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谈谈吗?”
云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轻柔。她说话磕磕绊绊的毛病没完全好,据说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声带,还在恢复期。
话虽如此,云的动作却完全不像是只想“谈谈”。
粗壮的巨藤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所谓的军用级超耐压防爆玻璃根本不堪一击,在叮铃哐当的巨响里被砸了个粉碎,连带着合金锁链也直接撕扯成了细麻秆。吉祥在主人的保护下毫发无损,从废墟里抖抖耳朵,踩着树藤走到云身边。
“我焯。”安保大哥眼含热泪捂住嘴巴,“那玩意和大门是一个材质,能抗导弹轰炸的……”
能抗导弹的合金在地上转了两个旋,凄凉地不动弹了。
吉祥终于见到好久没见面的主人,十分克制地拱了她一下,云拍拍它的胸脯,大狗就很乖觉地坐下,对防护门的另一侧呲出了獠牙。
“他们,给你打了药吗?”云垂下眼,手指陷入狗子胸前丰厚密实的长毛里,“难受吗?”
吉祥变脸如翻书,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满面凶恶眼看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的巨兽,面对自家主人竟然瞪大水汪汪的眼睛,发出小奶狗才有的哼哼唧唧撒娇声。
安保大哥改成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但云竟然很吃这套。她身后巨大空旷的空间里布满巨藤,如同某种热带雨林,有些格外具有威慑力的则分布在她背后,像是虎视眈眈的蛇。
她轻声说:“是谁?”
没有人敢搭腔。
人群里有人悄悄在往后躲,动作十分小心,但动作再轻现在也十足显眼,一根藤伸过去,径直把他从人堆里拖了出来!
研究员被卷着腰,活生生提上了半空!
他见识过这藤的巨力,打碎军用玻璃都是分分钟的事,想把他绞成两半那更是轻而易举,顿时哀声求饶,“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这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求你别杀我!”
云看他一眼。
巨藤提溜着他晃了晃,随意丢到那片旷阔的草坪上。这人没有再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
荆兰英终于开口,“你这是在威胁我?”
她眉眼冷肃,雪亮灯光下越发显得神情如冰,向前走了一步,“女巫,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云静默地注视着她。
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尊敬之物被破坏后的遗憾,那些巨藤挥舞的频率渐渐降低,最后组合成榕树气根般的形状,垂在她身后不动了。
吉祥不再呲牙,但胸腔里却滚动着闷雷似的咆哮,似是随时都会扑上去。
云忽然问,“请问,我叫什么?”
她甚至还很有礼貌。
荆兰英愣了一下,“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紧紧闭上嘴唇。
云说:“你不知道,是吗?”
她没有瞳孔的双眼落在虚空中,笑了一下。
“你,你们,从未将我视为,人。”
无形的风暴在空间里聚集,云的声音低沉,却仿佛有万钧之势。她的长发向后散开,飘摇如高扬的军旗。整座收容处都开始颤动起来,瓷砖铺就的地面咔嚓嚓裂开无数缝隙,黑沉沉似要噬人的巨口。地板下能明显看出有无数游动起伏,像是树藤在快速游走,伴随着隆隆的可怖声响,不断有碎石从天花板上砸下来,吓得人群慌忙躲避。
吉祥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巨大雕像。
荆兰英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其他表情,她怒吼道:“停下!”
更深、更远处,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隐隐传来巨兽解脱的长鸣。
“我,击败祂,作为战士。”云说,“而你们,却在,侮辱祂。”
“女巫,住手!”荆兰英避开翘起的地板,一丝不苟的短发也乱了,“我们从未这么想过!但天灾与人类本就不可共存,如果不通过祂来找到使人类强大的方法,人类迟早会灭亡!”
她望向云,侧脸绷紧,“我承认我允许他们对你、你们做了些过分的事,但人类别无他选!”
云冷漠地回望她。
荆兰英咬着牙,视周身狂舞的巨藤如无物,“如果你感到愤怒,大可以杀掉我泄愤,但其他人——其他人类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听命行事!”
云没有说话,但咔嚓咔嚓的声音小了些。
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怒气消散,荆兰英明白,如果她拿不出更加强有力的筹码拖过这一刻,他们今天全都得死在这里。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只要过去这十分钟……
“还有卫九川。”她终于拿出这个从一开始就想用来制衡女巫的砝码,“你想他也死在这里吗?”
当啷,她听到天平渐渐平衡的声音。
“他不是你,他还有父母、亲人,他曾经是前途无量的特战队长!就因为你他被免职,关在审讯室里整整一夜!”
