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少年趴在地上咳出一块血块,浑身像拆骨抽筋般的疼痛,伸手抓住泥泞里的白色瓷瓶,颤抖着慢慢爬起,佝偻着身子走向躺在一边的妇人,梳好的发髻散落下来,黑发挡住少年的脸,看不见神色。
“麽麽。”少年轻唤一声,见妇人没有应答,咬牙呜咽着想抱起妇人,但身体上的疼痛和这几天滴米未进,胳膊脱力,妇人又摔了下去。
少年眼尾红红,咬着牙站起来将妇人一点一点挪进屋檐下,然后捂着肚子踉跄着进了院子,翻出一块厚重木板,那本是准备冬日里烧了取暖的,现在却成了托运工具。
等到少年坚持着将妇人拖上床的那一刻,少年一晃也倒在了地上,满脸通红···
雨越下越大,冲刷走一切痕迹,屋内狼狈的二人没有声息。
‘吱呀’一声,破旧的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见了这般惨状,不禁叹气,黄莺般的声音响起“可怜见的!”
“夫人,这···”初雅皱眉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说,去吧!”女子摆摆手,止住初雅想要说出的话。
初雅见状,上前将倒在地上的少年扶上一旁的塌上,麻利脱下少年湿透的衣物,伤肿处涂抹上药后穿上干净衣物。
看着脸上那惨不忍睹的伤痕时,初雅动作更加轻柔,处理好伤痕后,又拿出一颗褐色药丸放进少年嘴里,入口即化,给少年盖好被褥后便上前几步给床上妇人处理伤口。等做完这一切,雨也渐渐小了些。
初雅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回头看了看正在堪堪称得上房间内转悠的女子“夫人,都弄好了!”
“那就走吧!”好听的声音响起。
初雅拿出在竹篮中的饭菜,摆放在桌上,看看有些熟悉的苍白小脸,转身便跟着女子走了。
在门被关上那一刻,床上少年睁开了眼睛,侧身下床,忍痛走到门旁,从缝隙中看着撑着伞慢慢远去的两抹身影。
回头看看床上昏迷沉睡的麽麽,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咬咬牙打开门冲了出去···
初雅挎着竹篮,斜撑着伞不叫身旁的女子淋到雨水,踌躇半晌还是准备开口问道“夫人,这是九年前那小婴孩吗?”
“是啊!”长得这般大了。
“那怎么过的这般凄惨,是谁跟这般小孩过不去,下手如此狠?”初雅咬着一口银牙,愤愤不平。
“恨他的人呗!”女子叹气说道。
“可···可他能招什”
“初雅!一切都是命,这孩子命就该如此,暗里帮助就行了,太过了对你对我都不好!九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此!”乔姝予厉声打断身旁大丫鬟的话,自己对这孩子已经仁至义尽了,九年前这孩子本该冻死在冰天雪地中,是自己救了他。
八年前这孩子本该再也说不了话,是自己送去哑药解药给那女人。
现在,皓哥儿满腔怒火发泄在他身上,自己依旧在帮,若是再帮下去露了马脚,叫乔府知道这儿。自己将承受来自母亲,大哥大嫂乃至整个乔府的埋怨。
至于那孩子,受得住就活下去,受不住那就是命了…
雨又下大了,沥沥拉拉的就像天破了个洞,叫人视线都看不太清。
乔姝予出了竹林便愣住了,红色亮眼的身影撑着伞遥遥望着自己,眼眸黑黑毫无波澜唤道“姑姑”
“皓哥儿”乔姝予下意识喃喃道,半晌后叹口气,转头对初雅说道,你去医女那院子等我,然后接过伞踩着满地泥泞走向红色身影。
“为什么?”乔文皓见自小最亲的姑姑从那里出来,再看看那竹篮里的药瓶纱布,这就是那小杂种打不死的原因吗?
“皓哥儿,他是无辜的!”乔姝予撑着伞看着乔文皓的眼睛说道。
“他无辜?我姐姐就不无辜?”乔文皓想起那天在祖母门外听到的一切,才知道姐姐居然在那件事后生下一个孽种,而且一直养在乔府内。
就是这个孽种让姐姐心结难开,拒绝姚家表哥拒绝新的生活甚至寻死,这一切都是这个孽种导致的。
“仪姐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仪姐该走出来你也该走出来!这么些年你难道不是耿耿在怀吗?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谁不清楚是因为你愧疚仪姐的事!可稚子何其无辜,从出生那一刻便是不幸是被厌恶的。可他体内也留着仪姐的血脉啊!若是仪姐这辈子都走不出来,这孩子好歹是她唯一的血脉!”乔予姝苦口婆心说道。
“狗屁血脉,我姐都快没了要劳什子血脉,这孽种体内流的是那淫贼的血!我就要弄死这小孽种给我姐陪葬!”乔文皓声嘶力竭的咆哮。
“仪姐有救,我去信给你姑父,你姑父求了安王找来了明山医门的神医,仪姐是被人下了蛊毒,若要活命驱除蛊毒必须得找到下蛊之人取眉间血与心头血才能医治仪姐儿!”
