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绕是林雍已这样的否定程春娥找公家借贷, 可程春娥就是不死心，总觉得由上头颁布下来实施的法子, 怎么还会出岔子？但她也知道林雍是为了自己好，这才小心又小心, 她有些感动道：“那到底问题出在哪？总有个说法吧？”

说法？

那当然是有的, 有些林雍知道的结论, 他没法子跟程春娥说。www.xiashucom.com

又要犀利, 还得浅显易懂, 让他废了点功夫琢磨了一下, 才耐心道：“婶子, 我问你。要是真去找公家借了, 你是要借钱还是借粮？”

其实程春娥也不怎么清楚具体的内容, 她只是在耕地时, 听边儿上熟悉的农户讨论起来。他们说可以借钱借粮, 但具体是借钱呢还是借粮, 这就得他们亲自去找各粮仓的官吏去问了。

“那肯定是借钱，粮食总不如银钱来的灵活。”程春娥道。

“你会这么想, 大家肯定也这么想。可是你能保证, 所有人借了钱，就都用在买粮食耕地种田上？朝廷的本意是为了让大家过了这段青黄交界的日子, 若只借粮倒还好说，我是同意婶子去的，可——”

林雍见程春娥面露茫然，顿了下, 容她消化了会，才又道：“如今一同意借钱，乱子可就来了。总有人会浑水摸鱼，借了款子挪作他用，借的人都会起了贼心，更遑论那些经手这些银钱的小吏，他们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数额，万一起了心思，到时被诈的可就是你们了。“

他都已经讲到这份上，总该明白了吧？

“可……可他们是官吏啊，怎么会做这种事？”程春娥会心动，也是因借贷方是公家，这要是寻常的富户地主，她是万万不会动了心思的。身边的惨例比比皆是，她又怎会步他们后尘？可官吏若也如此，岂不叫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们心寒。

林雍哼了一声，“要是事事都如此简单，那还就好了。人心难测，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一样。难道做了错事，在城外行刑的官员就少了么？”

说到这个，程春娥就想起了几年前，曾有一个大官，听说是做了通敌卖国的勾当，被罚在城外执行绞刑。就那么用绳子勒住他的脑袋，由两人用力拉紧绳索，直到大官面色发青发紫最终断气。

那情形现在想起，也是历历在目，清晰的叫她有些渗得慌。

“这……这话说的也对，我看还是算了，大不了勒紧裤腰带，明年也就好了。总改不能年年都犯天灾吧？”程春娥心里头发苦，但不想再林雍跟前表露出来，故作轻松道。

“婶子，我知道你也不将我当做外人，怎么在这事儿上，你就如此坚持？你瞧我平日里，可曾少找你帮忙了？你要是这么见外，以后我可不敢再来劳烦你了。”林雍叹气，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

程春娥有些纠结，犹豫道：“阿雍，你铺子才开了不到两月，能存下多少哦钱？我看你手头也紧，不如以后再——”

林雍噗嗤笑抽了声，笑的程春娥有些莫名其妙。

“我的好婶子，多谢你为我着想。先说说你需要多少钱周转吧？”

“也不是笔小数目。”程春娥下定了决心，终于全盘托出，“其实是我田地边儿上，有户人家欠了款子填不上，急着用钱，卖的价比寻常要低了不少。我平日里也不算忙，想着今年多种些，明年好卖了出去。听说已有好几户人心动，去问了价钱，我想着要能找公家借到钱，我就去买下。只是不少哦人存了这个心思，我瞧着是不成了。”

“少说也得要十二吊钱。”

这还是去掉了程春娥家六吊积蓄的钱。

主要是那块地，就在她边上不远处，算起来足有两亩半，才要价十二吊，实在是见了便宜。但买了地，也还需要播种，等待时间长成了收成。

一来二去的就没了几个月，家里还得吃饭啥的，处处都要用钱。

算下来需要的银钱直逼二十吊，委实是笔大数目。

哪怕林雍现在能拿得出来，恐怕也需要勒紧裤腰带，她不想麻烦他，才始终没有找他问过。

“十二吊？没问题。”

“阿雍，你可千万不能勉强，铺子刚起步，到处都得用钱……”

程春娥有些着急，生怕了林雍为了她做出傻事来。

林雍拍了下程春娥的手背，安抚道：“婶子放心，我店铺虽小，但这点钱还是借的起的。”

