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黄昏时分到了静王府的大门口。www.xinghuozuowen.com
压轿后,卢嬷嬷放了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宝缨小心的跨过。卢嬷嬷引她走过红毡,静王府里没有奏乐迎亲,宝缨心下生疑。
进了喜厅,卢嬷嬷见宝缨的盖头摇摇欲坠,当风吹的,替她理正了,道:“姑娘怎么就慌忙的下轿了?难怪静王负手走了。”
“我没听见嬷嬷和我说。”宝缨愧道,“是我坏了规矩才……”
“姑娘犯不着怕。”卢嬷嬷笑道。
卢嬷嬷转头去了外间,回来禀明:“王府的大管事和老奴说了,王爷本是满心欢喜的在迎亲,小世子在府里惹了祸,说是在假山上摔了一跤,王爷不得不赶去瞧瞧,委屈姑娘了。老奴也问了管事,这个时辰宾客早该到了,不知是不是小世子出了事,王爷不想外传。”
“姑娘放心。今儿一早贵妃娘娘还在挑衣裳,宾客来的再迟,也迟不过官家。”卢嬷嬷道。
宝缨心不在焉的应一声。
“姑娘怎么吃起石榴了?”卢嬷嬷瞄到她手中飞快的动作,劝阻道。
“我这才咬了一小块。”宝缨道。
卢嬷嬷头一次见到成亲这样不合礼法的阵仗。
自从太子一去,陛下扶持起了静王,静王为了王府的颜面,也该大操大办。卢嬷嬷虽不平,也不好表露,贵妃派自己来,怕的就是棉衣她们人手不够撑不住场面,手忙脚乱的再出了错。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宝缨出过声,卢嬷嬷宽慰道:“姑娘不必急,好日子在后头呢。前头拜过堂,姑娘才好入洞房,老奴给姑娘备了点心。”
宝缨看上去安安静静的。
棉衣心领神会的朝宝缨身后靠,宝缨背着手,将吐出来的石榴籽递给她,棉衣用帕子接住。
“是不是出了差池?”麻衣想着就问出了口。
卢嬷嬷一眼横过来,麻衣低头道:“呸,不吉利,奴婢知错了。”
这时,静王来了正厅。
宝缨隔着一层朦胧的红,没能看出静王山雨欲来的脸色,大致看出静王身形。
静王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体态发福,声音浑厚听不出多余情绪,待宝缨作态娇羞的欠了欠身,才道:“免礼。”
她襟前是飞虹点鎏的璎珞,楚腰纤姿,在静王眼里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有几分娇小玲珑的身.段,想来在床榻上远不够有韵.味,连调.教都显得浪费功夫,静王早过了沉浸女色的年纪。
因听闻宝缨性情足够温婉,静王才看中她。
他的确需要一个续弦王妃,而不是一个妻子。
今日这场亲事若顺利,他给她应有的荣华又何妨。
大管事上前道:“启禀王爷,是不是要先撤了府兵,放耳房的宾客出来?”
“不急。”静王道。
听这意思,宾客被圈在耳房了?
宝缨强作镇定的开口:“小世子顽皮,王爷不懂歧黄之术,谨慎些该请个太医来瞧瞧,只是伤了皮肉倒不打紧。婚宴之日,哪有不放宾客进门的道理?”王爷就不怕得罪言官,日后在朝堂上被人使绊子么?最后这话宝缨没敢说。
宝缨这话锋转的像极了麻衣。
静王不悦:“本王自有安排。你既入了本王的府邸,本王只望你安分守己,下不为例。”看来孟家小幺女远不如孟贵妃吹擂的沉得住气。
新婚夫婿的怠慢昭然若揭,听的人心里都凉半截,饶是卢嬷嬷也想不明白,跟在孟贵妃身边什么没见过,孟贵妃深尝宫闱苦,怎么会舍得将嫡亲的六侄女再往宫门里推,白白给糟践了。
“姑娘少说两句吧。”卢嬷嬷面上劝道。
王妃,王妃。宝缨默念。想想孟老太太说过的金句,气出病来无人替。宝缨的盖头抖了抖,作点头状。
大管事试探的看向静王,静王对他附耳吩咐,大管事领了命,前去放人。
申时一刻,静王府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大管事莽撞的冲回来:“不、不好了!王爷!关在耳房的那些末等官吏都不见了,门房报来者不善,请王爷前去接圣旨……”
静王拔开悬在壁上的一柄宝剑。
大管事卯足了劲儿一跪:“还望王爷三思!”
