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夜色下, 男子一袭幽红暗纹直襟长袍,眼底的神色与这夜色几乎融作一潭,他右手握着折扇, 有意无意地敲着左掌心, 步子急促。www.jiujiuzuowen.com
走出那座塔阁不远, 却是乍然看见前边站着的人,不由得一顿。
那人穿着正红色的裙装坐在屋顶,襟带垂在房檐上, 似乎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还捏着半个橘子, 就那么吊儿郎当的翘着腿, 眸子亮晶晶的,也不知是倒映了那天上的明月,还是她眼里本就有亿万星辰。
——俗中至雅。
“桑儿妹妹。”
霍桑听见这声的时候, 几乎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她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瓣橘子,懒洋洋地回了句在。
“桑儿妹妹好生冷淡。”
那人语气委屈,轻身跃上屋顶, 饶有兴致的问她, “你在这做什么?”
“哦,看月亮。”
“可是现在并无月亮啊。”
“……”
霍桑终于转头看向身侧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的风流公子, 无语反问他:“那你在这做什么。”
“我掐指一算,知道桑儿妹妹今日会来此地, 特意来陪你,这个理由如何?”
方无咎笑得像只勾人的公狐狸精,折扇挑起霍桑垂在肩上的发丝,啧啧道, “我家桑儿果真是比从前更美了。”
然而在霍桑眼里,此刻面前的男人就像当初她在浦东江边见过的那些男公关,专挑熟人下手,睡完就跑,毫不留情。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噎了下,便没在第一时间推开身边花枝招展的狐狸。
此刻夜深人静,只余虫鸣,若不是在场几人都各怀心思的话,这大抵会是一副挺浪漫的场景。
方无咎有没有点想法不得而知,反正霍桑没有,刚从塔阁中出来的黑衣少年也定然没有。
修仙之人听力本就优异,更不用说方无咎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因此傅清听见那句“桑儿妹妹”时,下意识便凝眸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那二人皆是红衣,站在一起莫名的般配,男子状若暧昧地挑起少女的长发说了些什么,她也并未拒绝,而是神色有些发怔地看着对方。
眼神一沉,腰间的鞭伤忽然之间隐隐作痛,傅清顿了顿,停下要往回走的脚步,转了个身,向着那两人缓步走去。
而屋檐上。
“何为……公关?”
方无咎对于霍桑刚才说的话有些不解,此刻虚心求教。
“公关,就是比关公差了点男子气概……嗯,就是说你挺厉害的!”
霍桑一出神秃噜嘴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赶紧尝试挽救。
前一秒,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脑子一抽对着公狐狸说“你好像个男公关啊”。
方无咎愣了一下,随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逐渐扩大,似乎还有点意味深长。
他的桑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霍桑看着他的笑容,心头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敷衍两句:“就是这样,那个,你……吃橘子吗?”
话音未落,余光却是忽然瞥见个无比眼熟的身影。
她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橘子,整个右手都跟癫痫似的抖了一下,出来吹风稍微好了些的心情又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霍桑唰地站起来,直接把手上剥好的半个橘子塞进方无咎手里,声音冷硬:“算了,你吃吧,风太大我走了。”
却不想下一刻她却没能抽回手来。
因为方无咎居然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知为何,想到那边走来的人,她有一瞬间的心虚,想要抽回手来,然而对方力气很大,她抽了一下竟是没能挣脱。
“方无咎?”
方无咎像是才回过神,松了手,方才脸上的沉郁好似错觉,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不正经的笑意:“哎呀,看我,真舍不得桑儿妹妹,那我们只能来日再见了?”
被少女睨了一眼,他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离开,等那片红衣消失在不远处,嘴角的弧线才瞬间收敛。
“听够了?”
