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涌来,四周皆是白茫一片。
琳琅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喊人了的,但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还是停在原地。
五感失灵后,就连对时间的感觉也失去了。
她被困住茫茫白雾中不知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啼,琳琅恍惚着倒了下去。
白雾消散后,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四周皆是朦胧的黑暗。
氧气似乎快要用尽了,琳琅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她拼命尝试移动,想要找出一条生路。
双手双脚使不上力,她便凭本能艰难地挪动到薄弱点,用头撞击“墙壁”。
一下、又一下。
视野中出现了亮光,有氧气涌入,快要炸开的肺部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可这还远远不够。
头很痛,或许又不痛。
她继续撞击着,想要博出一条生路,可身体却逐渐没了力气。洞口太小了,空气越来越少,她的脖颈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咔嚓——
声音如同发闷雷般在她耳边炸开,大量地空气骤然涌了进来。
琳琅挣扎着张开眼睛,透过那扇变大的亮窗,看到了一张熟悉地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十三岁时,自己是在路边捡了只鸟蛋的。
那是一只灰色的,丑丑的小鸟。
*
今天是周末,小琳琅做完作业就去找王阿姨。王阿姨是收废品的,她那里有很多旧书,琳琅舍不得买新的教辅资料,就总从她那里淘二手的。
久而久之两人也熟悉了,王阿姨若是发现新书还会特意给她留着,等她看过或是挑剩下的才会拿去卖。
小琳琅今天小小放纵了一下,她在王阿姨那整整看了两个小时的闲书,离开时还沉浸在小说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回家的路上恰巧碰到园林工人在修建树枝,她趁机挑了一个笔直笔直的树枝,呼呼哈哈地挥动着,想象自己也是一个受苦受难,但会在某一天逆袭的大侠。
也是在这时她看到路边有个白色的“石头”滚动了一下,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白色鸟蛋。里面的小鸟已经不会动了,她小心地将已经开裂地蛋壳剥开,把湿漉漉的小灰鸟带去了宠物医院。
医生不仅教她怎么照顾幼鸟,还送了她喂食的针管。
小灰鸟的求生意识很强,干饭特别积极,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琳琅都有了一个伴。
*
琳琅缩在小灰鸟的身体里,看着十三岁的自己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地照顾小鸟。
吃饱后,她打了个嗝,舒舒服服窝在软垫上。
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没什么照顾小鸟的天赋,小灰鸟能长大全靠自己命大。
比如刚刚的蛋黄水,蛋黄根本没有完全弄碎,她差点噎死,急得乱叫的时候十三岁的她还以为自己很开心呢。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呢?
幼鸟的脑子太新了,一用就困,琳琅胡乱叫了几声,又昏睡过去。
*
小琳琅去上学了,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无聊,琳琅瞬间就替十三岁的自己原谅了那个拆家的小灰鸟。
小灰鸟精力旺盛,有段时间琳琅每次回家都要面对一片狼藉。
卫生纸被撕得稀烂,笔之类的小东西丢的到处都是。后来她就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只留了几个纸箱子给它自娱自乐。
现在也是一样,琳琅咬了块纸皮在地上蹦跶,蹦饿了就去啄一口软烂的玉米。
日子过得充实而又乏味。
翅膀逐渐变得有力,琳琅也变成了旁观者,不能再影响它的行动,只能看着自己以第一视角拆家。
这日,早上突然飘了点小雨,上学要来不及了,小琳琅急急忙忙收了衣服就冲出门赶校车了。
她并没有发现,纱窗没有关好。
琳琅看着自己扑腾来扑腾去,最后飞到了窗台边。有雨丝飘了进来,这是它第一次见到雨。
十三岁的某一天,她一回家就发现养了两个月的小鸟不见了。那时,她暗恨自己的疏忽,担忧小鸟无法在外界生存。
十三岁留下的忧虑在十六岁被抚平,她曾失去过的,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笼子里。
羽毛已褪成白色,院子被无形的屏障遮蔽,它飞不出去。
这里似乎是仙法书院饲养异兽的地方,不仅有专人照顾,偶尔它还能在箫院长带人来看望时,去别的地方玩玩。