卢嬷嬷脸色一变,宫里风声是最快的,按理说不会有变故,可事关皇位争夺就不同了,局势瞬息万变,谁能说的准?卢嬷嬷随即跟了出去,抬脚走上通往前院的长廊,喉前抵上刀刃:
“还不快速速伏罪!”
卢嬷嬷大惊的喊着军爷求饶,一心只想自保。
一看迎面而来的禁军统领徐全,卢嬷嬷喝道:“你敢拿我?我一不是王府的人,二不是孟府的人,宫里的贵妃娘娘才是我的正头主子!不信你去问徐统领!”
“今日兹事,全凭淮上侯定夺。宫里出身算不得什么上上等,还不是得看君临天下的圣意度日,但本官面前这个嬷嬷看着面善,先暂且饶过吧。”
卢嬷嬷太阳穴突突的跳,老人家见不得这阵仗。王府已经乱成一团了,自己境遇算好的,一旁有个看穿着像王府的家生侍女被逮住,耳坠子立刻被扯了下来,又听徐全这样冠冕堂皇的说,禁军统领行走宫廷,自己是贵妃身边的老面孔和他打过交道,他徐全成了睁眼瞎?
卢嬷嬷暗骂了一声王八羔子。
变动来的猝不及防。
景平帝一封圣旨,静王从夺嫡人选沦为阶下囚。
大太监手捧诏书来到静王府,身侧的淮上侯抚过马鬃,纵身下马。
大太监得了示意,才吊着嗓子道:“朕膝下有皇长子从十五岁时开府,昭告天下,亲封静王。静王时年三十九,有负朕托,通敌叛国,为罪一。私通后妃,为罪二。品行不端,为罪三。朕自知逆子罪无可恕,特下此诏。”
“静王越俎代庖,私自与吐蕃大汗私签协书,礼定登基以后,割让五座城池,屡次和西晋使臣有往来书信,视我朝将士如草芥,目无王法,置朕于不义之地。静王一再不知悔改,妄用娆嫔争宠弄权,欺下媚上。朕心甚痛……”
“传朕旨意,即日起逆子赵珂废除皇籍,贬为庶民,囚于北邙山,若无朕首肯,一生不得外出。”
大太监念道。
“哐当——”
静王宝剑应声落地。
“草民……谢主隆恩!”
*
喜厅外的匾被摘了下来。
夜幕低垂,不见星月。
宝缨一把揭开喜帕盖头,她再熟悉不过,兜兜转转又是这样。自己这是跟着静王一块儿戴了罪?家中主君犯了事,迁一发动全身,什么主母妾室都成了虚名,宅子里的争斗谋算只会显得可笑,能活着有口气才是正事。好比皇帝亡国,一朝城破举国都得跟着做亡国奴。
真是糟糕,买马失败。
喜厅里静悄悄的,棉衣麻衣二人推搡着宝缨躲到墙角,“姑娘别出声!”
宝缨比了个嘘的手势。
麻衣紧紧捂上嘴巴。
一道黑影朝喜厅逼近,游移过门槛,好大一声响。
宝缨拧着手里的喜帕,探身去瞧。棉衣还好些,麻衣拽着宝缨的袖口不放:“姑娘我怕……”
她忽的想起多年前阿娘抱着自己的一声声“囡囡莫怕”。
宝缨定了定心神,煞白着脸朝麻衣做口型:“莫怕,你们身上带火折子没有?”