男子不笑时,眼里只剩下死水般沉寂冷意,“听够了,就该走了。”
身边风声一静,黑衣少年已然跃至他身旁蹲下,下颚微抬,露出一双比无月之夜更冷的眼睛,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望向红衣少女离开的方向。
没有人再开口,傅清脑海中闪过内阁中的密室。
那阵法,分明是要门主令牌才能进入,而眼前的人,他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想法在他心头转了一圈又很快消失,他摩挲了一下脚下粗粝的瓦岩屋顶,起身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而去。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方无咎垂下眼,舌尖尝到自己嘴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眼底阴郁一片。
她变得不一样了。
那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就像一个毫不负责的守门人,在将钥匙交给他以后就一走了之。
不,她走不了的,他需要的霍桑丢了,那他再找回来便是。
乌云散开,惨淡的月光下,男子捏起掌心的橘子,狠狠咬下。
*
一面躲着傅清,一面想着秦婉兮的病,霍桑可谓是日渐消瘦。
她这一萎靡,茶话会也不开了,害得一批苦等更新的师弟师妹抓耳挠腮,纷纷跑来打探消息。
这日又跑来一个问她身体是否安康的师妹,霍桑连忙强颜欢笑把人忽悠走,正送客时突然灵光一现,拽住那师妹问道:“你说,怎么才能让人忘记一个渣男?”
那蓝衣师妹的表情有些茫然:“渣男?”
“就是负心汉的意思。”霍桑补上了一句。
蓝衣师妹的眼神顿时变了,同情地看向霍桑:“原来师姐……”
“不不,是我的一个朋友。”
霍桑立刻截住对方后面的猜想。
蓝衣师妹给了她一个“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眼神,语重心长道,“没事师姐,这就和追茶话会一样。”
霍桑:?
蓝衣师妹耐心解释道:“师姐上个月的茶话会讲的是《白雪师尊和七个小徒弟》,我当时对那白雪师尊痴迷不已,这个月师妹讲的是《睡美人》,我又对那长眠的美人剑客魂不守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了新欢,自然就忘掉旧爱了。”
“你的意思是……”
霍桑一时没回过味来。
蓝衣师妹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恳切:“找个新欢吧,师姐。”
直到人走远了,霍桑仍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她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在脑海中跟078号搭话:“也就是说,给白月光姐姐找个新欢,她就可以忘了傅清?”
电子音闪了一下:【回宿主,理论上是这样的。】
霍桑摸着下巴幽幽道:“我明白了。”
078号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宿主明白了什么?】
霍桑叹了口气。
男主的情债,她来还。
*
在前往浮生斋的途中,078号一直在霍桑脑子里迎风流泪:【宿主你别冲动,你这么一去就完了。】
霍桑冷冷一笑:“我去看看白月光姐姐,怎么就完了?”
078号哀嚎:【宿主别骗我,我看你分明想撬男主墙角。】
霍桑不吱声,只当没听见。
她承认,她的确动了这个心思。
药石无医,回天乏术。那日老郎中这句判词的后面,紧随着的是一句更为残酷的话:“寒气若再侵蚀下去,恐怕这位姑娘撑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正好是一个冬天的时间。
等雪化了,雪人也要消失了。
她的雪人姑娘,不应该在男主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好吧,比起傅清,她才是歪脖子树。
但她是个死心眼的歪脖子树,至少会一心一意哄白月光姐姐开心。
霍桑找来一大堆红叶,用笔墨一笔一画的写:
今天也是为仙子神魂颠倒的一天。
仙子的眼眸就如我百宝囊里的琥珀,千金难求,永恒不变。
仙子的脸庞就如我百宝囊中的珍珠,流光莹莹,绝世稀美。
不见仙子,如隔三秋,既见仙子,云胡不喜。
下次还否再与仙子吃一碗刀削面?
霍桑问078号:“如果你是美人姐姐,会被感动吗?”
078号缓缓道:【我不是人,但我有充足的资料库,我很质疑宿主的文学水平,并愿意提供建议】
霍桑:“重点是才华吗?重点是饱含感情。”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自己做好的告白诗围成了一个爱心形状,摆在了浮生斋的门口,躲在巨石后面张望,已经预测到了秦婉兮看见情话感动的热泪盈眶,今天清晨朝阳柔和的光打在她身上就像天使一样。
“咯吱——”
门推开,万丈光芒突然消失,阿玉打了个哈欠,怀里抱个一人高大扫把,眼皮子都不抬,一扫把挥下去,犹如狂风席卷而去。
至此,山间的枫叶,书宝斋的墨砚,还有霍桑那自信满满的心就都消散在了秋风里。
霍桑,败。
她冲了出去:“阿玉,你听说过王母的故事吗?”
