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孟氏家主,孟悬从来都明白,一朝大王一朝臣的道理,并且这道理在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同样适用。
孟悬硬着头皮熬过了始皇帝,甚至熬过了胡亥,好容易等到了曾经有“仁义”美名的长公子扶苏回到了咸阳,原本以为自己这波稳了,甚至有可能从九卿之位挪一挪,望一望三公之位的时候,却是突然遭此晴天霹雳。
这皓首老臣,一时间呆若木鸡,趴在地上,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中其余“骑墙党”的旧臣们,却是比这位老迈昏聩,没有自知之明的治粟内史识相的多。
他们心中自有猜测,“长公子”这恐怕除却“杀鸡儆猴”之外,还有给自己从北地带来的亲信,“腾位置”的做法。
于是他们一个个新中揣着不甘,却同样高声请罪。
“启禀长公子,臣有罪,于社稷无功,致使逆贼、奸臣、伪帝当道而不能劝阻,不配享国之俸禄,是以我等请辞!”
“准!”
这确实是这些人想多了,他原本只是想“杀鸡儆猴”,震慑群臣一番,免得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位“长公子扶苏”。
但这些“骑墙党”何等精明,仅仅通过处置胡亥一事,他们就敏锐的认识到,眼前这位“长公子”,与过去可是大不相同了。
于是方晓顺水推舟,当即一挥手,便将这朝廷之上的三公九卿全然更换一新。
“姚公,如今朝廷空乏,我年轻,又久在边地,缺乏经验,是以这朝政还要仰仗与你。”
罢免了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自然就该轮到重新组织构架,没有什么犹豫,第一个安排的便是于破咸阳城一事上,出了大力的内史姚贾。
岂料,这满头白发的老臣,听见这话,眼神面色一肃,当即走到方晓面前就是一个大礼,旋即铿锵有力的高声说道,“长公子,老臣如何,尚在次要,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当今首要,还是请长公子速登帝位,继皇帝号!”
姚贾这话一出,当即满朝应和,便是他从北地带来的亲信们,也是一同躬身长拜,口中山呼不止。
听见这话,方晓眼中先是有激动向往升起,紧接着却又有阵阵犹豫闪过。
当皇帝哎!这要放在一个其他的穿越者身上来说,已然应该是达成了终极目标,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方晓不同,他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当上皇帝,便是代表着任务完成,那么有很大的可能,会立刻被系统带回末日方舟。
这若是放在他刚来之时,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现在他身上的牵绊与责任实在是太多了。
别的不说,如果自己一走了之,那么这残破的大秦帝国又该如何?追随自己,被自己改变了命运的北地军民百姓、蒙毅、李信、王离、陈平等人,又会有什么下场?
还有王妗,这个国家给他发的老婆,又会面临什么?
这都是让方晓不能不去思考的。
而在长久思考之后,他早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做事就要有始有终,在真正将秦旗插遍天下每一个角落之前,他绝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可想不登基,那就必须拿出一番说道来,否则自己强硬压下,定然会使人心离散,这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回过神来,听着耳边的山呼海啸,方晓微微抬手,众人见状,声音渐渐敛去。
“诸位,可认得此剑?”
一边说着,一边将早由尉阳奉上的天子太阿剑举了起来。
众人闻言,眼中露出诧异之色,不明白“长公子”想要说些什么,此时难道不应该顺势答应,定下登基的日期吗?
满朝文武,也仅有陈平与姚贾,眼底有叹息之色闪过,从之前改变称呼的“试探”之中,他们似乎又有些“明白”了“长公子”的想法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长公子说道,“太阿剑,想必诸位都认得,当年逆贼荆轲托献图之名,阴以刺秦,彼时先帝佩戴的便是此剑。”
说到这里,方晓长身而起,持剑走到殿中,随后将剑系于腰间。
“先帝当时便是如此佩剑,诸位且看,此剑长七尺,有甚者,甚至高过一些成年男丁,如此长的剑,便是以先帝威武雄壮之躯,尚不能一拔而出。
若非太医令夏公以药囊击贼,且群臣大喊王负剑,而后先帝方能以广阔背脊,雄壮臂力以及冷静心神,一拔而出断贼右股,此后含怒灭燕,以雷霆之势横扫天下!
然如今,诸位以为我与先帝相比如何?”
众人闻言默然不语。
“诸位无需避讳,论治国功绩我不如先帝,开疆拓土吞灭六国,我不如先帝,使秦法传遍天下,令**同风,九州同惯我亦不如先帝。
我自认气量尚不足以承此天子之剑,是以我意已决,在扫平六国回复大秦天下之前,登基之事不提也罢!”
“可长公子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一来军心民心恐有所失,且也会令山东六国逆贼生出遐想,小觑了我大秦。”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贾,陈平咬了咬牙,同样出来请愿。
“陈君与诸位所虑我自知之,是以自今日起,我便以镇国皇太子之名,暂时统领大秦朝纲,每议事之时,于皇座之旁设偏座,而天子剑则供奉于皇座之上!”
