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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第二日去宣政殿上朝,景平帝拖着身上一股子陈年的药渣子味,趴坐在龙椅上,提了例行一年一度下江南查水利的事儿,朝堂上无人应声。www.xinghuozuowen.com
谁不知道水利治理是静王的拿手好戏,从头一次长江下游闹水灾起,静王靠门客拿出的提案一举上位,每年去走个过场探查也都是静王的人取,要将这事儿接过来,完全是吃力不讨好,哪头都落不到好,这时候跳出来还得和静王挂上钩。
景平帝心道自己净养了些光会明哲保身的废物,清了清嗓子,开口叫了二皇子。
二皇子正满心想着下了朝去问淮上侯讨一副《五牛图》,静王一落马,二皇子的地位一跃而上,身边太监一听他在找这图,给他出主意说,这世上要是淮上侯府都没有的东西,那殿下就犯不着再想着去找了。
“老二……”
二皇子啊了一声,这才应了老父亲的喊话,朝前站出一步。
二皇子还在想着画里的五头牛一字排开,是怎么各具形象的。就听景平帝道:“朕心甚微,这差使交给你办,朕很放心……”
下了朝二皇子被跟着叫去御书房了。走前他朝殿外望了一眼,淮上侯都没影儿了。
徐全去了巡防营的营地才逮到苏起的面,道:“还记着咱们小时候随军时路上寂寥,你倒好,骗老子玩什么摸瞎子,自己找了棵歪脖子树打瞌睡,害的老子回头就挨了好一顿罚,你这什么毛病啊?拿了好处就不认人?”
苏起坐在账里喝了口茶,直视着手边的巡防图,道:“你这儿跟我气急败坏什么?我过两日再去徐老将军府上拜见他。”
“下了朝你是没见着孟长夫的脸色,和边上文官同僚有说有笑的,我看他是假装不知道京里背后天天都在议论他上朝时脸色好不好,脸皮不厚难做人,谁家折了个女儿跟着戴罪的父亲会这样呢?他孟长夫还好意思在国子监无事发生似的的教书育人,我可都替你盯着,孟长夫在外问都没问过一句六姑娘,你还真是料事如神。换成我朝那几个告老的阁老,说不定都要赶回朝堂上倚老卖老闹着撞柱了……”徐全脸变的够快,嘿嘿一笑,“还有一件事,我今儿赶早去太医院给父亲拿药,听院正说,你问他要了女子用的……”他怕苏起给自己翻脸,那就不好玩了,正要凑近给他说。
徐全面前迎着脑门一黑。
他将苏起扔过来的巡防图接住,正要叠平了还回去。
苏起起身走了,留他吃闭门羹。
徐全:“……”
得了。
怪他瞎操心。
徐全还想着拉下脸给苏起支支招,比方说莫要整日里拿孟家姑娘不当人看,给几分好脸色,你想和人家姑娘过日子,总得过问下姑娘的心意,像苏起这样迟早要完犊子,不然人孟家姑娘图他什么?图他身有鸿鹄?孟家姑娘看着不像这样轻浮的女子。徐全越想越全了,这也不怪徐全。
徐全记着以前太子殿下还活着时,对孟家姑娘钟情的那个劲头,挂在嘴上的“一见着孟六姑娘,就想着去逗她说话”,再不济就是“能和孟六姑娘这样的欢好才得趣”,说这些话时徐全听的牙都酸了,当时边上的苏起也是看着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如今想想是自己没有觉出苏起初露锋芒的冷戾,只听苏起语焉不详的道:“孟六姑娘一没有做正妻的品行教养,二则孟长夫官居没有实权,赵祯兄莫要为这样的女子所迷,将来耽误了大好仕途,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岂不可笑?”
苏起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连一声孟六姑娘都听不得了。
她是他一个人的小祈氏了。
这世上只有他知道她姓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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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缨从晨起到午后,底下人除了给她备了清淡的膳食,随着送进来的就是浓稠的药汤。
她从不想见人已经到见着人麻木了。
作恶的都不怕没脸,她怕什么?