阿玉撩了撩眼皮子:“闪开,别耽误我扫地。”
管你什么花式表白,一扫帚下去全都没了。
阿玉勾起一个邪魅的笑。
霍桑泪流满面。
……
人,要坚定自己的信念,遇到困难,也要百折不挠。
霍桑深吸了口气,越发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她的雪人姑娘拐跑。
既然枫叶告白有阿玉这个拦路虎,那就绕开老虎再向前行。
她央求秦婉兮带自个儿去浮生斋的厨房。
地方有些破旧,地方偏几乎没人用,地上放置着的木柴布置多久没烧过了。
修仙之人一旦筑基就会辟谷,即不吃饭,所修建的小厨房都是给刚入门的弟子使用的。
秦婉兮疑惑:“你是嘴馋了?那不如出去吃。”
娇生惯养的仙主亲自动手,极大可能性是把整个厨房点了。
霍桑拍着胸脯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等一的厨房高手。”
她的胸脯都快被拍平了,秦婉兮默默的扭开头。
和面揉面添加各种佐料,霍桑干得热火朝天,面粉粘的她满脸都是,她犹自不觉,精神满满,将揪出来的小面团捏成老虎的样子。
那双漂亮的纤长十指按来按去捏出来一个胖嘟嘟的,软绵绵的,没什么精气神的慵懒猫咪。
霍桑的脸立即就垮了下来:“什么啊,怎么这么像猫?一点都不酷。”
秦婉兮安慰道:“猫很可爱的,就像你一样。”
霍桑怔怔的看着他,她的脸上有好多的面粉,用手抹了两下像猫的小花脸儿,脏兮兮的可爱。
她眨着大眼睛,又大弧度又弯,眼尾像燕子的尾巴,撩人心弦:“真的吗?那我要是猫你会买我吗?”
秦婉兮扭开头:“那叫聘。”
霍桑:“什么?”
秦婉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的说:“不是买猫,是聘猫,还要给彩礼,下聘书的。”
霍桑有些不相信,又不是娶妻,有什么彩礼聘书:“你在逗我玩吗?”
秦婉兮:“修行之人的灵宠都是交换或者降服的,但民间的猫儿的确是聘来的。倘若是家生的猫,就要给主人家送盐,也有送糖、茶叶、芝麻、大枣的;如果聘来的猫是野猫,则要给猫妈妈送一串小鱼。”
他曾经见过一只很可爱的猫咪,想要聘回来送给霍桑,但想着她的性格,暴揍猫咪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于是便放弃了。
还是让霍桑磋磨老虎吧。
霍桑奇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秦婉兮拿过了她手里的猫自个儿捏了两下猫顿时就有了形体,变成了不怒而威的大老虎。
他还是喜欢猫,所以轻轻的哼着:“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鼠穴功方列,鱼餐赏岂无。仍当立名字,唤作小於菟。”
霍桑觉得秦婉兮的手是一门艺术,将一切都化腐朽为神奇,不伦不类的小猫咪在他手里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异常乖顺。
她本想展示厨艺,惊艳一下美人,最后变成了美人做糕点给她吃。
实力上的差距,逼得她不得不节节败退。
霍桑,又败。
花孔雀开屏失败,这是什么样的人间惨剧?
霍桑捧着小老虎吃不下去,满脸愁楚。
秦婉兮问道:“你怎么不吃?”
霍桑艰难微笑:“我脑子进水了,先放水。”
*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人之所以能,是相信能。
霍桑在做事前,先给自己灌了两大碗鸡汤,务必把精气神儿调到最高,气势高昂的态度好像是秦婉兮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
她鼓足了气,开始了人生中第三次挑战:“下面开始点名,挑灯夜战的油灯。”
078号十分配合:【准备好了。】
霍桑:“八种颜色的绣线。”
078号:【准备好了。】
霍桑:“长条形的绿布。”
078号:【准备好了。】
霍桑:“一双灵巧的手。”
078号为难:【可能准备好了吧。】
霍桑严肃道:“一颗聪明的大脑。”
078号:【……这玩意儿好像没有。】
“你怎么回事?怎么最近越来越爱怼我怼人,这一点倒是越来越人性化了。”
霍桑用锁缝法将布的边缘缝合,留出一个口子,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袋子,将袋子翻一个面。
078号:【因为你不做人。】
霍桑:“我不是人,难道你是人?”
