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岭这数十年培养的“信众”，在过去一年折损大半，想要依靠他们去突破阵法，简直是难如登天。

他们的功法都是借由生死蛇累积的，虽说修炼速度快，但一个高修都没有。

韩昭看着面前几排最高修为都不到元婴后期的黑衣人，表情十分不好看，不过，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如何，阵法的最弱点，查出来了吗？”

“正西方。”月流光额上满是冷汗。

“我明白了。”韩昭抬手，一缕缕的生机从黑衣人身上逸出，而他的修为，则节节攀升。

化神中期，勉强可以搏上一搏。

“我们……”韩昭抬头望了眼瘴气之上翻滚着雷云的天空，一手去摸月流光却抓了个空，“你旁边，那是什么？”

月流光拍了拍近人高的铁甲法器：“他吩咐人做的法器，叫‘物理’还是什么的。质地极其坚硬，或许还有点用。”

“正西方，我们走吧。”韩昭拉开门坐进法器内部，冷声道，“占星门留的那些后手，也没必要藏了。”

“包括你那个大徒弟？”

“……包括。”

*

硫磺粉就位，召风决就位，从求援烟花里拆出来的火药就位。

万事具备，只差最后一把火了。

琳琅面朝东方站在五行逆阵前，做了最后一遍确认：“各位前辈，这种火真的伤不了你们是吧？”

“小事，谁要是被伤到了，干脆辞去职务从小弟子做起好了。”说话的女子正是扔出发簪那位，符修，琳琅这次画的召风符，也是她现场改良的。

“我知道了，你们退后。”

蒋星元几人缓缓退了几步，手中灵力蓄势待发。

风起，从特意暴露的阵法薄弱处进入，将硫磺粉和火药吹散。

赤羽盘悬在空中，凤凰虚影若隐若现。

琳琅掐诀，墨色瞳仁中似有火光跳动。

“去。”

她伸手，火蛇与赤凤交缠，灼热的空气中响起噼啪声和凤啼。

毒瘴瞬间被引爆，震耳的爆鸣声响彻不断，琳琅咽下闭息丹，眼睛瞬间被升起的黑烟熏出两行泪来。

身后有双手把她拉了过去，清冽的灵力围在周身，阻挡住了无孔不入的黑烟。

“没事吧小师姐？”

“没事，”她闭着眼大喊，“快封阵！别让他们跑了！”

“知道了知道了！”陶定的声音响起，透着些气急败坏。

拿着拂尘的青年，一脸心疼地走到他身边：“掌门，你看这佛尘都烧焦了，能不能……”

“不能，”陶定摸了一把只剩半根的眉毛，“她是游无方的徒弟，你有意见去找她师父。”

“……”告辞，焦了就焦了吧，能用还挑什么。

陶定干脆把假眉毛揭了下来，目光投向下方的琳琅，微微摇了摇头：难怪游无方走前，特意叮嘱了他要小心琳琅搞事，这个小家伙，还真是有些不一般。

*

火光铺天盖地，韩昭心知已经中计，但他们无路可逃。

只要能冲出这个阵法，只是逃的话，他一定带着月流光全身而退。

“韩昭，”月流光喃喃出声，无神的双眼中是迷茫，和对火焰本能般的畏惧，“我感受不到了，占星门内的生死蛇，很多我都感受不到了。”

“……别怕，”韩昭柔声笑了笑，“我一定会送你出去。”

“噗——”

鲜血喷洒，在地面上留下刺目的红。

崔知芒半跪在地上，左手摸向腰侧，看向慌忙来搀扶他的应月苦笑：“生死蛇被引动，当心，他们恐怕是要闯出来了。”

应月急得手足无措：“你的伤，不不，你的修为……”

