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沿海城市舟岛发生巨兽天灾,舟岛大桥损毁严重,据统计,截至目前已死亡78人,209人受伤……刺啦刺啦……刺啦……生活在阳平周边的居民可在楼顶或地面设醒目标志,等待救援……刺啦刺啦……”
一只手按下收音机的按钮。
这物件看起来至少得有二十年历史,表面漆层剥落,边角因为磕碰而变形。手的主人拨弄了两下收音机的天线,咔一声按开磁带盒,拿出里面的磁带,随手丢在一边。瘸腿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堆类似的磁带,大多都条带凌乱或卷轮损毁,手的主人挑挑拣拣,总算找出一盘没坏得那么严重的,又塞进磁带盒。
“……燕京……天灾……呲呲呲呲……人员伤亡严重,转化速度极快……呲呲呲……周教授研制出的药物拯救了无数生命,将于下周在全国境内推广……”
隔着半透明的表壳,女人静静地盯着里面缓缓转动的卷轮,但无论它怎么转,磁带机都不再说话,只有转动时条带摩擦的沙沙声。过了好一会,她才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拿出这一盘,丢进报废的那一堆里。
女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玻璃窗外阳光灿烂,是个极其难得的好天气。微风从玻璃缝隙里吹进来,撩开一点凌乱的头发,女人像被惊动了似的,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这间屋子空间属实不大,因为窗户大多都用木板钉死了,所以采光极差,走廊几乎就是个黑咕隆咚的山洞。女人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她没有低头,一条活物似的藤蔓从裤腿里钻出来,熟练地扫干净地板,又缩了回去。她这才继续往前走,打开小屋的门。
屋外是一大片草坪。
说是草坪也不太准确,更像是一片因无人打理而肆意疯长的野草地。草地里零星地开着花,什么颜色都有,一直蔓延到目光尽头。女人没有关注这些,她站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艰涩地呼唤:“吉祥……吉祥?”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粗粝沙哑,犹如砂纸磨过岩石,字句之间还有怪异的停顿。山谷里没有回应,她却仍然站在门口等待着,过了大概一分钟,一个黄黑相间的身影从远处奔来,正正朝着这个方向。
那是一条大狗。
毛色黑中带黄,是典型的铁包金,体型庞大如一匹马,它皮毛有些暗淡打结,但肌肉紧实,身形矫健,掌爪落地时能在密实的地面上按下爪印。吉祥奔到女人面前,十分主动自觉地趴下,把湿漉漉的黑鼻子送到她面前。
女人苍白冷淡的唇边泛起一丝不太明显的微笑,她蹲下身,摸了摸吉祥的鼻梁,指尖向下,抬起它的侧牙,吉祥十分顺从地张开嘴,洁白的臼齿上有些不太明显的红色痕迹,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女人放下手,撸了一下吉祥的两腮,“去吧。”
吉祥却并不太想离开似的,它站起来,尖尖的耳朵抖了一下,紧紧跟在女人身旁。
女人也没有驱赶它,她捋了捋乱糟糟的长发,迈开脚步,向前走去。茂盛的野草淹过脚踝,她裤腿里又伸出两根藤蔓,替她分开道路。她穿着一双破旧的运动鞋,踩过野草时却犹如行过高级的栽绒地毯。
高高的天空上,一只噪鹃飞过。吉祥警惕地抬起头,发现没什么威胁后才重新紧跟主人。那只噪鹃停在山谷里的一棵白蜡树上,轻巧地整理着羽毛。
一人一狗走到一片湖泊旁。
说是湖泊也显得不是很妥当,硬要论的话,这里只能算是山中溪流汇结成的一汪水泊,但水质极其干净清澈,简直像是一块玻璃躺卧在草丛中央。女人俯下身,掬水擦了擦脸,吉祥依然紧紧贴着她,耳朵一直在轻微颤动着,时不时还变一个方向。
那只噪鹃飞过来了,停在不远处的灌木上。
吉祥朝它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
噪鹃那对赤豆似的眼睛一直望着这边,不时闪过无机物似的流光。它张开翅膀,有点僵硬地摆了摆,往后跳了几步。
然而吉祥仍然没有放弃警惕,它向前走了几步,鼻梁皱起,闷雷似的咆哮在胸腔里滚动,尖利的犬牙呲出唇外,全然不见在主人身前时的安静温顺。噪鹃像是被吓到了,振翅飞起来,在天上盘旋几圈,落在一棵只能勉强瞥到她们身影的树上。
“不行。”有人说,“那只狗太敏锐了,根本没法接近。”
这是一间遍布监控屏幕的作战指挥室,屋里浓重的烟味几乎要形成实质,一个穿黑色制服的中年女人紧皱着眉头,目光仍不肯从噪鹃双眼拍摄传回的画面上离开,“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是我们能申请到的外形最逼真、效果最好的仿生监视器了。”坐在操作台前的年轻男人苦笑,“其他的仪器只要进入山谷就会被那条狗撕碎,连接近‘女巫’的机会都没有。解处,这才两天,咱们报废的仪器账单加起来都得有几十万了,后勤的李主任看我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继续下去,我能被他生吃了!”