白鸽的能力特殊,时不时还会有仙术师过来,教它如何控制使用自己的力量。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琳琅发觉白鸽总是在望天,透过它的双眼,她看到院子上空笼罩着一个七彩的薄膜。
外面正在下雨,送走来做日常检查的人员,白鸽站在架子上意义不明地咕了一声。
琳琅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她现在连它的情绪都感知不到了,只能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白鸽突然振翅飞起,身上微光一闪就穿过了彩色薄膜。它飞过高山、越过流水,眼前的画面几经转换,最后变成了熟悉地高楼大厦。
琳琅再次看到了自己。
马上就要升至初三的小琳琅刚去学校领了成绩单,可惜的是成绩并不是很理想。她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去补习班,也不像同学们那样,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用想。
路过蛋糕店时,她站在橱窗外盯着漂亮的草莓蛋糕看了很久。一直在她附近盘旋的白鸽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力,她还要去奶茶店打工。
店主姐姐对她很好,对外说她是来帮忙的表妹,只会让她做一下清理之类的简单活计,但工资确是按照正常给的。
她很感谢店主姐姐,父母去世后她得到的补助只够日常生活,但她还要为自己攒下上大学的钱。除了店主姐姐,没有店愿意收她。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蛋糕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小时候尝过的那种甜蜜绵软只是一个梦。
她想:或许,她能在暑假结束,在十四岁生日前,为自己买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垂头走在斑马线上的瘦小女孩,并没有注意到一辆货车并没有减速。路边响起惊呼,她侧头,表情变得惊恐,身体不受控制得僵直。
来不及了。
白鸽骤然发出悲鸣,眼前的空气似乎都扭曲了一瞬。眼皮越来越沉,它摇摇晃晃地落在了篷布上。
*
画面又开始变幻,琳琅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醒来,箫院长正把一封信和一个香囊装到白鸽脚上的小信筒里。
在她面前是一个足有两米高的银黑色圆环,圆环底部的平台上插着数根导线。曾在那个院子里见过的仙术士们盘坐在地,双手掐诀。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圆环下点了几下,机器启动,圆环内侧散发出紫黑色的微光。仙术师手中浮现光点,光点融入圆环,随着紫黑色的光幕一同旋转。
犹如无尽星空。
箫院长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柔声道:“去吧,”
白鸽咕了一声,一头扎进圆环。
它振翅飞在深黑色的甬道里,艰难抵抗着身旁两侧传来的吸力。
终于,甬道前面有了亮光。
它飞了出去,兴奋地在空中盘旋。
天上有一艘造型奇特的飞舟,它好奇地凑了过去。
琳琅认得那只飞舟,现在它在二师姐手里。
原来可薇还曾遇到过游无方,正在她感叹缘分的奇妙之时,她就看到他那老头师父收了飞舟,一脸兴奋地御剑追了过来,剑后还载着被风吹得面目扭曲的小师弟。
总觉得这不是什么美好的初遇。
穿梭时空耗费精力,游无方也不是什么普通老头。没过多久,白鸽就被抓住五花大绑。
那一刻,剑尖离它的脖子只有不到三毫米。
砰的一声,白鸽原地消失。
*
生死之间的爆发已将它的最后的力气用光,白鸽惊慌之下一头扎进了时空乱流,现在只能被裹挟着飘荡。
偶尔会有泛着亮光的小碎片飘过来,白鸽张嘴将它们吞入腹中。
恢复了一会力量后,白鸽拍拍翅膀,飞向了附近最大的一块碎片,一头扎了进去。
高朋满座,张灯结彩。
白鸽在这挂满红灯笼的宅邸绕了几圈,才终于从混杂的气息中嗅到自己的目标。
房顶上,一名身着大红裙衫的女子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随手扯来的同心结。
主厅的热闹传到这里时已经有些缥缈,在听到“一拜天地”时,女子嗤笑一声,丢掉了手中的同心结。
漫天红屑飘洒,白鸽试图飞向女子,又迫于她的气势急停。
琳琅还是只能寄身于可薇的意识当中,只是这次的画面却又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前几次她看到的场景勉强都串得起来,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二拜高堂——”
红衣女子已来到了正厅,但好似并没有人发现她。白鸽追着她一路跟了过来,她只投来一眼就转开视线。
琳琅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愣了几秒后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不错,个子至少比现在高了五厘米,头发乌黑油亮的,脸颊也饱满了一些,看来她这么努力地吃黑芝麻喝牛奶不是在白做功夫!