“无碍。”崔知芒借力起身，周身的气息从金丹节节败落，最终归于虚无。脚下受到火焰影响，开始衰败的花草，却宛如受到了滋润一般，变得更为青翠。

“看来，他给我种了生死蛇，不止是为了控制我那么简单。”幸好，应月提前祛除了他体内一部分的生死蛇，否则，这些流出的修为灵气，恐怕会被拿去做他最不愿做的事。

嘭——

滚滚浓烟中，铁甲法器撞在阵法上，整个森林都如同地震一般不断摇晃，飞鸟走兽惊呼四散。

琳琅稳住身形，举着喇叭喊：“韩昭，月流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边喊，边迅速后退躲了起来。

应无双带着的打手都还没到，慈悲岭内情况不明，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虚张声势，拖住他们。

谁料，听到这些话，嘭嘭的撞击声响得更密集了。

浓烟逐渐散去，琳琅望着那个她本来以为是个大家伙的奇怪东西，缓缓眨了眨眼。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修真界会有面包车啊？

*

“你确定要撤掉阵法？”陶定此时已经换了一新的对假眉毛，不看他短了一截的胡子的话，依旧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确定，”琳琅一指还在猛烈撞击的面包车，“下面那四个轮子，您也说了能破坏掉。就在他们用力撞上去的时候撤掉这边的阵法，再破坏掉轮子，绝对能让他们彻底翻车。反正再撞下去，这阵也早晚会破不是吗。”

陶定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

得到答复，琳琅从如意上一跃而下，招呼道：“先撤，找个远离这边的高处躲起来。”

五行逆阵在反复的冲击下，果然露出了一丝破绽，韩昭浑身渗血，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容。

“我们马上，就要远走高飞了。”灵力没有得到补充，那便只能取些其它东西。现在韩昭的修为已经在化神后期上下浮动，天空上，暗紫色雷光忽隐忽现。

面包车猛地撞出，韩昭还记得月流光说的话，这个铁甲法器，是蒋星元“最怕的东西”。

韩昭锁定蒋星元的身影，将他当做突破口，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下一瞬，一个身着道袍的消瘦身影挡在他面前，崔知芒声嘶力竭：“师父，停手吧！”

停不了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韩昭眼神发狠，猛喝：“让开！”

数道灵光飞至，前轮被破坏，法器骤然失去平衡，韩昭一手揽过月流光的纤腰，两人破车而出，不管不顾地奔向生路。

“拦住他们！”

一把尾部有些卷曲的拂尘瞬间伸长，将两人死死捆锁，包成洁白圆茧。

不过两息的功夫，圆茧便从里面炸开，两人的身影如流光一般，迅速向天边飞掠。

“追！”

青年第一次违背命令，他从地上捡起炸得像个破牙刷的拂尘，满脸肉痛。

祸不单行，下一秒，破牙刷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韩昭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放了月流光，或者杀了他，你们选吧？”

小欧苍白着脸，躲在人群后方召出数只蛊虫，但却在接近韩昭周身一尺后尽数化为齑粉。

“原来那个蜷影蝶就是你放的，”月流光眯眼，“你是谁？”

“草鬼寨族长，”月流光说的不是通用语，小欧也切换了草鬼寨的语言，“奉玲秀之命，清除叛徒月流光。”

“叛徒月流光……”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确是第一次从她的族人口中听到，“哈哈哈哈哈。”

月流光貌若癫狂，比之前多了数倍的蛊虫从地下翻涌而上，她的脸颊也随之凹陷下去，眼中毫无精气。

“我再说一遍，放了月流光。”韩昭手下用力，鲜血顺着青年的脖颈留下，他只是卦修，近战上的战斗力几乎等同于0。

“韩昭，动用邪术强行提升修为，此为邪修所为，”陶定注视着他，眼中无悲无喜，“天理昭昭，你可惧这头顶天谴！”

“少拿天谴来吓我，若真有天谴，有人死得比我早。”

“月月，”琳琅望着对歭的人，用气音问，“他们还有多久到。”

“半刻钟，还差半刻钟。”应月擦去额上冷汗，倒不是她害怕，而是崔知芒现在的情况，着实不算好，灵力消失干净后，他体内的一部分生机，似乎也跟着去了。

“别怕，”琳琅摸出一颗丹药塞给她，“他状态若是再不好，就赶紧喂。”