荆兰英顶着狂风,嘶声怒吼:“这是你想要的吗?!”
云歪着头。
“但我从未,主动要求过。”她慢慢地说,“是你们,监视我,和我做交易,又毁约。”
“现在,又试图囚禁我。”
“那是因为你不可控!我们不可能冒着让民众受伤的风险!”荆兰英重重朝前踏出一步,狂舞的巨藤掀起她的头发,贴近额际的位置有一条很长的疤痕,“你知道因为天灾到底死了多少人了吗?!我们如何确定——你不是下一个毁灭城市的凶手?”
云沉默了几秒钟。
“所以,怪物,注定没有自由,是吗?”她低低问。
收容处高得离谱的天花板开始倾塌,墙面暴露出节节钢筋,矛盾注定无法调和。荆兰英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来不及了!
她难道拦不住女巫了吗?
粗糙的手指摸上腰侧,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她就只能攻击女巫了,虽然不知道到底能拖多久……
“云。”男人平静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卫九川。
他费了好大劲才从那个密实柔软的藤球里钻出来,虽然形容有点狼狈,但总体看起来并无大碍。腿上的伤口用藤条捆扎着,那朵金花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魔力,居然还有治愈伤口的功效,缠上没多久刀伤就不再流血,现在甚至还有点酥痒。
他扶着巨藤,缓慢走到云的身边,叹了口气。
“荆将军,我觉得还是可以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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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控局,作战室。
宋椒在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推开门。
“周教授。”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毫无异样,“我把您太太送到您办公室了。”
“哦,好,谢谢你,小宋。”周荣波头都没抬,还在仔细观察着屏幕上女巫的一举一动,他把进度条反复回拖,一直在查看某一小段,似乎是在确认女巫的长相。
宋椒有点心不在焉,他用力把手往裤子上擦了擦,还使劲清了清喉咙,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带来点力量似的,“那个,周教授,有点事情……”
“小宋啊。”结果周荣波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他好像有点激动,整个人都差点趴在大屏幕上,“这里,这里有点模糊,能放大放清楚点吗?”
宋椒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顿时气泄了一半,蔫嗒嗒地凑过去,“哪里?哦,可以,我调一下就行。”
他熟练地选中区域,又敲下几个快捷键,画面立刻放大渲染,进度条从出现到走完不到三秒,呈现出女巫整个面孔。
这是极其难得她的头发正好被全吹起来的瞬间,画面里女巫的脸处理得非常清晰,每一颗痣都看的清清楚楚。她面无表情,非人的眼睛呈现出浓绿翡翠般的质感,平时不觉得,这么看竟然觉得分外诡异。
“有什么问题吗?”宋椒战战兢兢地问,“是不是也不好用人类的行为分析学推断她啊?”
周荣波没有答话,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女巫的脸,突然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宋椒差点被他撞到,吓了一跳,满脸茫然,“周教授,怎么了这是?”
“这、这个、这是!”周荣波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她在哪?女巫、不对,云、云现在在哪?!”
宋椒赶紧把他摁着坐下,怀疑是一回事,周荣波年纪不小了,也不能让他再出事,“女巫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啊,周教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周荣波两眼都在冒光,看起来甚至很有几分癫狂,“这是、她是我女儿!她走丢了好几年了!”
宋椒目瞪口呆。
前几天还说根本查不到女巫的身份信息,结果居然这么巧!
但她原来竟是个人类……天灾居然曾经是人类!
他意识到事关重大,一时也有些哆嗦,赶忙跑出去打电话,解晋容的手机打不通就打陈随明的,结果他的也打不通。
紧急时刻,这帮领导都上哪去了?
走廊上不太暖和,宋椒的额头却见了汗,他往下翻着通讯录,还没想好要汇报给谁,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
特控局的房间统一在阳面,走廊在阴面,装了非常宽大的玻璃窗,采光极佳,外面就是大院,停车位两侧种着美国红枫,现在正是变色的时候,煞是好看。
……但,外面不止红色。
淡绿、深蓝、明黄、浅粉……各种他认得出来认不出来的颜色混作一团又泾渭分明,从天空上倾泻而下,落在建筑、地上时又消失无踪,如同一场暴雨突然变成彩色,而天上居然还挂着太阳,这些半透明的彩雨折射着阳光,就更加如梦似幻,犹如梦中才有的景象。
宋椒傻了,指尖按在手机屏幕上,不知道给谁打了,连电话已经接通都没注意。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