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文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如同被打碎后重组,经脉撕裂血液逆流,脑袋中钻心的疼痛刺激得他英眉皱起,浑身发颤。
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
沈谢文忍着剧痛闭着眼默念口诀运气疗伤,周围稀薄的灵气源源不断向他流来,像是被卷进填不满的无底洞。
半响,等到身上的剧痛降下不少,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微微张了眼。
他似乎处在一处隐秘的地洞里,剩下是略微潮湿的土地,头顶是碧天苍穹。
沈谢文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在哪?
第二反应是:我居然还活着?
沈谢文眯着眼坐起身,单手按住还在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脑海中不断闪过闭眼前最后窥见的那抹沾了血色的青色身影,以及那道落在唇边轻柔温热的吻。
被强制封印百年的心似乎又随之再起涟漪。
沈谢文长叹一口气,这次重伤令他功力大退,疗伤后体内的灵气所剩无几,他费尽力气爬出深坑,眼前荒芜的一幕却让他有些傻眼。
“我操。”见眼前景象,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是吧,难道仙魔大战直接把整个修真界都夷为平地了?”
他环顾周遭,原本流淌着灵气的泉水尽数消失殆尽,周围的植被枯萎,地上被雷电批下一个又一个大坑,一片生灵涂炭的景象,活像是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巨大浩劫。
眼前怪异的画面却没能激起沈谢文太多探究之心,他伤势过重,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打道回府,抓紧治疗才是。
忽然!一枚子弹凌厉划破长空,向他袭来!
沈谢文敏锐向旁一滚,子弹顺着他的身侧没入土壤,他面色阴沉,发狠地盯着子弹来时的方向:“是谁!给我滚出来!”
没人回答他,不过片刻,又有几枚子弹接连向他袭来!
“操!怎么还玩阴的!”
沈谢文身负重伤无心恋战,以守为攻,躲过几轮攻击向后撤去,却忽然一滑,重心不稳,直接滚落山坡!
在他滚下山不久,两个身着黑色西服带着墨镜的男人来到山坡边,望着底下与上峰截然不同被茂盛植被包裹的郁郁葱葱。
其中一人开口:“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人说:“下山找!上头说了,死要见尸!”
沈谢文一路从山上滚至山脚,直到侧腰重重撞上树干这才停下,他侧头吐出一口血,躺在地上老半天都起不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躺尸了一会儿,沈谢文又怕方才躲在暗处的敌人从身后追来,不得不鼓足浑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拾了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做拐杖,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沈谢文一路向南走,隔着老远便望见远处竖起的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心里正纳闷那是群什么东西。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玉石碰撞清脆声,一股危机感刺激神经,他凭借着本能反应侧身向旁一躲。
一只通体如白玉的长剑飞速与他擦身而过,若不是他闪得及时,怕是不死也残废了。
沈谢文眼底涌现出浓重的杀意,看准时机,运气冲绕了半圈,直冲偷袭人的方向,沉声低喊道:“断魂现!”
本命宝剑断魂应声而现,他反手一握,挥剑刺向敌人颈部。
对方也不敢示弱,立马提剑相迎,两把锋利的神武相撞发出嗡嗡争鸣,接着立即后退几步,跟沈谢文隔开三米的距离。
那人微微侧着头,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面前的沈谢文。
沈谢文身材高挑,身上玄色黑袍凌乱破损,四处露出流血的可怖伤痕,几串复杂的黑色符文从他脖颈处开始缠绕,复而向下延伸,牢牢锁在他肉身皮肤上。
头顶束发的墨冠中间镶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及腰长发披在身后,发冠有些歪斜,俊美的脸上还沾着血污,正提剑粗劣喘气。
他不曾言语,沈谢文却在与他对上眼的瞬间,浑身所剩无几的血液都似乎冲上脑袋,又在瞬间尽数褪去。
沈谢文面色苍白,心如擂鼓,齿间还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裴清月,怎么是你?”
面对他的咬牙切齿,裴清月对此好像很意外:“你认识我?”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沈谢文咳了两下,唇边又溢出一缕鲜血,邪气一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毕竟......”
他向前两步,眼前一阵发黑,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气:“当初亲手把重伤的我封印在三泉山的,可是我的好师兄你呀......”
语罢,他身心再度浮躁不安,身上的伤口隐约作痛,大脑肿胀发疼,脚底像是踩着一团棉花,整个人飘飘然。
裴清月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沈谢文忽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向前倾倒而下。
昏迷前,他似乎感受到有人接住了他,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安心。
他忽然想,若是就这样死在裴清月的怀中,好像也不错。
昏迷中的沈谢文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当初被空度仙尊从从乱葬岗中捡回来的时候。
空度仙尊下山游历遇见他时,他刚从一堆散发恶臭的腐烂尸体上苏醒没多久,整个人骨瘦嶙峋饥肠辘辘,爬了半天才从一具尸体怀中翻出半个沾了尘土的馒头。
他也顾不上嫌脏,三两下将那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甜美的食物。
空度仙尊一见他狼吞虎咽的落魄模样,非但没走,反而笑眯眯对他道:“本尊瞧你你根骨上乘天赋极佳,相逢即是缘,不知愿不愿意作做本尊的弟子,随本尊一同上山修道?”
