透明人,如今怎会这般厉害?难道是这次逼得她太狠,使得狗急跳墙?
不过,她再狗急跳墙也没用,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二小姐身份高贵,她们做下层层布置,盛如意必死。
“总管。”盛如意走上前,朝团脸的德喜总管说话,德喜总管朝她微微鞠躬示意,盛如意侧开身子,之前她是侧妃,受得起这礼,现在还是算了。
盛如意轻声缓语道:“适才我受人污蔑,情急之下才反驳她们。总管,如今太子府并无女主人,这些事务,合该总管处理,我相信总管会查清一切给我清白,便不再妄自插手此事。”
德喜总管连说自己定竭尽所能,同时对盛如意更加尊重,不肯轻视。没办法,比起盛如意哪怕被污蔑,也做足了不插手此事的清者自清样子来说,盛明歌等人之前的急切就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栽赃什么。
要是她们不是在极力撇清什么,那就是在宣平候府嚣张惯了,到了太子府也改不过来——她们自然不敢小瞧太子,不过是看着现下太子殿下不在,看轻他这个老奴罢了。
其实那嬷嬷和盛明歌并无这等意思,只是盛明歌太想借着盗窃之事坏了盛如意名声,才急切地想把罪名安在盛如意头上,她在宣平候府内说一不二惯了,一时就忽视了德喜总管才具有在太子府内查案的权力。
那嬷嬷察言观色,敏锐地发现德喜总管的不喜,她心内咯噔一声,德喜总管是太子府的老人,以后假如二小姐真有福分嫁入太子府为太子妃,可不能得罪他。
嬷嬷正想补救,德喜总管就吩咐道:“之前盛五小姐的箱子摆在哪个院子里?把那间院子值班的侍卫找来,挨个审问,看近日谁进去过里边。”
小厮领命,德喜总管又沉吟一声:“此事干系重大,若有谁敢隐瞒、虚报,一律先打五十板子,再逐出府去!”
五十板子……哪怕是皮糙肉厚的男人们,这五十板下去也足以要人命,足以想见,这次偷窃凤簪之人,定只有死路一条。
太子府人多眼杂,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飞出,都能被记录下来。这样细细搜索,不怕查不到真凶。
盛明歌越加紧张,要不是嬷嬷扶住她的手,她可能站都站不稳。
正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绿衣丫鬟满眼惊慌,汗如雨下,她站出来“噗通”一声对着德喜总管跪了下去:“总管,总管……都是奴婢的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吓了一跳,绿衣丫鬟满脸泪水,又哭着朝盛如意磕头:“侧妃,您就认了吧,奴婢……奴婢不能死啊,奴婢还有老父老母,奴婢不能死。”她哭着攥住德喜总管的大腿,“总管,是侧妃娘娘……是她指使奴婢去拿凤簪,求总管不要杀奴婢,奴婢也是被逼无奈。”
这丫鬟口口声声指认盛如意,哭得涕泗横流。
“这……”德喜总管瞧了盛如意一眼,如果说之前盛如意的话有理有据,脸上的表情也太过冷静,让人相信此事不大像是她所为,那么此刻这丫鬟的话,就将之前盛如意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人证、物证俱在,对方有备而来,毫无破绽,一定要把盛如意踩到泥地里!
盛明歌挺直的脊背猛地一松,眸光大亮,旋即指向盛如意:“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盛如意,枉费你还是宣平候府小姐,真是辱没了我们的门庭。”
她刚才被盛如意所说极刑吓得有多惨,现在见到一切尘埃落定,就有多么得意,一字一顿道:“盛如意,你别再徒劳挣扎,极刑你自个儿慢慢去受吧!”
她金尊玉贵,怎么会被盛如意给拉下马?
盛如意很清楚,这不过是场嫁祸,别看盛明歌看起来那么沉不住气的汗流浃背,但是现在人证物证都对她不利,哪怕盛明歌再心慌,别人也只会怀疑盛如意。
盛如意轻轻笑道:“极刑是由最老道的刽子手将刀擦亮,一片片将身上的肉割下来,自然只能慢慢受,不过是真凶慢慢受。”
盛明歌的眼里倒映着盛如意的脸,到了这份儿上,盛如意凭什么那么镇定?
盛如意对着绿衣丫鬟道:“粉黛,你说是我指使你把凤簪放在我的箱子里?”