这话一出,在场中人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古语有云,王架出行,太子镇国,如今“长公子”的提议,自然也说得过去。
当然,不会有不开眼的蠢材跳出来质疑,说这“皇太子”到底是始皇帝之皇太子还是二世皇帝的皇太子。
就算那些个养在朝廷里的儒家博士,也是知道厉害,胡亥已经成为了大秦的耻辱与过去,此时再提,不是头铁,就是活腻了。
于是言及至此,殿中臣工,全体下拜,口中高呼“镇国皇太子万胜,大秦万胜!”
山呼之后,回到主座上的方晓伸手示意众人起身,旋即继续之前未曾说完的安排,“姚公,如今我任命你做假左相,你可愿意?”
“老臣!愿为大秦、愿为皇太子效死!”
“善!”
一旁陈平听见这份任命,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他心中有数,若是“皇太子”任命姚贾做了假右相,那自己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直接做到左相的位置上。
但现如今,就算自己功绩滔天,为了平衡,“皇太子”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官位,在老臣姚贾之上。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见“皇太子”的声音继续传来。
“将我旨意发往九原,着令九原蒙毅,任帝国假右相,待边疆稳定,即刻南归。”
“蒙毅?蒙氏次子居然未死!”
听见这个名字,朝中众人,倒有大多数都苍白了面色,由此可见,蒙毅在朝中的威慑之力到底有多么强,是以他担任右相,自然无人不服。
任命过两位丞相,方晓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陈平身上,朝着后者温和一笑,旋即开口道“陈平,我知你志向,九卿之首廷尉之职,我早就给你留着了,你可满意?”
“臣,敢不效万死!?”
当廷尉之职砸到头上的时候,陈平心中的那一点点失落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的豪情壮志。
于是接下来,方晓又宣布了包括李信、韩信、王离、叶冲、甘平、王翳、白翼等人的任命之后,便将剩余选拔官员之事,交给了姚贾与陈平二人。
这一日,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咸阳宫正殿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镇国皇太子扶苏主持朝政,旋即便有无数快马带着政令,自咸阳城四门之中狂飙而出。
只要旦日之间,整个关中就都可以知道,传说中早已经死去了的“长公子扶苏”回到了咸阳城,诛灭了逆臣伪帝,重振朝纲,谦逊而立为镇国皇太子主持朝政。
…………
“为甚会如此,不是都说长公子扶苏,仁义无双吗?怎地如此饥荒之年,他居然仅仅令官府发放三日之粮,那三日后呢?难不成就任由我等饿死不成?”
第一道政令自咸阳宫中发出,紧接着的便是官府开仓发粮,然而不出所料,早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此事的秦人,对于这等政令,心中自然是十分不满。
可是任凭在何朝何代,只要办事有古法可依,并且有道理,那就从来不会缺少“自来水”,而曾经那个胆大的黔首廉,便是其中之一。
“你懂个甚,商君,商君知道不?这法子是商君传下来的!”
听到政令之后,黔首廉当即双眼放光,这位稍稍上了年纪的秦人,眼底充斥着孺子所不具备的睿智与期盼。
“呸!老家伙,你又知道了?还商君?咱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就是商君复活,又有什么用?”
“你这孺子,简直胡言乱语,如今这关中凋敝,被伪帝祸害成了如今这幅样子,难道你以为官府有很多余粮吗?
若是将粮全都给了我们,那那些在关外浴血奋战的儿郎们,吃什么?他们饿死了,等到六国的逆贼打进关中,我们左右还不是一个死?”
“你……你又知道了?”
几个围着廉的干瘦年轻人,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虽然嘴已久硬,但是言语之间已经带上了些许犹疑。
“哼!平日里就劝你们这些孺子,不要成日怨天尤人,多出门打听打听,我可是听说,在北地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保家卫国,人人有责,唯有如此,大秦方能安稳,我等百姓,方能安泰。”
“有……有这话?”
几人闻言,一时间心中感到震撼,在从前,保家卫国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大人物们的决断,自己这些黔首,只需要知道上战场杀敌就行了,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这么重要了?
“还真有。”
正当此时,北地秦军的一位“军政委”刚好来到左近,听到了几人的闲扯,于是发挥自己的“工作特长”,给他们好好的科普了一番,什么叫做人民,什么叫做英雄,什么叫做保家卫国,人人有责。
待到军法官走后,众人不由呆若木鸡,而黔首廉则是得意非常。
“不对啊!老廉叔,说了半天,还是没说仅仅只有三日口粮,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
“你这孺子,怎地如此愚蠢?给你三日的口粮,这三日里你就干吃不做事吗?你不能进山去狩猎?下河去摸鱼?若是都不行,难道采摘些野果充饥都做不到吗?
简直岂有此理,速去领粮,吃饱以后,乃公便带着你们出城狩猎!”
这样的情况,在关中各地都有发生,配合着训练有素的“军政委”科普,一时间政令大多无碍下达。
于是整个关中,终于再次有活力生出。
秦这辆被山东逆贼磨平了棱角的战车,因为方晓回归咸阳,终于开始渐渐恢复他应有的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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