078号:【我可能不是人,但你一定是真的狗。】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怼着,霍桑不得不承认,078号的数据库的确丰厚,她很快就怼不过对方了。
她开始偃旗息鼓,本着打不过就躺平认操的优秀心态认真的开始研究起了香囊。
无论是仙主,还是霍桑本人,对于绣花做香囊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头一次下手,她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先跑去缠着农家的婆婆问清楚怎么绣花,在采了各种花瓣洗手取一个好兆头,把房间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以防止风吹蜡烛影响自己。最后听天由命。
霍桑开香包粉,这是她自个儿调的香料,在山上采了白芷、排草、川芎,在山下药店里买了甘松、高本行制成,香气扑鼻,还透着一股甘松的冷冽,很适合秦婉兮。
将香料倒入纱布中,包好,一切顺利进行,她吐出一口浊气:“这一次的香包作战计划一定会成功。”
在古人眼中什么能定情?当然是男人赠送的发簪,女人赠送的香包。
她挑灯夜战精心准备的香囊,一定能够大获全胜,一举夺得秦婉兮的芳心。
大概能吧……
她已经没什么信心了。
078号在那里用一板一眼的腔调说:【将纱布包放入袋子中,再塞入一些棉布,不要把你的手塞进去。取一根丝带,放在布袋的口子上,用平针法缝合,注意不要缝住丝带,好吧,你已经缝上了。缝好之后将丝带一抽,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抽,你是我见过最笨的……】
“再说一句,咱们两个同归于尽。”霍桑微笑宣布。
078号瞬间装死。
霍桑又是拆又是缝,来来回回好几次,浪费了好几块布。
她有些崩溃:“为什么情人之间要互送香囊?”
078号:【搜索‘为什么情人之间要互送香囊?’答案,香囊是随身之物,恋人之间也常常把它当做礼物相互赠送,以表衷情。】
霍桑捏了捏眉心:“我并没有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总要做点什么,我又没有手。】
078号早就忘了霍桑的威胁,冷嘲热讽:】给我一双手的话,我缝的都比你好。】
霍桑就是在这重大的打击下,好不容易才缝制出一个香囊。
她将香囊捧在手心,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热泪盈眶:“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香囊了,这还是我的尊严,一个长了手的人的尊严。”
078号:“你不是要送她雪花的图案吗?”
秦婉兮如一朵冰雪雕刻的莲花,霍桑就想到了在青色的布上绣雪花这个非常棒的主意,就是实施的时候记忆流失,她忘了。
“啊——”
那一天晚上,有一个人被针线折磨着,痛不欲生。
熬到凌晨四点,终于重新做了一个带着雪花的香囊。
霍桑倒在床上,一睡不起,才不管外边艳阳高照,日上三竿。
屋里静悄悄的,窗帘遮住了阳光,有些昏暗。
细碎的声音响起,078号敏锐的捕捉到,作为一个完全不需要休息的机器,他尽职尽责的提醒道:【宿主,有老鼠在咬你的香囊。】
霍桑在和周先生约会,无法从梦境脱身。
078号又提醒了两遍,确定霍桑醒不来,闭上了嘴巴。
屋内只有老鼠咬着布,拽出里面香粉的声音。
床上的霍桑沉浸在秦婉兮大为感动,决定抛弃傅清,转投她怀抱的梦。
美丽的梦境,残酷的现实,谁又忍心将她叫醒呢?