粉黛眼睛闪了闪,平心而论,盛如意待她不薄,但是没办法,她人走茶凉,今后太子府定然是未来太子妃当家做主,众人都知道,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就是京城第一美人盛明歌,她必定要向盛明歌效忠。
这么一想着,粉黛更加理直气壮:“侧妃娘娘,难道不是你吗?你说你舍不得那只凤簪,之后就没法戴了,便逼奴婢替你拿来,奴婢若是不从,你就动辄打骂奴婢。”
她冤枉起人来真是驾轻就熟,盛如意却只颔首:“你记得你说的我对你动辄打骂,等今日你陷害我而入狱后,狱卒对你打骂之时,你再想想你今日所说之话,便知何谓因果。”
粉黛心里闪过一丝羞惭,但很快,这丝羞惭就被荣华给迷了眼。
盛如意的确从来不曾打骂人,但是,谁让她身份不如人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粉黛倔强道:“是侧妃娘娘指使奴婢,奴婢戴罪立功揭穿娘娘,入狱的怎么也该是侧妃娘娘。”
“好。”盛如意点头,幽深泛着蓝意的眸子沉沉:“你既然说是我令你去拿的凤簪,想必拿了我的令牌去库房里才能拿出那只凤簪,现在召掌管库房的人调出记录看看,是否奉了我的令牌。”
粉黛哪里会有盛如意的令牌,她拿出早准备好的托辞:“侧妃娘娘,您是存心要冤枉奴婢了,您怕事情败露,思虑再三便不给奴婢令牌,让奴婢偷偷去库房偷的凤簪,库房怎么会有娘娘您的令牌记录,娘娘,奴婢伺候您一场,您何苦要害奴婢?”
粉黛巧舌如簧,话语流利,若是盛如意有半分心虚,今日这事儿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盛如意却完全不被粉黛影响,她肩若削成,声音冷淡:“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是我指使你去拿风簪,还思虑再三地不给你令牌?”
面对昔日旧主悠悠的冷眸,粉黛一口咬定:“奴婢确定。”
“好,那你便等着去吃牢饭。”盛如意冷然道:“按照你所说,我既然怕事情败露,要让你去偷摸拿凤簪,却为何要让你在□□穿过重重侍卫的眼,把凤簪放到我的箱子里,我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你做的事吗?我既然这么怕被发现,一支小小凤簪,何不放在我袖内带走,而要大费周章开我箱子?”
“奴婢怎么知道……或许是侧妃你当时没想到呢。”粉黛嘴硬。
现在被盗窃的凤簪在盛如意箱子里,只要粉黛咬死是盛如意指使她,盛如意就无法翻身。
“你听我说完。按照你所言,此事大为机密,我再如何也该命令我能带出太子府的心腹丫鬟去做这件事,又为何会命令你这个留在太子府内的丫鬟帮我做这种偷贡品的事情?我难道不怕你留下来告发我吗?”
盛如意继续道:“你非我心腹,明知那是贡品,明知我连令牌都不敢给你,怎么还敢帮我做那样的事,你说我打骂你,但我已同太子和离,不再有管家权力,你难道不能告发我?你连打骂都受不了,怎会有勇气敢去偷贡品,说,谁让你来陷害我?”
盛如意越说,丫鬟粉黛的心便越慌,盛如意的每个问题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没见过盛如意这副模样,虽仍然冷静美丽,如一枝吐露芬芳的幽兰,清丽得令人不可逼视,但是其声却像直直压在人的心底,让人心底发颤,粉黛梗了脖子:“我没……陷害,我说的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你说我思虑再三,不给你令牌,但是我同太子写下和离书时,我便把管家令牌还了他,我手中已无令牌,怎么还会‘思虑再三’地不给你令牌?按你所言,我动辄打骂你,对你态度应强硬无比,那么没有令牌的我,有什么理由在你面前做戏?我直接不给你令牌不就完了,你却胡说我思虑再三,这是因为我根本没指使过你,你不过是在绞尽脑汁陷害我,偷窃贡品,反骨叛主,便是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你!”
盛如意同太子写下和离书那日,便已和太子情断,管家令牌也毫不留恋地还了回去。她这人性子干脆,一段严丝合缝的话把粉黛克得死死的,竟是从她提起令牌,再到说第一句“你确定我思虑再三没给你令牌吗”时,就在给粉黛下套。
她这般滴水不漏的做事,是因为知道今日她的敌人有许多,她们是宣平候府嫡女、浸淫后宅多年的老人……而她,仅有自己。
粉黛再怎么无赖,脑子也转不到这么快,她身子陡然瘫软下去,怎么会这样……
德喜总管面色一压,从粉黛瘫下去的身子便知这奴婢是招了,他对太子府出了这样背主的奴才感到深恶痛绝:“来人,把她押送去官府前,先按府规打上五十大板,注意别打死了,给留一口气儿送去官府。”
“总管……”粉黛大惊失色,那是整整五十大板,扒了裤子当着众人打的五十大板,粉黛万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从地上爬去抓德喜总管的裤腿:“总管开恩,求总管开恩啊……奴婢在太子府服侍了十多年啊总管……”
德喜总管面色阴沉:“你这样背主害人的奴才,就是再服侍几十年,我也要打杀了你,免得坏了咱们府的规矩!”
