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买到药刚从医馆出来, 转眼就找不到秦婉兮人了,站在街上眼巴巴看了半天,才惊异不定地将视线定格在那团人堆上。www.zuowenbolan.com
然后勉强看清了几个粗布麻衣的小贩身后露出的那点儿素色衣角。
“你们在做什么?”
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 柳眉挑起, 眼睛一瞪, 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都给我放手!”
见是个说话傲气,一看就不好惹的姑娘, 那些小贩才不情愿地退开几步,露出了后边正微微俯身, 手里端着一盏油纸花灯的长衫女子。
听到少女那道喝声时, 秦婉兮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是要将花灯放下,还是装作无事发生。正思忖间, 那人已经穿过人群站在了她面前。
见到来人,秦婉兮有些不知在地扭了下身子,脸也有些微发红,这人, 这人, 总偏生在这种尴尬时候出现。
“你……”
霍桑看看衣不染尘的白衣仙子,再看看她脚下的那一堆诸如珠钗木盒手串儿布老虎之类的玩意儿, 难得有些语塞,“秦姐姐你, 嗯……还买了挺多的哈。”
她没敢叫仙子或是三真,就怕这些上京的平民会认出对方来。
秦婉兮太阳穴一跳,不知该如何开口,猛得被身旁有个卖东西的抢先一步插嘴道:“姑娘, 你来得正好,你这位好友买了我的东西还没给钱呢,七十文,承蒙惠顾!”
霍桑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下去,定格在了一个上边画着哪吒闹海的拨浪鼓上。
霍桑:……
她抬头又看向眼前的美人儿,美人似是在隐忍,捧着手里那盏花灯欲语还休。
虽然看不见神情,但霍桑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透过了那层薄纱,自动给对方脑补上了一副受尽屈辱却不能说的委屈模样。
震惊,浮生斋三真仙子当街被迫强买限量新款哪吒闹海拨浪鼓,男人听了沉默,女人听了流泪。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们这是强买强卖吧。”
霍桑视线扫过那一个个小贩,看着他们有些心虚的神情,晒笑一声,“做生意可不能这样啊,各位能进花会做点小生意,托的也是主君大人的情面。想来主君大人体恤城民,年年举办花会是断不想瞧见各位这般做生意的吧!各位说是不是,要么……不如我们找城中主君大人来评评理?”
她向来不喜被人推着去做什么,如今见着秦婉兮愣愣站在那,被几个小贩架在那尴尬不已的模样心中又是生气又是不忍。
到底是打量美人面薄,耳根子软,拿捏着她的善心来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霍桑实在难以苟同。
“可,可是,这位姑娘也没说不买啊,对不对。”
其中一个小贩看着来人也是个姑娘,掂量再三,大着胆子开口。
霍桑眉梢一挑。
回头一胳膊搭上身后人的肩膀:“秦姐姐,你说了要买吗?”
秦婉兮身子一僵,忍住躲开这人的冲动,摇了摇头。
“听见了么,做生意呢,还得讲究分寸。我家姐姐没说要买,你们硬是要往她那塞,那我只能默认你们是想送咯?”
掏出鞭子,双手一怼一拉,“啪”地一声脆响。
霍桑环顾一圈,似笑非笑:“我数一二三,不来拿走你们的东西,那我便全带走了。”
“一,二……”
敕返可不是哪吒闹海这样的大路货,雾蒙蒙的宝光,便是不识货的都能认个三分,更何况是这些眼尖的商贩。
没等霍桑数到三,一堆人就哗啦啦地涌上来,将那些东西全都捡了回去。
有人拿走东西时还嘀咕了一句:“明明那么有钱,还计较这些,呸。”
一时间围做一圈的人立马做鸟兽散开,孤零零留下个小姑娘。
霍桑却不理那些闲言碎语,只觑着那小姑娘捧着的牡丹花灯,笑眯眯地问身边人:“这个你买吗?好好看啊。”
然后女孩儿就见本来还说要买自己花灯的美人姐姐冷冷瞥过眼去:“不买。”
女孩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灯,再看看美人姐姐,眼底涌上茫然。
明明说要买的,怎么又不买了呢。
想着家里病重的阿嬷,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努力推销道:“姐姐,你再看看吧,我的灯很好的,这些都是我阿嬷教我做的,阿嬷是我们那条街上扎纸灯扎得最好的……但她生病了,所以只有我来卖灯……”
秦婉兮宽大的袖子下意识遮住那盏牡丹花灯,抿了抿唇。
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叫她看见牡丹。
“多少钱?”
“五十文!”
小女孩惊喜地看向问话的霍桑,见她没有立刻答话,以为是嫌贵,又犹豫了一下,“若是姐姐要买,就四十吧,不能再低了……”
霍桑看得分明,那盏花灯虽是材料平凡,但手工痕迹却是精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她笑起来:“五十文,我买了。”
说完又指了一下女孩儿怀里另一盏莲花的灯,“这个我也要了。”
她记得傅清从前似乎就很喜欢牡丹,方才秦婉兮看那灯,恐怕也是睹物思人吧。
想到这里,霍桑转头对着瞥向不知何处的白衣女子笑道:“那牡丹花灯,你便收着吧,我也很喜欢牡丹。”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托着花灯的手指骤然收紧,察觉到那脆弱的纸灯被他捏得险些变形,这才收了力。
秦婉兮垂眼盯着那盏花灯,牙关紧扣,耳边传来少女和女孩的说话声。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好厉害噢。”
“没有啦……比起阿嬷我还差很多呢。”
“哪有,你看这个花瓣,就跟真的一样,我超喜欢的!”
像是为了跟小女孩说话而特地将声音放软了,听起来又甜又娇,与他印象当中的人截然不同。
一个本来高高在上,需要人穷尽全力,才能勉强摸到衣角的人,如今却弯下腰来,挑选着只值五十文的花灯。
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秦婉兮吗?
明明之前素未谋面,她凭什么为了这个女子做出改变?
就铁了心认定她了吗?
纱笠下的白纱被清风微微吹起,矜持冷清的素袍美人微低下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向下压了压自己的纱笠,将面容藏得更深了些。
视线移向少女手里捧着的那盏纯白莲花灯,美人眸中墨色愈浓。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觉得心头有什么被人拿着没开刃的刀狠狠剐去了一块似的。
不疼,但密密麻麻的发痒。
将原先最喜欢的牡丹赠予了秦婉兮,自己却转头选择了睡莲。
原来……喜新厌旧,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