日升日落,夕阳西下。秦婉兮一天都没见着霍桑,找到了她在浮生斋的住所,轻轻的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霍桑揉着脑袋来开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仙子,你来了,我有个惊喜给你。”
她转身过去,桌子上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香囊。
霍桑有些懵:“这个香囊跟我的香囊有些像,但我的是好的。”
秦婉兮不动声色。
霍桑反应了一会,拿起绣着雪花的香囊看了几眼,越看越不对劲:“这好像是我绣的香囊。”
秦婉兮:“浮生斋有神鼠,是阿玉养的。”
霍桑:“……”她几乎要吐血:“我克傅清,阿玉克我。”
秦婉兮看她那哭唧唧的样子,把香囊拿了过来观察了一下被咬碎的布料,捡起桌上的针线开始补,几针在漏洞上补上了一个小火苗的图案。
秦婉兮道:“你看,这小火苗多像你。”
这一株小火苗欲仙则仙,遇妖则妖。
霍桑一看,更丧气:“你的火苗绣在了我的雪花上,雪化了,火也灭了,冰火不相容,同归于尽。”
秦婉兮不以为然:“同床共枕是好词,同归于尽未必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多么病娇的话,居然从天仙的嘴里说出来了。
霍桑:“你要跟我结拜当兄弟?”
秦婉兮:“……”不解风情。
*
霍桑颓废的缩在被窝里。
078号:“含泪播种的人一定能含笑收获。”
霍桑默默的用被子把自个的脸盖上,鸡汤也不好使。
078号看不下去了:“你听我的吧。”
霍桑:“你又没谈过恋爱,听你的有什么用?”
078号:“我是机器,没谈过恋爱很正常,你是人,没谈过恋爱很不正常。正常的我和不正常的你做比较,当然是听我的。”
霍桑坐起来鼓掌,好缜密的逻辑,无懈可击。
078号给出的主意是美人入画,具体可以仿照《执扇宫女图》,线条圆润凝重,设色华丽绚烂。
霍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于是便出去买了画纸画笔,回来开始临摹,其成品……
这么来说吧,人家画的如果是老鹰展翅,她画出来的就是小鸡啄米,其差距很难联想到这是同一种布局的图。
秦婉兮这样的美人在她笔下成了火柴棍。
078号:“你被制作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少放了点东西?”
霍桑心虚:“你是被制作出来的,我可不是。我的技能点都加在了美貌上,天生就少了那么一点点艺术。”
078号装死,他不想帮笨蛋出主意。
霍桑叫了好几声078号,看看有没有什么提高画意的办法,078号都不应声,她一时生气将画笔掷在桌上:“不靠你帮忙,我难道还画不出来一幅画吗?”
078号继续装死。
霍桑果然画不出来。
她一时头疼,只好去了去书肆找老板指点,并且信誓旦旦对078号小声道:“人家才是专业的,你一个没手的凭什么来评判我画的画。”
书肆里挂着满墙书法字画,有山水,有人物,还有画鸡的,头上的红色冠子不用裁剪是天生的,身披雪白的羽毛雄赳赳地走来,恍若真实。
霍桑觉得自个儿来对了地方,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下,把画递给了老板:“我想将美人画出来,多少钱都付的。”
老板拿起了她的画,只看了一眼便说:“没救了,画画这条路不适合你。”
霍桑:“……”
不可以霍桑,你不可以就这样被打倒。
她坚定道:“我看得出您是名家,能否请您收我为徒,我愿意花钱孝敬您。”
老板随手一指:“这是学徒的画,你能达到这种水平我就收你为徒。”
霍桑扒着柜台一个望,那学徒笔下天空清虚高远,月下景色空朦。人物笔触清润,用色雅致。
吊打她三条街有余。
老板怜悯的看着她:“如果你真的想学画,只有一个人能拯救你。”
霍桑就像是沙漠里渴死的人,骤然看见了一杯水,“谁?!”