宝缨不是没有过去状告他的念头……她荒唐的想,真要告到了校事府,苏起说不定都能借着她的身世做文章,关她个十天半个月,她昨儿就做了一夜的噩梦,醒了没多少映像,就记着后来苏起不但要送她去流放,还带她去看了午门断头台,明明宝缨从来没见过断头台,梦里倒见了个真章,吓得她一整夜都在想怎么跑路。
宝缨午后的药没有乖乖喝。
她反手倒进了临窗的南天竹盆景里,想着还可以再浇几盆花才能在这里出去,一直病着也不是不好,苏起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宝缨伸着倒药碗的手还没收回来。
蓝衣从门缝外看个正着,推门进来拦住她。
宝缨无所谓看她将药碗收了下去,过了会儿折回来,给宝缨比划了一通好好喝药的手势,看着宝缨都笑了。
宝缨道:“我不舒服会喝药的。”关键药太苦了。
苏起在第一次喂她喝药时顺手给她塞了个蜜饯,宝缨才忍住反胃的冲动。看吧,她被他养刁了,再喝什么良药苦口都不管用。即便在孟府,宝缨病了喝药也不会主动要蜜饯,后来去嘉兴跟着老太太住性子才跟着开朗些,在苏起这里,她更不会,隐隐的又想着要和他作对。
宝缨看着蓝衣身上穿的料子,再看了眼自己身上藕粉云雁的裙裾云袖,都有点想和蓝衣换衣裳穿了。
她屋里箱柜里压的貌似都是鲜嫩的颜色。
宝缨总容易想起她那日沐浴后苏起欺在她身上豺狼般的作风……
蓝衣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宝缨这样的姑娘,忍不住的看着她傻乐。
宝缨收回思绪,想起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麻衣还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这下可倒好。
“你进侯府多少年了?”宝缨问。
蓝衣挠了挠耳,自己也不知道。
宝缨看她像侯府的家生子,可是侯府到哪儿生出这么多哑巴似的家生奴仆,又问她年纪。
蓝衣比了个“十四岁”。
宝缨看着蓝衣脸上的小雀斑觉得亲近。蓝衣指了指外头,示意可以陪她去逛逛园子。
所谓的逛园子就是围着近前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圈,宝缨没能走远,她也知道这架势自己走不远,不如省着力气。
回到寝屋外间,福安找来了。
宝缨看了他一眼。
侯府的管事年纪看着也不大。
福安急的头都要大了,都想给蕖圆这祖宗跪下了:“姑娘这药不好自己断,有什么侍奉不周的地方,姑娘大可以和我知会一声,有一顿没一顿的药性也差……”
宝缨支着腮,望向窗外。
晴空如洗,风也暖和和的,伸出一道碍眼的枝桠遮住她视线,也不知外头是不是万里无云。
福安哈着腰,多嘴了一句:“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就是侯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姑娘病了,侯爷连煎药的地儿都去瞧过一眼……”
宝缨哦了一声,听着就很是不识抬举的道:“那你家侯爷怎么不去亲自给我煎药呀?你这药火候煎的不好,换成你也不肯喝的。”
福安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心下觉得是自己说错话,姑娘家可真难对付,忙想着找补回来,“姑娘前儿夜里说梦话,侯爷起身听了命我去查,可见侯爷是把姑娘的话每个字都记着的……”
宝缨警铃大作:“我说什么了……”
她不会是在梦里将苏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福安想着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怪自己说漏了嘴,弄不好再回头挨了罚,直说没什么,便听宝缨道:“晚膳你也不用让什么淮扬的厨子来备了。”
福安:“姑娘这是……”
“晚膳我不打算用了。”要不是宝缨见过,她怕是要怀疑苏起的大管事另有其人,不过对于苏起而已也不打紧,他身边还会有暗卫。
福安跟苏起的老江湖比起来立刻高下立判,被宝缨全套话了去。
于是宝缨留了个心眼。
……
苏起今夜来的比昨夜还要迟,夜色沉的如墨,天上的星星寥寥无几。
宝缨存心早早熄了灯,合衣在榻上睡的半梦半醒,看到榻前杵了道鬼魅似的黑影,撑着胳膊坐起身。
她暗说不好。
随即歪过身子,朝里侧躲了躲,又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她听到宽衣解带的悉索声。
宝缨假寐着眼,直到背后横过来男人的一只臂,苍劲有力,沉的她要喘不上气来,另一只手还有跟着逐渐往下的趋势,即将覆到她的绵软上。
她觉得她真睡了也得被他给闹醒了。
这厮坏的无恶不作。
接着宝缨酝酿起了她的表演。
人生在世,实属不易。
宝缨这回脱口而出的不是什么西周瓷器,而是“棉衣、麻衣”,如此反复。宝缨贪心了。从孟长夫到老太太,连五姐孟微月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阿黄都叫了。可怜她良苦用心。
她尽量的放小声。
听着就像是在说梦话。
宝缨听见背后的苏起起身,一颗心跟着跳得飞快。
苏起当她叫唤贴身丫鬟是她渴了,端着茶盏回来时顺势含了一口茶水,企图渡到她柔软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