沈谢文咽下馒头,抬眼望向面前仙风道骨的空度仙尊,他听不懂什么叫根骨上乘,也不明白为什么说他天赋极佳。
饿得眼冒金星的他只在乎一件事:“我跟着你能吃饱饭吗?”
“那是自然。”
“好。”沈谢文站起身,“那我跟你走。”
沈谢文只顾擦了擦脸上的泥尘,身上还穿着破烂不堪的麻衣,便被心急的空度仙尊直接带回齐舒宗所属的望云山。
他们达望云山时,恰逢宗门其余旁系弟子聚集在中央广场晨练,他们统一身着白袍朴素,木簪束发,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纯白的雪。
那些弟子一见空度仙尊,便纷纷停下挥刀舞剑,向他问好。
“宗主好!”
“宗主好!”
不少人都注意到跟在空度仙尊身后衣衫褴褛的沈谢文,好奇道:“仙尊,您身后那位孩童是何人?”
空度仙尊似乎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抬手轻搭在沈谢文的肩膀,缓声道:“这位是本尊收的新徒弟沈谢文,等过几日正式举办完拜师礼,你们应当称呼他一声二师兄。”
刹那间,底下弟子带着打量与探究的视线不断落在沈谢文身上。
“谁?就他?”
“真的假的啊?”
略带轻蔑与嘲讽的窃窃私语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年幼的沈谢文紧紧裹住,窒息似的不留一丝空隙。
沈谢文面上不显任何神色,呼吸却略微急促,双手紧紧抓住麻衣两侧的布料,太过用力指骨都泛着白。
他在外漂泊流浪的这些年见识过太多形形色色之人,最为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太明白那些看似道貌岸然的弟子打量目光后的嘲讽与厌恶,嫉妒与轻蔑,与不甘。
没有人会觉得一条肮脏的流浪狗有太大的价值。
没有人愿意承认眼前这个穿着破烂又脏兮兮的小孩是他们的师兄。
空度仙尊环视一圈,比起底下人的议论纷纷,他似乎更在意另一件事:“怎么不见清月?”
话音刚落。
一道玉器清脆动听的碰撞声自身侧响起。
台阶上方平面栽种的万年流苏树花开似雪,随着微风轻拂如初雪般簌簌而下,在漫天白色里,一抹烟青色的身影带着从中款款而来。
沈谢文闻声仰头望去,只一眼便被那张仙姿佚貌的容颜吸引走了所有目光。
从此往后千百余年,竟是再难忘却。
来着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烟青色暗纹长袍,精致腰封束在纤细的腰肢,一圈镶着翡翠的金丝流苏璎珞套在胸前,墨色长发间束着一根尾端带两节柳条的雕花古木簪子。
衣袍虽风摇曳,恍若天神降临。
他跟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其他人不论衣着还是气质都显得格外平淡朴实,而他却带着一种与之格格不入的矜贵之气。
看着倒不像是修仙求道之人,反倒像是哪位显赫世家的名门贵公子。
那人明艳多情的桃花目不留痕迹地扫了沈谢文一眼,接着向空度仙尊行了一礼:“让师尊就等了,没能亲自迎接师尊归宗,是弟子失职。”
“无妨,不过你一向都是最守时的,这次是为什么耽搁了?”
裴清月带着如沐春风似的浅笑,“弟子方才给小师弟准备礼物去了,这才来迟了些。”
“原来如此,你有心了。”
空度仙尊听到这个回答很是高兴,反将身旁的沈谢文往裴清月面前一推:“来见见你的师兄,作为我门下唯二弟子,今后以后你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了。”
裴清月不过十六的年纪,却比沈谢文高了一大截,此时微微俯身垂眸,将手心的一个锦囊递到沈谢文面前。
他露在袖袍外的手腕纤细肤如凝脂,腕上带着一块成色上品的冰玉镯。
“初次相见,此物作为见面礼,不知合不合师弟心意。”
他们两个,一人穿着精致华贵,一人破烂麻衣裹体,站在一起一个天一个地,割裂又怪诞。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收到礼物。
沈谢文惶惶不安,小心翼翼从裴清月手中接过锦囊,听到对方对他说:“打开看看。”
于是他便听话地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由玉石打造的平安锁。
“如何?喜欢吗?”
沈谢文盯着那平安锁看了几秒,接着抬头朝裴清月露出一抹纯良无害的笑。
“我很喜欢。”他眉眼弯弯,“谢谢师兄。”
音落,不过一个眨眼间,面前的一切变作无尽的黑,他站在黑暗的中心,手里还握着裴清月送他的平安锁,对着无边际的黑,茫然开口。
“师兄?”
下一秒,躺在床上的沈谢文倏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沈谢文:师兄莫不是被夺舍了吧!怎么忽然间跟不认识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