光说万姓交易会，林雍就足足挣了二十吊净利润，这还不包括交易会引流到一觉来吃饭的人。

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确实不长，但也已积攒了百来吊，区区十二吊钱，那是小意思。

“那你要真能轻松拿出这笔钱，是最好不过了。”程春娥确定林雍没有说谎，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听说去粮仓那借钱借粮的人都排了老长的队伍，现在要想去借，就得好几日才能轮上数，等借到了钱，地怕是也没了。”

“婶子要着急，今晚我就把钱给你送过来。”

“买地的事情是越快越好，我不识字，你可要将借条写好了，拿来给我按手印就成。”要换做旁的什么人，总要请个第三方公证，但程春娥信得过林雍，就跳过了这一步。

“既然婶子如此信我，那我也不能叫你失望，一会儿就写好了拿来，绝不叫你好等。”林雍也不耽搁了，跟程春娥别过，回家写了份借条，又从存钱的翁子里取了十二吊码的整齐的铜钱，用布一裹，连带着欠条送上门去。

……

又过了两日，外卖业务终于上了正轨。

他们平日里都穿着一绝的工作服，颜色显眼至极，在大街小巷里头穿梭，容易吸引人的注意。时常就有人上来询问送的是什么，一听说南门大街上的一绝馆子，竟然肯外送吃食，就有不少人心跟着动了，跑到店里去尝味道，喜欢了当场交钱领外卖券，把他们的配送地址，纳入了章家兄弟与乌隗达配送路线中。

没有任何实时点餐的工具，就只能靠预定。

而预定，又极依赖于稳定。

不同于军巡铺，散户数量更多，但波动大，许多人并非日日都要吃外卖，单独去送就显得不划算。是以林雍只接前往军巡铺送货路线上的散单，叫三人记住，送货时顺便上门，也不会额外增加多少工作量。

章初左右手各拎了一提盒饭，从小巷子出来，与人擦肩而过。

他这些日子赶着送餐，看路都不如以前仔细，随口道了句歉，匆匆就走了。

而差点被撞到的男人，也并没认真看路，是以并不恼怒，只是在望见破败的陈记茶馆时，停下了脚步。

他并不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家，而是存了要开店铺的心，才在城里四处逛悠。

城里每日都有要盘出去的铺子，要想开店，就只有靠着自个儿去找了。

这已经是他出来逛的第三日，从那个城北逛到城南，也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只是租金太贵了，他有些负担不起，才又来南边看看。

毕竟不如马行街那块繁华，也不如汴河边上热闹，总的来说，价钱会低许多。

一路走下来，就只看到了这间陈记茶馆，他有些好奇，可茶馆里头空空荡荡的，透过被砸出缺口的门，还能见到里头的乱象，可见当时是出了事的。

周义四周看了看，离得最近的店铺，就是隔壁的瓜果行。

他也没犹豫，就走了进去。

瓜果行的老板是个年纪不小的老翁，他翘着二郎腿，靠坐在一张摇椅上，见有人进来，放下手里的蒲扇，问他要什么。

店里什么种类的瓜果都有，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紫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老人家，我想问问隔壁那家茶馆是怎么个回事呀？”周义佯装要买东西的样子，在瓜果前似模似样的挑拣着。

店老板唔了声，摇头晃脑道：“得罪人了呗，然后铺子就被砸了，现在开不下去了，才要盘出去。”

“那……那其他人要是把铺子盘下来，会不会也被迁怒啊？”

“谁吃饱了撑的干这个事儿，人都被挤兑走了，还迁怒干什么？”

店老板突然扶稳了摇椅，用打量的目光看向周义，“你是不是想要盘店铺啊？”

既然被说破了心思，那也没藏的必要，周义点头，就是承认了。

店老板却摇头，“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啊？”这店铺临街，店面不小，而且是买下来并非是租用，一次性就能交付清楚，再花些钱装修一下，总能回本的。

“那我多问你一句，你要卖什么？”

周义有些奇怪，但见对方和蔼，还是说了，“我看附近并没有一家面馆，我要是开在这，想来没有对家，生意不会太差。”

距离他最近的就是这家瓜果行了，对他并不会有什么威胁。

谁知道店老板听了，大笑起来：“我这瓜果行啊，威胁不了旁的人，可你要是做这嘴上的生意，就少不得要与后头那家店争个高下。你可知道一绝每日有多少个客人上门？他做的就是午饭的买卖，有了他，你中午就做不了几个生意了，年轻人，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周义其实不年轻了，但跟老人家一比，确实还算得上年轻人。