不过,未来的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看这架势可不像是来贺婚的。
白鸽一直盯着红衣琳琅,她到现在还没看到这次婚礼的主角是谁。
“夫妻对——啊!”主婚人一脸惊恐地跑开了。
院中骤然出现一圈蹁跹金蝶,可却无人有心思欣赏它们的美貌。
红衣琳琅一招手,便有一群金蝶飞出,牢牢控制住了新郎官——顾南城。
而新娘……
曲夭夭瞪大双眼,脸色白得像是大病初愈。
葱白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手指缓缓往下,一路滑到丹田。
“你可知道,你体内的金丹,是哪里来的?”
“你什么意思?金丹自然是我修炼得来的。”
“哈哈哈哈……”琳琅笑得直不起腰来。
“哪里来的妖女!胆敢……”宾客中有修士拔剑而起,却在动用灵气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见状,宾客们更是惊恐地四散奔逃。金蝶没去管那些凡人,只将为数不多的修士团团围住。
红衣琳琅一挥手,便有一圆盘飞向空中,张开结界将此处笼罩。
院中温度骤然升高。
顾南城不可置信道:“我的赤羽盘为何会在你身上,明明……”
“原来这叫赤羽盘啊,这当然是它自己送上门的。”她手中长剑抵上顾南城心口,“今日来的宾客怎么这般少,你凡间的亲属们呢?清宵宗的前同门呢?是怕被你的新婚妻子知道,你已成过一次婚,还在大婚当夜剖了她的金丹吗?!”
噗嗤——
利器入肉,将丹田绞得粉碎。
红衣琳琅哈哈一笑,对着瘫软在地的曲夭夭说道:“你的丈夫不是会‘修补金丹’吗,不知这破碎的丹田他会不会补呢?”
言罢,她不再管这一片狼藉,伸手收回圆盘,径直离去。
*
白鸽死死地追在后面,琳琅眼睁睁看着它飞累了,就随便对着一个方向一吸,将那处空间吃得一片混沌。
“……”箫院长是不是搞错了,这是觉醒了饕餮血脉才对吧。
这块大碎片被它吃得千疮百孔时,可薇也追着红衣琳琅一路跑到了五藏山。
长大后的云雾生正在院中看书,浓长的羽睫下被月光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比现在的他要冷硬许多。
所以,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反抗啊!
琳琅在心底土拨鼠尖叫。
她眼睁睁看着,长大后的自己看了半响小师弟,然后就拉着他进房间了。
房间设了隔音阵,但这显然挡不住可薇,琳琅还是借着它的耳朵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会吧,难道他们长大后是这种关系?
自己长大后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的样子,而且小师弟好像还反抗了两下的,那应该是反抗吧?该不会自己是强迫良家师弟吧。
琳琅崩溃,神啊,谁来救救她。
可薇又开始干活了,咯吱咯吱嚼着空间碎片,吃得有点饱了,它张嘴打了个嗝。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可薇口中溢散出的微光,挟着她的意识,钻进了房屋。
掌下是结实平滑的肌肤,左脚腕正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圈着,有些微痒。
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娇软的女声在说些什么,听不太清。
腰肢酸软,她迷迷糊糊地对上一双灿如寒星的眸子。
“师姐,怎么了?”
云雾生头顶生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耳,他半支起身子,一滴汗水沿着结实的肌肉一路往下。
琳琅被蛊惑着咽了口水,视线一路追随……
不行,不能再看了,琳琅在心里狂喊:
动啊,动起来啊,快跑啊!
或许是因为这次附上的是她自己的身体,她感觉脑海突然清明了一些,似乎真的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羞愧和悲戚,她连忙抽出身子,胡乱披好衣服,强忍着身下酸软跑了出去。
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梦醒了就好了,只要她能醒来。
她跑到了山顶悬崖,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