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倒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久了,谁都扛不住,更别说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母亲了。
早就有预兆。
母亲浑身疼,担心不是好病,检查出来拖累儿女,拖着不去医院,还是天明见她难受,硬是给拽过去的。拍了片子,说是骨刺,医生问手术还是调理静养,母亲坚持吃药养养先看看,走的中医调养的路线。
中医真的管用。
几副药下来,母亲的疼痛症状缓解了不少。一两个月以后,母亲的精神状态也明显好多了。
兄弟俩感叹中医的神奇,就那些破破烂烂的木棍枝条,就能够把母亲调节得挺好,这是让他们大开眼界的。如果他们懂这个多好,母亲早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一家人的生活被鸡毛蒜皮的事情交织着往前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天明兑了店,但没有离开店,还在店里打零工;媳妇没有了工作,先在家待着带孩子,想着找到合适的工作再上班。
一个周末的上午,天气晴朗,天光自己在湖边散步。
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望无际,湖面是深蓝色的,比天空还要蓝,映衬出一幅如画般的风景。
天光的内心难得的轻松,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直被家里的事情压着,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整个人的状态都是不好的。这一刻的轻松让他神清气爽。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给天明打电话:“你说咱们做中药材怎么样?”
“中药材?你可真敢想,我是一窍不通。”接到电话的时候,天明正在给一辆车安装导航大屏,他把手机用肩膀顶在耳朵边,侧歪着头一边捋线,一边跟天光说话。
天光和天明两个人都是工科制造业出身,对这个行业不了解。
“咱们试试。我觉得这是一个挺好的行业,前景不错,可以找机会先在老家做一下看看。”天光想到了这个行业,并非想一出是一出。
兄弟俩的老家在东北辽南山区的一个县城,因盛产岫玉,有“玉都”之称。
当地生态环境良好,中药材资源丰富,有三四百种。
虽然有农户、合作社、流动药贩、药材公司等做中药材采集、种植、收购、加工,但还不成气候,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机会。
“那就试试看呗。”天明干完了活,用手拿起电话笑着说。
这个阶段,他的状态要好多了,偶尔有要债的,好说好商量,大多数说话也都不那么冲了。
天明前几天听到一个消息,说“黄毛”李飞被抓进去了,真的假的不管,反正他心里高兴了好一阵儿,感叹“人间自有公道”。
通过朋友圈的动态,他觉得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平常,李飞每天都会发一些朋友圈,有时发一句“欠债不还,法院见”,配上法院立案大厅或庭审的照片,有时发一句“我在你家门口等你还钱呢”,配上某个小区大门的照片,再不就会发一些饭店吃饭歌厅唱歌各地旅游的照片。
最近这两天没动静了。
天明心里说:看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想要做,得先征得父母的同意。
天明跟父母说了想回老家做中药材买卖的想法。
“不行!你们一点儿都不熟悉这个行业,弄不好又赔钱怎么整,咱们家日子还过不过了。”母亲当时就把天明怼了回去,一百个不行。
这两年,野蛮催收让老两口心有余悸,他们被这些催收的人言语恐吓、精神恐吓怕了,想缓缓神儿,过几年消停的日子。
“我和我哥先试试。”
“你哥那么远,你们能试什么!还是别干,别再给我惹事儿了,我跟你爸受不了,先消停两年吧。”母亲坚决不同意。
兄弟俩商量,瞒着父母先偷着干,摸摸情况再说。
两个人都认为这是个翻身的机会,不好找,错过去就不一定再有了。
进店车辆多的时候,天明就在店里修车,不忙的时候就跑回老家拉农产品回所在城市卖。
两口子起早贪黑,连轴转。
早上八点到晚上五点在店里干活儿,凌晨四五点到早八点前,晚上五点以后到十点前,到早市夜市摆摊儿卖货。
父母感觉到他们的变化了,以为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却硬是坚持下来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看着是在做农产品,其实天明拉货的时候一直也在摸索着老家中药材市场的脉络。
怎么收货?怎么加工?怎么卖货?哪个地方有哪些货?哪个地方货多?哪个地方货好?天明几个月时间走遍了全县二十一个乡镇的角角落落。
父母后来还是知道了,见兄弟俩做中药材买卖的决心挺大,而且也的确努力想做好,就没有再拦着。母亲让天明带着父亲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十月秋风劲,月亮挂高空。
天明开始收货了,他做这个行当的第一批货。
天明满满当当地拉着一车山里收购的黄精往城乡结合部租下的加工场地赶,瞟了一眼车内的时钟,快到十点半了。
从场地到各收购点,来回一趟大约需要三个小时,这是他今天的第五趟货,也是最后一趟货。
原本九点多就能回到场地,第四趟的时候,遇到一个农户打电话说自己下山晚一些,让天明等着他,这一等,就耽搁了四十多分钟,这使得第五趟出来就晚了不少。
本来他也可以不跑这最后一趟,但自己答应农户今天肯定去拉,不好食言。
山路蜿蜒崎岖,路况复杂。
这大月亮地,如果不开车灯,天明也能够把前面的路看得清楚。
远远望去,画面是动的,车灯就像一支荧光画笔,在画布上绘制出一溜儿弧线,画笔本身,时隐时现。
车外很静,偶尔听到几声凄哀的鸟鸣。
车内的音响被天明开得很大,他会时不时地跟着节奏唱两句、唱两声,放松自己疲惫的心情,他有些困了,这样能够让自己清醒。
天明早上五点多出来的,早饭只吃了碗面条儿,午饭和晚饭没顾上。此刻,他又饿又困,但还得坚持,走了一多半了,过了前面的黄岭村,再有二十多公里就到场地,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黄岭村村口,三个年轻小伙儿勾肩搭背晃晃荡荡地横穿国道,应该是去县里或镇上潇洒了。
天明快到村口前就看到了,晃了晃车灯提醒他们注意,几个人就像没看见一样,还是自顾自地穿行,天明赶紧踩了刹车,虽然不急,但卡钳与刹车盘的摩擦在这深夜里还是听着很大声。
被架在中间的小伙儿扭头望了一眼车内的天明,晃晃悠悠地跑向路边,弯腰搬了一块大石头,奔着天明的货车就过来了。
另外两个人赶紧把他给拽了回去,扒拉掉了他手里的石头,拖着往回走。
捡石头的小伙儿不依不饶,指着车里的天明骂骂咧咧,天明没有听到对方说得是什么,晚上天气凉,他车窗一直是关着的。
目送着几个人跌跌撞撞走远,天明松了口气,把手里紧紧攥着的木棒放回到车座后面,发动了车继续赶路,刚才熄火了。
拐过路口,天明远远看到父亲在场地门口等着。
这一路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提醒他小心开车,总算是安安全全到了。
卸完车进了屋,父亲早就把炕桌摆好了,两个菜,一凉一热,旁边放着一盆馒头。
天明抓起馒头先咬了一大口,他太饿了,然后揪起一块儿蘸了蘸菜汤送进嘴里,品了品,笑着说:“爸,你这手艺还不行,比我妈炒菜差多了,连我都赶不上。”
“你将就吃吧,能给你做就不错了。”父亲在家很少做饭,给天明弄俩菜真的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