粉黛又焦急地看向盛如意,她这时想起盛如意的好了,朝她磕头:“侧妃,侧妃,是奴婢一时想差了,求侧妃救救奴婢,奴婢来日一定报答侧妃……”
盛如意如一个冰雕做成的人那样毫不心软,粉黛充满殷切的眼神落在她眸中,一点影子都留不下。那粉黛当即被候在一旁的侍卫们拖了下去,一板子接一板子,板板实实地打到臀上,被抽得皮开肉绽,惨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血腥味。
盛明歌见此场景,三魂吓飞了七魄,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从粉黛指证盛如意到盛如意翻牌,不过转瞬之间,她吓得不行,幸好……幸好遭罪的不是她。
只是便宜了盛如意那个贱人……
盛明歌强笑道:“原来是一个丫鬟偷的凤簪,妹妹,倒是二姐冤枉你了,但谁能知道就连妹妹你的丫鬟都会背叛妹妹呢?”
盛如意冷笑两声,她要是白白被陷害,就是她坐实盗窃罪名。要是她被陷害失败,则是她驭下不利,待人不慈,怎么算都是她吃亏?怎么算盛明歌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盛如意想,盛明歌真是太不了解她了,她以为粉黛被抓住就好了?她以为她做了陷害她的事情还能轻飘飘地揭过去?未免想得太好了些。
盛如意朗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粉黛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的确在太子府侍候这么多年,我于她无旧怨,现在正要离开,也并无利益牵扯,她不该自己来陷害我,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德喜总管下意识看了盛明歌一眼,他心明眼亮是谁。可是,盛明歌是宣平候府嫡女,没有证据,单凭几句猜测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德喜总管道:“可是那粉黛被打成如此模样,都没说招认主使,不知五小姐打算如何查起?”
盛明歌本担心自己被查出来,听了总管的话后,倒是安然起来。
没办法查到的,那个粉黛不敢供认她,她绝对安全。
她身后的嬷嬷则扶起盛明歌,低眉顺目道:“二小姐,您身子骨弱,此间事情既然证明了不是五小姐所做,真凶也已经找到,二小姐还是回去歇息,若是身子受了风,侯爷和夫人都会心疼。”
这就是要堂而皇之离开了。盛如意心想,陷害人不成就离开,及时抽身免得被再拉下马,这老嬷嬷,倒对得起她的岁数。
但是,她不会让盛明歌轻松离开。
盛明歌笑道:“也是,爹娘都疼我。”她可是嫡女,盛明歌笑着朝盛如意看过去,那笑意悠悠,带着淬人的毒,便要娇娇的离开。
“慢着。”盛如意一把按住她,认真道:“谁说粉黛不招供,就找不到证据了?”
她幽冷的眸一抬,盛明歌呵斥她大胆:“你一个庶女,也敢拦我……”盛如意道:“君为嫡,臣子为庶,与天子贡品相比,二姐的身份算不得什么。”
盛明歌这辈子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己宣平候府嫡女的身份,此刻被盛如意轻飘飘说得如同草芥,偏生她还不能发火,憋得快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丝毫没被激怒,条理清晰道:“粉黛既受人指使,如她所说,她有父有母,指使她的人说不得会用她的父母要挟她,她不敢招认也正常。”
“但青天之下,鸟过留羽,鱼过留痕,只要做了龌龊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消总管把粉黛近日住处和上值时的其余婢女小厮、以及她平素亲近之人召来,许以银钱重利,问她们这些时日可见到粉黛与哪些人鬼祟接触,或者粉黛去过哪些地方,新得了什么东西,便能顺藤摸瓜。”
有钱能使鬼推磨,盛如意此计不可谓不毒,盛明歌蓦的头晕,恍恍惚惚间看到盛如意皮肤透雪的白,那双眼清冷幽凉,不似常人,如同泛着深深的蓝意,唯有一张樱唇,润泽得像粉桃,不算太红,就是无端的泛着一种引人靠近的魔力。
这个贱女人……
她心中升起怒意和憎恨,又不敢发作,盛明歌现在只能期盼,那日她命人去找粉黛时特意挑的一个僻静之所,会没有人看到当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