棉衣点头。
宝缨捧着一盏红蜡,借着烛光去扶圆滚滚的小少年,悄声道:“世子快起来,还不到对我行大礼的时候。”
小世子怨念的瞥了一眼她身上一袭红,没问她怎么认出自己身份,反道:“你是今日嫁给我父王的姐姐?”无所畏惧的声音。
宝缨吹灭手中烛台。
喜厅外涌来一窝蜂的人。
徐统领带着兵,等一声令下,蓄势待发。
小世子自知闯了祸,嚷着要去寻父王,宝缨正想伸手去拦他,小世子这下子使蛮力,她腕侧一痛,摔在地上。
红蜡断成两截,滚落到角落。
宝缨揉着腕,满心懊恼的摔出个拜堂姿势。
一袭嫁衣似火,宝缨却穿出袅娜的淡淡柔和气。
她抬起眼睫。
苏起着一身命服朝她而来,为她驻足。眉聚龙章,眼拥曦微,非等闲不可识的丽藻春葩,资质尤其的景明一线天。
来人是她的冤家,她的旧相识,她的一生宿敌。
“你也是静王府的余孽?”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居高临下,有点儿轻慢,有点儿淡薄。
宝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直觉眼前一抹黑。
以致于她没瞧见苏起下一瞬向她递来的掌心。
*
当夜——
静王府小世子捏着肉乎乎的拳头厮打大太监,中了禁军埋伏在暗处御箭营的一箭,正中左肩。
景平帝下出第二道圣旨。言明,网开一面。
静王和府上其余亲眷等,以后囚去北邙山生了病痛,可以请郎中诊治。
汴京城今夜粉饰太平,天子脚下,人人自危。
国子监临街的孟家府上,孟老太太难得和气,想起汪氏娘家新添的小曾孙,提议请个南曲戏班来唱堂会,孟长夫怅然应允。婆媳各怀鬼胎,汪氏生怕静王一案殃及到自家,借堂会冲个喜也好,孟老太太想的是今朝富贵今朝醉。
孟氏一族仰仗的根本孟贵妃正在伴驾作乐。
宫廷歌舞升平,老皇帝重重的咳一声。
淮上侯从昨日下朝觐见,和陛下彻夜长谈,在御书房待了足足一日一夜。
到今日午时过后,陛下着手拟定静王案的圣旨,潦草定了罪。
伴君如伴虎,景平帝不说孟贵妃从不多问。
“陛下该喝药了。”孟贵妃戚戚然的表忠心,“陛下不要为逆子伤了心,更不要为臣妾的侄女不值,是她没福气。孰轻孰重,臣妾有数。花匠搬了原先娆嫔宫里的石斛兰给臣妾,不如陛下回臣妾宫里赏花?”
景平帝道:“这个时节,淮上侯府的石斛兰开的最盛,比江南兰有过之无不及。”
此刻,夜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淮上侯府外打更人的梆子敲响第三下。
宝缨是被痛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被人从温热的水里捞出来,衣带半解。她嘤咛一声,抵在男人苍健有力的臂弯里。他寻到她不着寸缕的裙底,她胡乱蹬着细细白白一双腿,直到苏起捻过一节指肚,她不自觉的弓起腰,清醒了。
宝缨绸缎似的青丝散在颈间,滑落。乌眸清楚,眉尖轻蹙,她凭着本能吐出一句话:“你……放开我!”
苏起垂首,用薄唇叼住她衣缘。他揽住她瑟瑟的身子,仿佛在给予她极大的慰藉,微凉唇齿覆上她肌,一寸寸慰贴,褪去她半挂衣裳。
宝缨试着合上眼,不挣扎了。
他使她呼吸都短促,带着隐隐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