解晋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那还能怎么办?昨天陈局还找我谈话,说是务必要摸清女巫的底细,不计一切代价——这是她没什么动作,但你知道,这种人形天灾一旦爆发,那就不是几十几百万钱的事儿了,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命!到时候咱们都得扒了皮出去扫大街去!”
宋椒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肩膀,“这么严重吗?之前不是没出现过人形天灾?”
“那是国内没出现过。”解晋容表情严肃,“十天前美国新泽西州报告出现了一例,是鬼怪类人形天灾,代号‘密林鬼影’,短短五天掳走、杀死了42个儿童,后来在树林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全都头身分离,死状凄惨,但那个天灾现在都还没抓住。这事他们封锁了消息,当地居民已经在游行抗议了,你说后果有多严重?”
宋椒神情一滞,打了个哆嗦,“可……可自从报告发现女巫以来,她好像完全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不能赌那个可能!”解晋容肃然道,“在确认她完全没有威胁之前,不能放松一丝一毫!”
作战室里气氛凝重,几乎能滴水成冰。突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同样穿黑色制服的年轻女人连门都来不及敲,直接推开门焦急道:“解处,前线行动一队传来消息,出事了!”
解晋容霍然回头,“出了什么事?”
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语速快得几乎能连点成线,“今天早晨有两个驴友想进小香山被一队队员拦下,本来都看着他们走了,结果没想到这两个人半道上又跑回来,从西边野路剪开铁丝网钻进去了!”
她的语气逐渐绝望,“现在一队在搜索他们,但这么大的山,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眼看着搜索范围都要靠近警戒线了,解处,这怎么办啊!”
解晋容狠狠咬牙,腮边肌肉鼓起,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狰狞。她蓦然转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宋椒,让噪鹃起飞,在天上巡查,一旦发现那两个驴友的踪迹就立刻报告给我!”
宋椒小声说:“但是噪鹃的电量不够,最多也就盘旋一个来小时……”
“起飞!”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解晋容的齿缝里迸出来的,宋椒不敢再废话,立刻操纵噪鹃飞往天空。
解晋容掐着掌心,大步走出作战室,“我现在就去找陈局协调武警或者军队调人来,程慧,你去联系公安局,就说有驴友失踪,让他们赶紧派警犬过来,再查一查他们的联系方式。对了,还有消防队和医院,都得派人来,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程慧打了个激灵,原地立正,“是!”
解晋容一刻都不敢耽误,转身上楼,径直走向陈局的办公室。
陈局大名陈随明,随时随地捧着个泡了茶叶的保温杯,他体型偏胖,坐下时腰上挤出的肉活像堆在椅子里。看见解晋容一脸要杀人的表情进来,他慢悠悠地吹了一口热腾腾的杯子口,“怎么了这是?”
“陈局。”解晋容在他办公桌前站好,双手背后,语气阴郁,“小香山控制区跑进去了两个驴友,目前行踪不明。”
“什……咳、咳咳咳咳!”陈随明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庞大的身躯犹如巨石滑坡,又在最后关头险险刹住,咳了个半死不活,“怎么能跑进去的?!一队不是在那守着吗?开始找了没?联系公安局,让他们派警犬!还有消防和医院,都得来人守着!”
“这些我已经安排了。”解晋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随明,锐利的目光几乎能把他刺穿,“陈局,我来不为别的,就是一件事,咱们的人守不住这么大的山,必须得让武警或者军队派人来协助,否则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得有。”
陈随明好容易顺过气来,他放下杯子,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一阵摸索,拿出一个文件盒丢给解晋容,“看看这个。”
解晋容眉头几乎能打成结,她看了陈随明一眼,有点犹疑地打开档案盒,这东西沉得坠手,然而第一页题目上就赫然写着“特种作战部队调遣人员批准单”!
她愕然,“这、这是?”
“我早就已经申请好了。”陈随明笑得像只老胖狐狸,“本想着紧急情况再调遣他们过来的,但现在既然出了事,你就联系他们队长,提前把人喊来吧。”
解晋容翻开批准单后面,紧跟着就是作战队队长的资料。档案里打出来的一寸照片是黑白的,但仍能看出此人的疏朗英俊,他姓名那一栏里是手写复印的字迹,和长相一样锋锐挺拔。
他叫卫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