他心中存疑，买了一斤枇杷就从瓜果行里走出来，也没犹豫多久，直接进了小道，来到一绝门外。

这个点，一绝还没开始做生意。

周义吃了个闭门羹，又只能原路返回，去找瓜果行的老人家。

顾玉生刚从销金窟出来，路过瓜果行，原是要去找林雍的。

不巧听见了“一绝”二字，就停下来听了听。

等他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就摇着扇子进了一绝。

门虽是关的，店也没开，但这一点也碍不着顾玉生，他直接推开了门，在门口高喊林雍的名字。

其他人都已去送外卖，店里只有个王鄞在休息，见有人来，连忙要站起来，但看是顾玉生，这话又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

这人有多大的能耐，他是知道的。

只要肯花钱，就没他办不成的事儿，陈记茶馆不就是因他倒了么。

王鄞可不想得罪了他，害得一绝也跟着遭殃。

“顾先生，咱们还没开门……”

“我虽不住在这边，也不常来这，但你林掌柜的名字，却没少听人提起。”顾玉生就站在窗口边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我方才从销金窟过来，连宛娘都好奇你当日在万姓交易会上所卖的串串，不知几时才能再卖呢？”

薛宛娘再是好奇林雍的串串，也不可能去相国寺品尝。

以她在汴京的名气，只要出门，那就是万人空巷，更不要提去数万人聚集的相国寺，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难以预计。

为了薛宛娘的安全着想，最好的就是不要去。

可怜薛宛娘自从十五岁上台，红了以后，就已有多年没去逛过这么热闹的交易会了。听姐妹描述交易会的热闹，串串的美味，她心里头想得很，就只能从顾玉生这里下手。

顾玉生虽然与其他人同行，日日都要上孙家请安，但他其实并不在乎接到任务的那点费用，更多的是感激他落魄时，孙洪愿意出手。。在几个兄弟里，他名下的产业是最多，也是藏的最深的，

哪怕是孙洪，也不知顾玉生真正的家底。

他从不涉足赌坊，但妓馆瓦肆里能与他相比肩的还找不出第二个。

就连业内的翘楚——销金窟，都有一半是顾玉生的。

他每月至少要去销金窟三回，这次就是去对账，没想到被薛宛娘缠住，非要他来问个清楚。

“总也得等手头上的事都稳下来了，这个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林雍挑开帘子走出来。

“我怕再等下去，林掌柜可又要不太平了。”顾玉生将手里的折扇转了个圈，遥遥指向陈记茶馆的位置。

“顾先生这是何意？”

“我方才路过瓜果行，就见一人在询问破落茶馆的事儿，看那样子，似乎想将铺子盘下来，开个面馆。好不容易挤走了个陈记，万一又来个李记刘记，那就不太好了吧。”顾玉生笑眯眯地看着林雍，满意地见到他陷入了沉思。

自从陈记茶馆出事以来，也已经过去十来日。

陈文早就放弃了铺子，要将它盘出去。

只是附近的人多知道他是得罪了人，才导致生意做不下去，又有哪个傻的会跑去接手他的店铺？

再加上林雍的一绝就开在后头，生意红红火火，但凡是做嘴巴生意的，就绕不开跟他抢生意。抢得过那还好说，但大概率是抢不过的，到时候就是把钱丢在水里听个响儿了。

这一来二去的，挂了不少日子，就是无人问津。

林雍当然也是动过心思，只不过他忙着外卖事宜，根本没工夫去接手另一家店铺。

此时听顾玉生这么一说，顿时起了危机感。

“看林掌柜这样子，想来是存了心思要扩大一绝了。那我就先讨个承诺——”

“什么？”

“林掌柜新店开张的那日，务必要请我来捧场啊。”顾玉生眨了眨眼睛，看的林雍头皮发麻，有些郁闷。

他原以为除了交易，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毕竟古玉笙身份特殊，并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每隔段时间，就要跟他打打交道，实在叫他这个普通老百姓，有些胆战心惊。

“那是自然，顾先生肯来，小店蓬荜生辉啊。”林雍客套着敷衍了两句。

但他却没想到，顾玉生竟是当真的。

他们仅打过两次交道，可他林雍就已在顾玉生心里头排上了号。

下一次新店开业，就将决定是否要与林雍深入交往。

因此对于顾玉生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步，他并非客套，也不是为了薛宛娘，而是为了他自己。

顾玉生，本质上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