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文脸色猛地一变,眉心一皱,目光死死地盯着裴清月脖颈上的那那一圈刺眼的黑色符文。
裴清月见沈谢文神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不明所以,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以为是沈谢文还在苦恼该如何揪出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但随着沈谢文视线落在的方向看去,下一秒裴清月心尖猛地一跳,立马反应过来沈谢文此时难看的脸色究竟是为何而起。
裴清月立刻松开了勾住衣领的手,偏过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簇嫩绿的盆栽中心虚般地不敢直视沈谢文的双眼。
他心脏扑通直跳,紧张得要命,脑子里一片乱遭,急忙思索着用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沈谢文接下来会出现的质问。
只是还没等裴清月想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双肩忽然一疼,被沈谢文牢牢按住,接着对方空出一只手直接将他的高领往下一扯。
“别——”
被布料包裹的脖颈猛地一凉,裴清月正欲反抗,却在沈谢文强硬的钳制下动弹不得,他下意识抬眸,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了沈谢文含着怒意的双瞳。
“谢文......”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起开口,沈谢文的嗓音明显带着隐忍不住的怒气,而裴清月的声音则是染上了毫无底气的心虚。
老实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
明明说与不说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可当他真的对上了沈谢文那双满是愤怒与心疼的双眼,他便开始于心不忍,根本狠不下心来强硬地让沈谢文的手离开自己的衣领,将对方一把推开,告诉他这都是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可他做不到。
他有多在乎沈谢文,沈谢文同样也多在乎他。
裴清月潜意识里意识到了这一点,若是自己身上的黑色符文被沈谢文知晓后的结果会如何,那对方必然会大发雷霆,会不顾一切的将所有重心放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一直对沈谢文抱有隐瞒。
“当初将我封印那个法阵,是不是......”沈谢文说了一半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继续道,“对你是不是也有影响?”
裴清月垂下眼睫,没说话。
见裴清月沉默不语,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急躁冲刷着沈谢文的大脑,他放开对方的衣领布料,转而捏住裴清月消瘦的下巴,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一瞬间,过往所有的相关记忆碎片在沈谢文的脑海里自动排列成形,最后组成了一组完整的真相。
“九转回天阵法其实是双向的对吧?你当年耗尽大半法力将我封印在阵法之中,目的就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但这个阵法想要长久的维持下去,只能连续不断地以自身灵气来供养阵法。”
“而随着修真界灵气衰减,加上你本身就因为仙魔大战元气大伤,这些年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阵法的稳定状态。”
“所以,当你撑不下去的时候,阵法的封印自然而然就提早破了,你我二人身上的墨黑符文,正是九转回天阵法封印破除后,对双方的反噬。”
沈谢文向来聪慧,在裴清月长久的沉默中,自己结合所有的相关记忆,将其拼凑,直接复原出了这件事所有的来龙去脉。
但很快,沈谢文又发现了另一个十分心惊的问题。
他紧紧盯着裴清月躲闪的视线,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一种十分离奇又令他恐惧的猜想浮现脑海。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情况没错,可自从我破开封印出世后,除却一开始的旧伤未愈,我并未感受到九转回天阵法带给我的任何反噬伤害。”
沈谢文凝视着裴清月过分消瘦的脸颊,明明一直在用各种滋补的汤药喂养他,可裴清月永远是那副瘦弱的模样,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没有了往日的是神采奕奕,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浓浓的倦意。
他忽然又回想起一开始见到薛延时,对方同他说过的话——
“师兄自大战后便元气大伤落下病根,每逢天寒冷风吹,稍不注意就会发起高烧昏迷不醒,无法根治,需要常年服药疗伤。”
沈谢文的心脏慌乱地疯狂跳动着,眼球爬上了些许的血丝,喉间变得干涩,说出来的话音都带着颤抖的微哑。
“你实话告诉我,我们身上的墨黑符文,是不是某种传输带?是不是你一直在用你自身的元气来供养着我?”
