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玄禄山顶, 便看见一袭红衣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坐在凉亭下面,似乎是在折草编蚂蚱玩。www.maixi9.com
见我来了,她抬头看了眼, 又低下头去。
我习惯了她的不近人情,大摇大摆走过去, 撩起衣袍坐下, 笑眯眯地往柱子上一靠:“小桑儿, 你确定他会来?”
她头也不抬, 很冷漠:“质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乐趣吗?”
我耸耸肩, 不置可否。
这已经是我贫瘠生活里最后的一点趣味了, 也要扼杀掉吗?
霍桑继续编她的蚱蜢, 她编了好几个,但是一个也不满意,全都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去。
草球团滚了几圈,停在了一片荼白的衣摆前。
我心中警铃大作, 飞快的一合扇柄, 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如雪山云雾般的少年。
他眉眼冷冽,冷冷清清地看着红衣的霍桑,眼神毫无波澜,和看那枚被折起来的草叶一样。
我心里微微一哂。
桑儿还真是料事如神。
我一摊折扇,正要阴阳怪气两句,霍桑却抢在我之前开了口。
“你踩到我的蚱蜢了。”
她仰起脸, 神情讥诮地对那人道:“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不懂规矩。”
听到这句话,我愉悦地挑了挑眉。
我站在她身后,姿态暧昧地撩起她一缕发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主权:“傅师弟, 哦,或者应该叫你,傅少主?”
少年神情一震,他狠狠盯向坐着的少女,仿佛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眼尖地看见他要拔剑的动作,正要拉霍桑避开,伸出的手却落了空。
少女就像一团火,投进了那人的怀抱。红色的衣袂与少年的白衣交错,竟是异样的和谐。
我感觉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毕竟天底下没哪个男子在看见未婚妻投入别人怀抱时能面不改色。
但我硬生生做到了面不改色。
只要咬着后槽牙,再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故作轻松地摇摇折扇,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方少主。
我一面摇着折扇,一面凉凉地围观狗粮现场。
“我和无咎快要成婚了。”
少女的声音又娇又柔,偏生冷冰冰的,一开口就像带着刺,嫣红的唇瓣微微弯起,连笑都是薄凉得可怕,“那我知道的事,不也应该告诉他么?”
这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清楚。
我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满意地眯了眯眼。
啧啧,果然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小桑儿。
我的情敌师弟自然是眸色骤冷,当即想要将这个蛇蝎美人推开。
下一刻便异变突生!
霍桑手中寒光掠过,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只是一个眨眼便钉入傅清的左肩。
少年眉间郁色弥漫,同样毫不留情地将人甩开。
霍桑修为不敌他,被甩飞出去撞在山岩上,吐出一口血,却是扭头朝我喊道:“快抓住他!先天寒脉就在他身上!”
我有些愕然。
她真的可以这么决绝?
听到修仙界趋之若鹜的先天寒脉就在面前,我却兴致缺缺,只细细瞧了瞧她的表情。
那双眼眸极冷,带着死寂的枯灰,没有背叛他人的纠结,却也没有阴谋得逞的欣喜。
只有,一片死寂。
那种眼神,我只在那些提线木偶里见过。
我皱了皱眉,正要劝她不必如此讨好玄天门,却听她冷冷跟我道:“还不动手?”
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
我意兴阑珊地抚了抚扇面,开始对可怜巴巴的傅师弟下手。
实话说,我没有把握我能胜过他。
但他受了霍桑这一刀,就像受了什么惊天霹雳一样,神思恍惚,节节败退。
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我转头看向霍桑,只要驱动她手中的法宝,便能将人收进去,然后再慢慢炼化寒脉。
收到我眼神暗示,霍桑取出百宝囊中的法器,手中掐诀,法器嗡鸣,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激活。
傅清瞥向她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我已经坐等渔人之利,却没想到在最后一秒,威压突兀地骤然熄灭。
霍桑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她手中运转的法器戛然而止,然后朝着持有者猛烈反噬回去!
我也因这巨大的变故迟疑了半秒,仅仅是半秒,傅清便得以有喘息之机,竟然是生生撕开我布下的阵法,逃了出去。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回头,但声音有些发冷:“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霍桑摇摇晃晃扶着石壁爬起来,她垂着眼像是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掀起眼来,冷笑:“如果你能再拖住他几秒,我就能在这里杀了他!”
言语之间戾气满满,不似作假。
我握着折扇的手指泛白,又微微一松。
良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桑儿妹妹别气,下次我一定取他的项上人头。”
*
然而这句半真半假的承诺注定是落空。
我们这对狗男女很快得了报应。
傅清有玄天门的地图,先是一把火烧了整个藏书阁,然后将我那不争气的老爹与魔物勾结的证据抖落出来。
整个修仙界皆为震动,玄天门霎时落成人人口中恨不得诛之除尽的叛徒,门人散的散,逃的逃,甚至不乏有倒戈之人。
我老爹被那个一身黑衣眼神冷肃的少年一剑钉在了门匾上,身后浩然正气四个字被鲜血染红,显得格外讽刺。
我被方无寰拿着剑逼问为何跟父亲一起与魔族勾结,带着满身伤痕东躲西藏,人人喊打,根本不知何时会被那帮子义愤填膺的修仙者一拥而上杀死。
可怎么躲得过去。
我被人捅了多少剑,流了多少血已经数不清了。
方才又从一个正义之士手下逃出来,我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在巷子里走,感觉肋骨差不多快碎了。
小巷子里脏乱不堪,堆满了竹筐和破罐子,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着逃窜,我突然觉得这老鼠像极了我,想笑,却先吐出一口血来。
我胡乱用衣袖擦了擦,擦了一半又顿住,看着那血迹想,小桑儿最是爱干净,若是见了我这副模样,怕是会不喜欢。
我正思考着去哪里换身衣裳,就见迎面而来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子。
*
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我瞬间停住脚步。
我看着那人走来的方向,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是不知该问些什么。
“她……”
我嘶哑着开口,只一个字,又没了下文。
而对方与我擦身而过,似乎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也没有要杀我的打算。
毕竟,我这条奄奄一息的丧家之犬,没有值得动手的必要。
擦肩的那刻,我似乎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叔,你可以瞑目了……”
我们一个往里,一个往外;一个神色沉沉,一个嘴角带笑。
我扭头就加快脚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难道……难道?
在小巷的尽头,连通着一片偌大的空地,天空阴沉,鸦叫遍地,空气中是腐烂物混合着泥土的恶臭。
我站在巷口看了一眼。
简陋的草席下,露出一双绣鞋的鞋尖。用金线一丝一缕绣出的云霓图案,上面还点缀了几片珠光粼粼的珠翠。
我面色苍白地收回视线,后退两步,顿了顿,然后又退了两步,撑在巷口的青石壁上喘息。
胸口的闷疼已经扩散开来,无力回天。
良久,我木然地擦去唇边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那里。
就像在订婚宴上,一步一步走向那袭红衣。
尽管她等的人,从来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