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山北侧山峰上，行动一队队长王诗槐抱了个平板，正拿着望远镜谨慎地观察着山谷。

“女巫情绪稳定，没有意外情况，可以行动。”她低声说，“请批准。”

“行动。”解晋容的声音镇定而平稳，“注意不要刺激女巫，一切以黄文成两人的生命安全为先。”

“明白。”王诗槐从草丛中一跃而起，久经锻炼的躯体矫健劲瘦，像一条奔跑狩猎的花豹，“我们走！”

三人结成一个行动小组，以三角形方阵的形状前行，每个人都精神紧绷，小心观察着四面八方。山谷里那条身形异常庞大的狗似乎听到了动静，从主人身边站起来，脑袋面朝这个方向不住嗅闻。

“小心。”王诗槐放慢了速度，她向身后的队员打了个手势，自己举着双手，停在山坡上。

女巫和狗都发现了她。

和预想的一样，他们没有表现出敌意，女巫就也不会贸然发动攻击。她站在原地，往这边看来，距离有点远，王诗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目前为止可以说一切顺利。解晋容在耳机里下达了命令，“再往前走，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王诗槐依言又走了两步。

她缓缓摘掉自己的头盔，脱掉面罩，露出干练的短发——这也是策略之一，一般来说女性面孔会更令人感觉不到威胁。她解下皮带上的枪匣，一并放在地上，两只手掌举高，周身一览无遗。

她胸前的交叉绑带上挂着那个平板，可能是这个玩意儿无法判断作用，让吉祥有点焦躁，它前爪刨了下地面，侧头看向主人。云摸了一下它的前腿，安抚着吉祥的情绪，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王诗槐松了口气，再度往下走。

她的作战靴终于踏上了山谷底部柔软的草地。

所有人依然忧虑重重，毕竟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一场仗要打。王诗槐几乎是以几十倍的慢速打开平板，提前调整好的界面上跳出了陈随明的脸。

他说：“你好，请问怎么称呼你？”

画面看不到的地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女巫好像对这个平板起了点兴趣，她带着吉祥慢吞吞地走过来，停在王诗槐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靠近了才知道这条狗给人带来的震撼有多么巨大，要不是心理素质实在过硬，王诗槐觉得自己的腿这时候都得颤起来。

吉祥在王诗槐身边嗅了几下，在主人身边坐下了。

女巫垂眼看着平板，“你是……谁？”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女巫说话，这几乎是他们所有预案里结果最好的一套——女巫不仅不攻击对她没有敌意的人，她甚至可以沟通交流！

陈随明镇定地注视着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扬着微笑，“我叫陈随明，是特殊控制局的副局长。该怎么称呼你？”

“陈……随明。”女巫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我叫……云……”

“云女士。”陈随明点头，“不知道黄文成先生哪里冒犯到了你？是否可以把他和他的同伴交还给我们呢？”

女巫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不知怎么，王诗槐在她的脸上看出一抹茫然。她小声补充道：“就是挂在树上那个。”

云恍然大悟。她点了一下头，很认真地说：“交……换。”

交换？陈随明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一下，“用什么交换？”

云顿了一下，说：“磁带。”

磁带？众人都有些迷茫。

陈随明试探性的确认，“是什么样的磁带？”

云把手伸进裤袋里摸索两下，掏出一块磁带，确实是很久以前风靡过的那种，塑料外壳，中间有两个转轮，上面绕着窄窄的黑色条带。她把磁带展示给陈随明看，慢慢悠悠地说：“这样的。要十个。”

陈随明不可置信道：“十个？不需要别的吗？”

云点点头。

所有人都没想到十盘磁带就能把这事解决。解晋容强压下激动，低声吩咐程慧：“给老李打电话，让他以最快速度弄来十盘磁带，完好无损的那种！快去！”

程慧忙不迭地点点头，嗒嗒嗒地冲出作战室打电话去了。

陈随明心里也松快了一些，他笑着和云打商量，“我们先带走一个人，等把磁带送来以后再带走另一个，行不行？”

云盯了他一会，直到把陈随明盯得又把心悬起来了才说：“……可以。违约……我就，杀了他。”

她拍了拍吉祥的腿，往身后一指，吉祥立马会意，转身奔出，没过一会就把昏过去的那个叼着衣服拖来了。它把黄衣服往草地上一丢，往后退了几步坐下。

王诗槐抬手比划了个手势，准备喊那两个队员过来把他搬走。但不知道是时机赶得太寸还是刚才吉祥的动作太粗暴，黄衣服竟然在这个当口醒了！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最后一刻的记忆停留在那条和马一样大的狗上，一睁眼居然看到那狗的脑袋就在头顶上，差点又嘎一下再晕过去。他全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四肢挣动起来，奋声大喊：“别过来！别过来啊！”

王诗槐和云同时向他看来。

陈随明的手禁不住一哆嗦。

王诗槐面色巨变，她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会不会刺激到云了，向黄衣服喊道：“你安全了，跟我们走吧！”

黄衣服大概在刚才被吉祥叼来的时候，脑子混成了一团浆糊，此时根本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坐在原地，两条腿在地上胡乱地挣扎，嗓门却偏偏比谁都高，大声喊道：“你他妈谁呀？我才不跟你走！”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坏了，要出事儿！