裴清月垂着眼睛,沉默以对。
见此反应,沈谢文便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猜中了。
可他还是固执的,想要亲耳从裴清月口中听到一个回答。
沈谢文掐着裴清月的下巴,身形向前凑,脸挨得很近,几乎是要贴在对方身上。
他灼热的呼吸喷散在裴清月侧脸,两人的气息彼此相互相交织。
他声线微哑沉沉,仔细一听却好似带着颤抖,道:“师兄,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就是我说的那样?”
沈谢文心里乱遭不安,急切而嗔怒的情绪,令他掐着裴清月下颚的手不受控制地使了点劲,让裴清月吃痛地抬起眼眸,眼睫微微颤抖,氤氲着水光的眼中带着一丝痛楚。
裴清月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转瞬而逝的微风:“是......”
沈谢文蓦然放开了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这次不小心撞破了,你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瞒到你被阵法的反噬彻底抽干了元气,落得性命垂危奄奄一息才会告诉我吗!”
裴清月喃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那我现在就不会担心了吗?”沈谢文的音量忽然拔高了一些,他强忍住自己的愤怒,没对裴清月嘶吼出声。
可是骨子里长久被压制住的暴戾,经此一事,又好像再度复苏。
裴清月察觉到沈谢文的情绪波动十分不正常,纤细双手搭上对方肌肉紧实肩膀,上下抚摸安慰,连忙解释:“没事的,现在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坏,没事的。”
明明稍有不慎性命不保的人是裴清月,但他现在却还要反过来安慰情绪不稳的沈谢文。
沈谢文说不上是生气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望着裴清月小心翼翼地关切眼眸,他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睁眼,如黑曜石般的瞳眸变得暗淡无光。
他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倦意和悲伤,道:“师兄,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
裴清月一怔,连忙道:“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谢文反手掐住裴清月的双臂,眼中的痛苦哀伤几乎要刺痛裴清月的心:“你若是信我,为什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裴清月被问的哑口无言。
虽说他初衷是不愿让沈谢文担心,可这种事情没告诉沈谢文的确也是真的。
裴清月自知理亏,却还想继续找理由,打算先安抚沈谢文那颗躁动的心。
“我知道,可是你想,我现在不也没事么?没事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叫不是什么大事???”沈谢文怒极反笑,“师兄,你换位想想,如果今天你我的位置调换一下,是我承受这份伤害却不告诉你,你难道就不会生气?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吗?”
裴清月又不说话了。
沈谢文微哑着声音道:“你不能每次都这样,每回一发生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把我排斥在外!”
“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其实你一直以来就没想把我当做“自己人”过,没有把我看做是你的师弟,没有把我当做是可以跟你共同分担的责任人!”
沈谢文越说越难过,一直以来在裴清月面前展现出游刃有余的面具开始破裂瓦解,他好像被道士打回原形的鬼怪,一下子露出深藏在皮囊下的惴惴不安。
这一瞬间,他好似又变回了那个被赶出宗门,万人嫌厌的魔尊沈谢文。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所言的一切,他最为心悦喜爱的师兄也从来就没相信过他。
这段时间跟裴清月一切的相处都宛如一段绝美的梦境,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让他差点陷入了梦幻般的温柔乡。
可现在,裴清月的隐瞒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轻而易举的打破了这镜花水月般的幻境。
想着想着,沈谢文忽然嗤笑一声。
“我早该明白的,其实你从未信任过我。”沈谢文低声道,“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将来。”
裴清月急道:“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
沈谢文死死盯着裴清月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在愤怒悲伤之余,一种异样的情绪猛然从心头窜出,让他恍然回想起百年前,那场荒唐至极的拜堂成亲。
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
裴清月的嘴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句真话,对他的好也不过是那作为师兄理应照顾其他人的该死的责任感!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更别提喜欢自己了!
一切都像是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
对待这样的人,你只有用一切强制的手段,才能让他永远的停留在你的身边。
眼看沈谢文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他面色沉如死潭,墨色的眼底闪过几瞬的暴戾的红光,唇边却勾起一丝微妙的笑。
他钳住裴清月双臂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后者吃痛,看得心惊,只觉得沈谢文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在事态完全不受控制之前,他灵光一闪,身体先一步做出了举动——
他忽然凑上前,微微仰着头,用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了对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