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谷母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小柳老师，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写小说，能帮助提高成绩，唉，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的爸爸已经指望不上，要是儿子再不争气，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谷母这么说的时候，柳青青听见谷小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是不堪重负，他坐在平台旁边的栏杆上，背靠着一棵大树。

暗黑的夜里，那一团暗黑的影缩在大树底下，好像是一个沉重的感叹号。

“妈，我早知道了，我是你的出气筒！”

“谷小墨！”谷母发牢骚道：“想让你说话像唱歌一样好听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你就不能像小柳老师的弟弟一样，随口荡出一句诗来！”

“写诗？我会的啊！”谷小墨大声说，“你听着！”

谷小墨清清喉咙，真的喊出一句：“西湖啊！深夜的西湖！两千五百年前，你是越国美丽的小西施！两千五百年之后，你就变成了我的妈！”

谷母一听，一脚踢下一只高跟鞋，“什么意思，你这也能叫诗？让你学个好，怎么就那么难呢！”把两只高跟鞋都拎在手上，作势去打谷小墨。

谷小墨喊冤：“但我的诗，意思明明跟纪伯伦的那首一模一样！”

柳青青算是看明白了，想让谷小墨和其母亲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了！永远都不可能！

“谷阿姨，担心啊，那外面是悬坡，别把他推下去了。”

柳青青留下这句话，抛下母子俩，往山后面走。

“小柳老师，你往哪里去啊？”谷母和谷小墨一起在背后发问。

“来都来了，去看看西湖的夜景罗。青宝！”

柳青青拉着龙青宝的手走过去，在平台的左侧，有两块巨石，中间一条长约10余米，宽不足1米的石峡，传说是钱锍用脚蹬开的一条道路，名曰“蹬开岭”。

爬上这块巨石，前面没有树木阻挡，看西湖的视野最是好，只不过这块石头异常陡峭，爬起来的话是有点难度，更何况柳青青还带着龙青宝。

谷母立即心慌慌叫道：“不要啊，小柳老师，咱们快回去吧！深更半夜，黑咕隆咚的，也没什么好看。咱们回去吧，好吗，我要回去了！”

谷小墨就哈哈大笑，“妈，你不是说来西湖看夜景的吗？黑咕隆咚的，多好看啊！”

谷母不理会谷小墨：“而且，我跟你讲啊，晚上虫子特别多，刚才我坐在上面都被咬的------哎哟，要不是我跟他爸爸吵架，我真不会到这里来的。”

“这一次，我可算明白了，以后再吵架，我就宁可把谷小墨这个小兔崽子赶出门，反正我是不会离家出走的了！”

谷母还在叨叨，发现谷小墨也跟着柳青青爬到石头上去了。

黑漆漆的身影悬在陡峭的石壁上。

谷母看着眩晕。

“啊，啊，啊，不要爬！小墨，你听到没有！”

说话间，谷小墨的身影晃了一晃。

而柳青青则已拖着龙青宝，三脚两脚爬到石头顶部，从上往下看。“小墨，你妈喊你不要爬！”

谷小墨仰头看看柳青青，狠狠地道：

“你们的孩子，

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

他在背诵纪伯伦的诗。

因为手抓着石壁上一小块细微的突起，脚下的路又看不到，爬地异常艰难，所以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从牙齿里咬出来的。

“你们可以给他们爱，

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

柳青青从石头上俯身，朝谷小墨伸出手去。“小墨，抓住我的手！”

此时，在柳青青身后的龙青宝，蓦地眼睛一亮。

周末，一起爬山，约不？

机会来啦！

机会来啦！

这时候，他只要在柳青青背后那么一推，就好像推下一块石头那么轻松。

龙青宝的小手搭上柳青青的后背。

“姐姐。”

“青宝，别怕，你只要乖乖坐着不动，就不会掉下去！”柳青青说。

龙青宝心说，我不会掉下去，我现在想让你掉下去。

柳青青的手已经抓住了谷小墨的，用力把谷小墨往上拉。

龙青宝心想，这时把柳青青推下去，谷小墨也必死无疑。

罢了罢了，为了帝国大业，死一两个无辜的人，也是在所难免。

正要用力，忽然又想到：啊，不行，不行，柳青青掉到巨石底下，自己要取回灵力，也要到石头底下才行，可是爬下去的话，那就来不及了，如果跳下去，那自己也就死了------

这个计划看起来行不通！

龙青宝这一犹豫间，掌力已经送了出去，然后身体和腿部的力量却没有跟上，忽然一个踉跄，人已经沿着崖壁滑下去。

卧槽！

柳青青拉上谷小墨，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立即回身去拉青宝！

这石壁光秃秃的，一旦身子不稳，下滑之势无法阻挡，柳青青一只手抓住龙青宝的衣领，然而两个人都往下滑。

谷小墨见状也冲下去抓柳青青，下滑之势反而比柳青青还要快。

柳青青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崖壁，伸出一只腿阻住谷小墨。

三个人暂时稳住。

只听地谷母在下面大声尖叫。

三个人慢慢地爬回到石壁上。

谷小墨：“妈妈，你要上来吗？”

谷母：“你下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谷小墨不回答。

谷母还在后面唧唧咕咕的，不住地劝解、威胁、谩骂，不过，三个人都懒得去听了。

三个人坐在大石上。

西湖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虽然是青灰色的一片。

可是，毕竟是西湖。

右侧是连绵的群山，如一条蛰伏的巨龙。

左侧是尘世的高楼大厦和灯火，此时也已沉沉睡去。

偶尔路过的汽车声，仿佛是一两声漫不经心的呓语。

近在脚下的西湖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哦，不，应该说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是勿庸置疑的。

21世的西湖，蒙着21世纪的风尘，带着21世纪的欲望。

只有在此时，所有带欲望的人们睡去的时候，西湖才是唐诗中“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西湖，是宋词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西湖。

抛开一切纷扰，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

风掠过湖面，沿着山坡往上爬，一直到三人所坐的巨石之上，仿佛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柳青青舒舒服服地躺在石头上，双手臂枕着头，龙青宝紧紧靠着她，谷小墨在稍微的位置，也是仰天躺着。

青色的天空渐渐显现出来，而星星慢慢隐去。

谷小墨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谢谢你，小柳老师。“

声音很轻，但柳青青还是听到了。

“谢谢你劝我妈，应该不会再反对我写小说了。“

柳青青明白，谷小墨为什么写小说，什么签约，什么赚钱，屁！那都是假的。

其实，小说就是谷小墨安放情绪的地方，是他的最后一片净土。

要是连这片净土都失去了，也许他真的会从这里跳下去，因为生无可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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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去多久。

忽然的，东边天空吐出一丝细如蚕丝的亮光。

仿佛是一只巨人的眼，慢慢睁开，看到了人间的繁华，看见了依然绰约如处子的西湖。

那些通红的光，披拂在柳青青身上。

龙青宝见她如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仿佛是被什么攫住一般，龙青宝的心猛地一缩，他也想起来了，l星的日出，好像是从铁炉里扔出来一个通红的球。

随着那耀眼的红光扫过l星，人们纷纷张开双手，好像是一张蓝色的光亮的毛毯，从山顶一直铺到山脚，多么美丽的景象。

但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近两千年来，l星总是覆盖着通红的战火。

龙青宝的额头潮湿了，有眼泪从眼角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