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静过着。
但仿佛就连这平静,都是一种奢望,一种代价,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格外宁静,随时可以毁灭,不禁令人惴惴不安。
终于,某天他们听见,皇帝在硬撑了一段时间后,最后还是熬不过病魔死了,这丧事的阵仗动静,甚至都传到了这偏僻无人留意的冷宫里。
送饭食的宫女们来去匆匆,甚至都来不及像往常那样目光傲慢,阴阳怪气地不屑奚落他们几句,便放下东西匆忙走了,在看见她们身上穿的素白麻衣时,她看见萧恪瑜当即就变了脸色。
是的,即便没有言语,也还是能让人立马注意到最近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君王驾崩,天下素缟。
除了皇帝驾崩外,这世上便再无人有权利使得举国上下一齐奔丧,就连这宫人也不例外。
林琳目光又落在了桌案上,只见这次她们除了送来了平素的饭食外,还有两身与她们身上穿的同样素白的衣裳。
这下,即便之前心底还有犹疑,也可以肯定了。
“恪瑜哥哥……我不太懂你们这里的事情,这是代表,陛下他……”
她欲言又止,只是目光艰难道,最后还未吐出驾崩二字,便听见萧恪瑜替她说出那几乎就是心照不宣的答案。
“是父皇他驾崩了,所以才会举国同哀,就连宫人,你我也不例外。”
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又不冷不热地解释道,目光也随她一起落到了那素白麻衣上。
“你说人的生命怎么就这么脆弱呢?即便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也依旧逃避不了生死的轮回,不管是强大还是弱小,最后都会化为齑粉……这是上天的一种悲悯,公正,亦或是讽刺?”
他不禁又目光悲伤道,嗓音染了些许沙哑的自嘲。
他死了,人死如灯灭,往事随风逝,他便也不用再纠结痛苦,自己对他究竟是爱是恨了。
上天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即便在知道他死了的这一刻,心里依然会感到痛,感到悲伤。
他想自己该恨的。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还惦念着昔日的父子之情。
是啊,没有爱,拿来的恨呢?
反复折磨撕扯着一颗心的,最终也不过还是那被抛弃的,无人问津可怜的自己,可悲可笑。
他死了,也不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起自己,这个被他亲手毁掉,遗忘在冷宫的儿子。
原来直到现在,他都在卑微地奢望着他还能给自己一丝爱吗?
为他悲伤完,他不禁又替自己感觉到悲哀。
真是可笑,讽刺。
但不管怎样,很多事情还没有结束,反倒是随着他生命的终止,开始新的轮回,前途茫然,吉凶未卜。
他死了,但他的继任者还在。
他死了,代表那个人节制天下的伊始。
萧扶苏,他登基了。
他会对自己动手吗?
想到这里,他目光瞬间一颤,心里不禁又染了一抹恐惧。
“恪瑜哥哥,你不要太伤心了。”
林琳见他难过,不禁又朝他伸手安慰道,然而还未触及他的掌,却被他抢先一步,率先紧紧握入掌中,用力之大几乎是抓疼了她。
然而她还没来及惊呼出声喊痛,却又听他紧张道,“算着日子,他这两日也该登基了,你说,他会派人来杀我吗?!”
只见他目光恐惧地望向她道,连声音都染了一抹紧张的颤抖,代替了之前脸上的悲伤。
“恪瑜哥哥,你想多了。”
见他这般紧张恐惧的样子,林琳不禁也又连忙开口安慰他,即便心里也多少因为他突然的畏惧,而产生了些许恐慌,却也还是没有彻底乱了心神,更是又就目前的处境,替他认真分析道,“他不会的,萧扶苏虽然人是狂妄了些,但我想他并不是那种残忍的人,就算做了皇帝,对你总能顾念一丝兄弟之情吧?更何况你人在冷宫,并不能威胁到他什么,他没有理由着急要杀你!”
话落后,她的目光不禁也越发坚定,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微动,更是又信誓旦旦地向他点点头,以示肯定。
仿佛是受到了她的鼓舞,萧恪瑜这才又渐渐找回了些许理智,长睫扑朔了下,僵硬泛白的根根手指,缓缓放开她。
紧张一过,面上才将放松,他不禁又紧抓了身旁的扶手,然后一脸苍白,目光近乎失魂落魄地跌落到桌案前的座椅上,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全部气力。
“琳儿,我怕死……你会耻笑我吗?”
恐惧褪后,他不禁又眸光一软,脆弱悲伤道。
林琳听罢,只是看着他又摇摇头,然后也在他身边坐下,再次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将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给他,这温暖有定人心神的力量,给他勇气,信心,安抚了他那颗满是恐惧,狂躁不堪的心。
“谁又不怕死呢?”
她又轻笑着安慰他道,目光温柔如水。
“我当然不会耻笑你,因为我也怕死,还比你更怕一点呢。”
她不禁又故作轻松地揶揄道,脸上甚至染了一抹狡黠的俏皮,大有些苦中作乐的精神。
此时此刻,也就她还能这样率真乐观,竟让她这个弱女子来安慰自己,他可真是……太没出息了。
贪生怕死,胆小爱哭。
“你说得对,我该打起精神来,不能因为他乱了心神,自此一蹶不振。”
他不禁又苦笑道。
“不然,别说萧扶苏,就连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别这样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谁遇上这种事,都不可能平静。”
她不禁又理解道。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十分重情义的人,所以才会这般煎熬折磨,若是无情无义,怕是也就不用这样伤神难受了。
他的父皇去世了,此后身家性命更是难料,双双打击,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也不会比他更沉着冷静。
能稳住心神,不入心魔已经很难得了,她想没有人比他现在的心情更难过。
萧恪瑜没有说话,低垂的目光只是又看向桌案上的孝服。
林琳看他一眼,瞬间便懂了他的心思,不禁又温柔一笑,善解人意地轻问道,“你要穿上这孝服,为你的父皇哀悼守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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