老板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做方无寰,其人神秘莫测,甚少出现,偶尔一画作流露在世间至少千两百引起。能遇见他是一个奇迹,而你需要奇迹拯救。”
换而言之就是你根本就没可能学会。
但霍桑眯了眯眼睛:“方无寰,我的好兄弟。”
不管他们是不是好兄弟,在这一刻,霍桑单方面认定他就是好兄弟。
方无寰根本不是一个会拒绝别人的性格,霍桑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用,轻轻松松的就拜了一位大师做弟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霍桑十分的忙碌。
她要在三个地方来回穿梭,还要保持对学习的高度热情,来去匆匆,神秘莫测。
能在玄天门看见她的身影少了,傅清每次都抓不住人。
好不容易遇见了一次,傅清将人堵住,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听你师弟师妹说,你现在都不去上课了。”
霍桑本来就有心躲着他,眼下更是心虚,敷衍道:“啊这,我去浮生斋跟美人姐姐聊诗词歌赋,谈人生理想了。打打杀杀什么的,哪有跟女孩子凑在一起聊天舒心?”
说完一溜烟的就跑了。
傅清怀疑对方是在躲自己,没法子,只能多去几趟浮生斋。
但秦婉兮能看见霍桑也是屈指可数,从前几乎天天见,现在是四五天见一次,每一次霍桑都魂不守舍,时间长了秦婉兮有点吃不消。
他很合理、很自然的提出了问题:“你最近来的有些少,是在忙什么?”
霍桑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惊喜说出来,她遮遮掩掩:“在玄天门练剑,累得腰酸背痛,我一定会努力练剑保护你的。”
傅清or秦婉兮:???
她外面有狗了。
*
外面的树枝沙沙作响,回廊下美人孑然独立。
乌云在天边翻滚,小院里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了。
阿玉看见站在廊下的女子在一片阴影里,凑上前去:“秦师姐,马上就要下雨了,廊下少雨,小心被淋湿。”
秦婉兮慢慢的侧过头去,阴影下的面孔显得格外冷。
阿玉凑上去的脚步一顿,吓了一跳。
秦婉兮慢慢的问:“阿玉,你可知一个人变心是因为什么缘故?”
完了完了完了,那个坏女人果然欺负了师姐。
阿玉瞬间脑海里闪过诸多场面,坚定的说:“师姐我跟你讲,那个仙主从前就毁过婚的,而且最喜欢戏耍别人,风评极差,手段恶劣。”
秦婉兮:“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我不够好?或者我变差了?”
阿玉急得直跳脚:“师姐怎么能这么想?就算,就算你再喜欢她,也不能把她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明明是她朝三暮四,处处留情,是她错了。”
秦婉兮低声呢喃:“可是她是不会错的,错的只有勾引她的人。”
阿玉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白衣美人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光:“帮我查查,她最近都跟谁在一起。”
阿玉嫌弃道:“还用查吗?她最近和方无寰打的火热,两个人手挽着手写字,你研磨来我写诗,情意深着呢。”
*
这件事情如果要怪的话,要怪方无咎。
事情是这样的,霍桑和方无寰学习笔墨,霍桑性子跳脱,但方无寰极其有耐心,不论怎样都不会发脾气,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
也正是因为方无寰只夸不贬的教学方式,给霍桑积攒出了极大的信心,她又觉得她行了。
正巧,方无咎买了个扇子,去找二弟画扇面。
霍桑一看有自己施展的空间,立马就表示她来画。
“哎呀,何必劳烦我师父呢?区区在下就能给你解决了,什么山水人物、花卉草虫都得心应手,当然了,我最擅长画的还是美人。”
方无咎也是傻,没注意到自个弟弟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当时就把自己买的象牙骨扇交给了霍桑,美滋滋的说:“我要美人对月的面,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
霍桑满口应着,让他三天后来取。
三天后,方无咎登门取扇。
霍桑支支吾吾,最后表示:“画是画好了,不过这几天我有点儿不高兴的事儿,手一打滑化成了美人发怒,我琢磨着要不改个江洋大盗吧。大盗怒目狰狞正合适了,你三天后来取。”
方无咎心凉了半截,美人让你画成了什么样,能几笔改大盗?他觉得自己的骨扇还能抢救一下,含泪看向二弟:“要不你帮我改改?还是不劳烦妹妹了。”
霍桑手一挥:“也费不了什么事,添上胡子就成啦!”
方无咎:呵!
又三日后,霍桑的江洋大盗画过头,只能改成山贼。
又又三日后,霍桑将扇面涂黑,让他找人写金字儿。
方无咎捧着自个儿重金买来的骨扇,趴在桌上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