“九参丸？”应月接过丹药，见她似要离开，忙问：“你要去哪？”

“当诱饵。”琳琅把跟着往外走的云雾生摁回去，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韩昭，这里你们最恨的，应该是我吧。”琳琅脸上挂着恶劣的笑。

韩昭此时像个血人，他看到琳琅出来，默不作声地调整位置，将月流光牢牢护在身后。

琳琅顿了一下，向后打了个手势：“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凡人而已，不用这么防备我吧。”

韩昭扯起一边嘴角，心神分二，死死盯住陶定和琳琅。

预想之中的修为补充少了大半，现在，他只能想办法把月流光送出去，再拼死一搏。

琳琅抬头，与陶定对视一眼，确定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位了后，沉声道：“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你放了人质，我们就让月流光离开。”

“跟她废话什么……”月流光神色痴狂，她大笑一声，一群虫蛊飞向琳琅，又被早有准备的众人斩杀。

“我看你不如给自己求一条生路，月流光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们放了她，她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蛊虫反噬，没人比韩昭更清楚，月流光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放下你那个奇怪的法器，只要她离开，我就会放了他。”

“成交。”

琳琅无所谓地把如意一丢，甚至还把双手举了起来。

韩昭扔死死盯着她，口中柔声安抚：“光儿，去，离开这里。”

“可是……”

“离开这，我有办法逃掉。”

月流光咬牙，不管不顾地飞身离开。

“现在，你能把他放了吧。”琳琅脸上挂着无辜的笑。

韩昭望去一眼，确定月流光的距离安全后，他缓缓勾起唇角：“你说的是。”

电光火石间，地上的如意暴涨，挡住韩昭收紧的手。

一击不中，韩昭再度出击，却只到听一声暴呵。

“韩昭，你睁眼看看，现在的月流光！”

他猛地转头，只见天边那道仓皇逃窜的紫影身后，正有一道白练般的剑光，紧紧咬在身后。

桃木小剑从天而降，青年刚脱困，气还没喘匀，连忙胡乱一滚，将将躲过要害。

天边，响起皮肉被破开的声响。

剑光入体，将两人贯穿。

*

应无双带着打手们，拎着一串头戴骷颅面具的黑衣人姗姗来迟。

战场自有他们打扫，琳琅忙着抱着喙部被划伤的鸽子，低声下气地哄。

追向月流光的那道剑光，就是它叼着一沓剑气符，追在后面触发的。

她对韩昭的判断没有出错，在看到月流光即将身死之时，他果然失去理智般冲了上去。但小欧看了他的尸体后，却给了另一个答案：韩昭，也没有逃脱蛊虫的控制。

事实的真相，已经随着两个当事人的死亡而再也无法得知。

韩昭的身体羽化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小欧看了月流光的尸体很久，最后红着眼眶，放了把火。

草鬼寨族人的灵魂是自由的，他们幻想着身死之后，灵魂能通过高山，找到前往天界的路，但月流光早已没有了这个资格。

占星门那些被种下生死蛇的弟子，大多都同崔知芒一样，失去了修为或是生机，但好在，经过医修抢救后他们还是活了下来。

事情解决，小欧在安井的陪同下再次去了趟占星门，带着同伴们一起回归草鬼寨。

月流光培育的蛊虫全部被杀死，虫卵也被带了回去，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利用他们的伙伴，肆意伤害他人了。

小欧回到草鬼寨的第一晚，秀婆婆在卓鹿谷看了很久的月亮。

第二日，她难得精神奕奕，再也不提小孩子脾性没长成的话，拉着族人们忙里忙外，操办正式的族长继任仪式。

第四日，继任仪式结束。

第五日早晨，秀婆婆永远沉眠，笑容安详。

秀婆婆葬在距离天空最近的那个崖洞。

她高洁坚韧的灵魂和传奇的一生，将伴着清风、细雨、和救世的巴狄扎一起，世世代代在族人们的口中传唱。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塑造这个角色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结局，但真写到这还是有一点难过……

秀婆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