乔姝予见面前少年瞪大双眼,满眼不敢相信,又接着说道“仪姐儿不知道这孩子还活着,就连你母亲都以为这孩子冻死了,你祖母给那照顾他的女人一碗哑药,这孩子是个哑巴不能言语,什么都不懂,仪姐好了之后你若是不喜他的存在远远送走,哪里偏僻送哪里。不叫他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何苦做这脏了手的事儿!”
“我怕什么脏了手?只要我姐姐安好,叫我做什么都行!”乔文皓眼尾红红,转身走了。
乔姝予却看见了转身时眼角落下的泪,悬起的心放下。
暴雨落在油纸伞上传来的噼啪声,看着红色身影慢慢消失,乔予姝朝着远处的小院走去。
没人发现,密集竹林中一个瘦弱身影低着头在雨中跌撞蹒跚着回了那座破烂小院,那座待了九年的院子。
少年推开门,看着依旧昏睡的妇人。
浑身湿透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道看向何处。良久两行清泪流出,少年红着眼眶喃喃道“麽麽,我有名字了,叫乔厌。”
上一场春雨过后,虽才过了五六日,天气却暖和了许多。竹林旁一处小院落中,一大一小两名脸戴面纱的人躺在躺椅上,温暖和煦的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的那个嘴里念念有词,大了那个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着什么。
“小建中汤。”大点的女子嘴唇轻启。
“桂枝,芍药,甘草,生姜,大枣,饴糖”阿娇答道。
“嗯,接着说。”
“伤寒论太阳病中篇第七十条: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小建中汤主之。金匮要略虚劳篇:虚劳里急悸衄腹中痛,梦失精,四肢酸疼,手足烦热,咽乾口燥,小建中汤主之。黄疸篇:男子面色萎黄,小便自利,当与虚劳小建中汤。”
“哦,君臣佐使呢。”
“君药饴糖,臣药芍药、桂枝,佐药生姜、大枣佐使药炙甘草。”
“功用方面呢?”
“温中补虚,和里缓急。中焦虚汗,肝脾不合证,调和阴阳,柔肝理脾。”阿娇一一说来。见阿娘满意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不错哈。没枉费你阿娘我的教导!”闻素衣掀开面纱一角,吃进一颗樱红发紫的樱桃,汁水在嘴里爆开,满足的眯了迷眼睛。
“半夏泻心汤。”说完又扔了颗樱桃进嘴里。
“出自伤寒论,君药半夏,臣药黄芩、干姜、黄连、佐药人参、大枣,佐使药炙甘草。功用寒热平调,消痞散结。寒热错杂之痞证。”阿娇看着那大大的樱桃,一边说着一边咽口水。
“阿娘,我也要吃!”阿娇眼巴巴的看着那盆樱桃。
“可以吃啊!还有五个方剂都说我听听就给你吃。”闻素衣拿着樱桃在女孩眼前一晃而过。
“阿娘欺负我,大早才给我说这十个方剂,晌午就要我全部记下来,还带着考以前记得那些!这些便也算了,就是我该背的,可你老拿着这果子在我面前晃,晃就算了,还一直说多好吃多好吃!”阿娇皱着鼻子娇声控诉。
“哈哈哈哈给你馋坏了是吧!”闻素衣被逗的捧腹大笑。正要开口逗弄阿娇时,听着门外急促的声音响起,立即给阿娇使一眼神,二人便不再笑闹。
果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听着一丫鬟声音响起“神医,老夫人唤您过去,有急事!”
闻素衣闻言,面色一禀,直觉怕是青衣虫蛊之事有了着落。立即回道“且等等,马上好。”说完后便拉着阿娇回房,再次检查面纱后背上医箱便跟着那丫鬟去往慈荣堂。
丫鬟走的极快,闻素衣也紧跟其后,阿娇人小腿短,跟的有些吃力,竟摔了一下。闻素衣回头看,立马蹲下准备背起阿娇。
阿娇见闻素衣肩上的医箱,自己是清楚那医箱的重量,且阿娘也不愿意旁人碰她的医箱,若是背着医箱又背上自己定是吃力的很,便说道“阿娘,你们先去,我认得路,马上跟上”
闻素衣看着已经爬起来的阿娇,晓得怕是脚崴了。回头看着着急的丫鬟,说道“你先带我去老夫人那儿,再派个靠谱点的丫鬟扶我女儿回院子!”
“好的好的!”丫鬟听了忙不迭的应下。
“阿娇你在这等着,不要乱跑!等会回院子了我给你看看,自己不要乱揉!”闻素衣不放心的叮嘱一番,然后跟着丫鬟走了。
阿娇见阿娘身影走远,试探着走了一步,钻心的疼,不禁懊恼自己这身子越来越娇气给阿娘拖了后腿,明明不久前还还在姜家没日没夜的做活,也不见崴个脚就疼成这样。
没有办法,阿娇只得慢慢靠在树上然后划下坐在地上,试探的碰了下脚踝,果然已经慢慢肿起来了,心中无奈,这怕是要小半月才能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