果不其然，云缓缓向王诗槐看来。她乱糟糟的长发无规则地飘动起来，几条熟悉的藤蔓从身上蔓延而出，高高举在空中。云仍然没有表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板无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愤怒。

“你们……骗我。”她说。

那些蛇一样的藤蔓在空中狂舞，有几根直直冲着王诗槐的位置而来。她本能地侧身躲过，仍然不想放弃交流的机会，“云女士，你误会了！”

云默然地看着她。她的面孔苍白光滑，像一座没有生命力的大理石雕像。雕像张开嘴，重复着那几个字，“你……骗我。”

藤蔓实在太多了，它们动作又快又急，密密麻麻，王诗槐根本无从躲避。那些藤蔓有的缠绕上她的脖子，有的则拉扯着四肢，限制了她的行动，这些蛇一样的东西身上似乎还生长着细小的绒毛。她用尽全力撕扯着脖子上的藤蔓，好让自己不会被这些玩意儿生生勒死。作战室里陈随明也坐不住了，他几乎是抛弃了自己毕生的修养，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大吼：“云，我们没有那个意思，这是个误会！”

“误……会？”云的唇边掠过一丝弧度，似乎是冷笑。她说，“没有……误会。”

黄衣服仍然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吉祥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过来，巨大的爪子轻而易举地掀翻了他。它发出低吼，尖利的獠牙就在黄衣服的脸前，涎水几乎要滴到鼻子上，把他吓得又一次晕了过去。

王诗槐感觉到自己与藤蔓的博弈中，她正在慢慢落入下风。那有点扎人的，粗壮的巨藤紧紧贴着她的脖子一侧。两个随行的队员不知所措地站在后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她拼尽全力地扭过头，喊出最后几个字，“走！快走！”

死亡将要来临了。

特控局与人形天灾的第一次接触即将以彻底失败告终，作战室里有人默默捂住了面孔。解晋容目眦欲裂，眼白里布满血丝。

“陈局！”她说，“我们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陈随明默然无语，这几乎就已经是在说明结局了。

“谢处！”忽然程慧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小声说，“看位置，特战队他们到了！”

“这时候到也没有什么用了吧。”解晋容苦笑，“难不成他们还真的拿来了磁带？老李应该还没有那个通天的本事能这么快就弄来。”

“呃，他们好像还真有。”程慧小心翼翼地说，“据说是他们队里有一个狂热的旧物发烧友，之前在车里落下了一盘。”

“什么？”心情骤然从谷底升回高峰，这种感觉令解晋容甚至有些晕眩，她扑到监视器前。

“人呢？人到了吗？”

特战队正在以方阵队形有条不紊地接近山谷。

为首的男人穿着迷彩作战服，戴了头盔和面罩，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有皮质腰带上挂着一个布袋。他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几乎是在监视仪器扫到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正是特战队的队长卫九川。

“太好了！”一瞬间狂喜色彩染上解晋容的眉梢，她拿起对讲机切换频道，稳住气息低声询问，“喂，卫队长，能听到吗？”

“收到，请讲。”男人回复道。

“请您尽快行动，我们的队员在沟通过程中产生了误会，她目前命悬一线。”解晋容说。

“明白。”卫九川沉稳地回答，他此时的位置离山谷只有一步之遥。越过最后一段路，夹在灌木和草丛之间，卫九川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队员原地待命，自己则慢慢向前走去。

王诗槐仍然被藤蔓吊在半空中，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出气多进气少，挣扎的力度正在逐渐减弱，整个人都挂在了生和死的边缘。而黄衣服则躺在狗爪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卫九川对目前的情况有了数，他举起双手，效仿着之前王诗槐的动作，慢慢摘掉头盔。

“云。”他把声音控制在了一个恰恰好的大小上，既不会大到惊动到云，也不会小到让她听不到他讲话，“这只是个误会，我带磁带来了。”

云转头看向他。

卫九川用余光瞥着王诗槐那边的动向，藤蔓确实已经不再动弹，但是王诗槐也不动了。他从腰带上解下那个布袋，拿出里面的磁带，高高举在手上。

“你看，你要的磁带，我带来了。”

云有点疑惑地歪歪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磁带，又转头去看王诗槐。

“确实是磁带，如假包换。我可以先把这个给你，但是你要把我们的人放下来，不要杀掉她，好吗？”

卫九川几乎是在以生平仅有的慢速在往前挪移，他一直都举着那盘磁带，好让云能清楚地看到。云已经确认了那确实是盘磁带，藤蔓慢慢收起，王诗槐砰一声掉在地上，几乎看不出胸腔有无起伏。

一根细细的藤伸过来卷走了那盘磁带。

“磁带。”云小声说。

她这一声更类似于呢喃，那盘在十几年之前随处可见的便宜塑料制品被她捧在手里，连过于用力都不敢，这种珍重的态度几乎过头。

“是的，磁带。”卫九川笑起来，他拉掉自己的面罩，尝试着和云沟通，“我带来了一盘，但是和说好的还差九盘。我和你一起在这里等着他们把剩下的拿来，到时候你就把这些人都放走好吗？”

云没有回答，她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卫九川露出来的面孔。

好像有点疑惑，又好像有点怅然。

她慢吞吞地说，“我……杀死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