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当大夫的不易,遇上一两个暴躁的达官显贵,诊个脉都要被恐吓陪葬是常有的事。www.gsgjipo.com京里以前就有过这么一拨专横的世家子弟,对比下来眼前的苏起都能算儒雅随和了。
范郎中道:“姑娘这脉象一看就是身子虚的久了,表面看不出什么,一着凉就会过了病气,平日吃食得讲究,不知姑娘今日用了什么?”范郎中听府上管事叫姑娘,想是内宅私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跟着叫了。
福安带了小厨房的人问话。
“回侯爷的话。”福安道,“用的都是府上的食材,再说侯爷自己专供的厨房哪儿能出差错呢?”
范郎中跟着去检查了番。开了副温补的药方子,没敢开性烈的草药,最简单的暖胃功效。范郎中叮嘱煎药事宜过后,拿出老一套自谦说辞,暗示另请高明。
按范郎中的意思,就好比从来不吃海鲜河鲜的人,一天吃了鲜味感到不适,反而吃惯了的就跟没事人似的,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体质特殊。祈姑娘加上着了凉,沾了荤腥才吐了。
都说女儿家要娇养,平头百姓羡慕高门,高门女眷却不见得养的多好。
因看苏起周身越发的阴鸷,有的话范郎中没说,被福安恭敬的送出来,范郎中回头看了眼侯府牌匾,松了口长长的气。
……
宝缨眯着眼儿在里屋打了个盹。
她依稀听到范郎中说的前半段话。
当苏起掖了掖她的被角,宝缨敏锐的醒了,醒来就觉得更不好了。
什么时辰了?
她糯动着唇,正想问他。
宝缨生平头一次从苏起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里看出温良感,如果可以忽视他手中白瓷碗里黑乌乌的药汁,不然宝缨又要中他的计。
果然,下一瞬苏起舀起一勺药汁。
大郎喝药了?宝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他看起来太像猫哭耗子假慈悲,让人受宠若惊。
苏起道:“你还看反书啊?”
宝缨弱弱的回道:“你还会读唇语呢?”她没想到会有一天会坐在榻上,和近在咫尺的苏起探讨反书这种事。日子太长,无奇不有。
“别说。”
她听到他声音一沉。听不太清。
一口药喂到她唇边。宝缨优良的持家风范作祟,促使她张嘴咽了下去。
宝缨苦哈哈的:“你说什么?”
“本侯乐意至极看你这幅……”苏起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这幅一心想和我较真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宝缨在心里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喂她。正好她没力气抬手,就当他是个侍奉的小厮。末了苏起放下瓷碗,取一只蜜饯再喂她,宝缨一怔,他在她舌尖上作怪似的点了点,方才抽出手。
等苏起又喂她吃了一小碗清粥。宝缨才动了动手指头,伸出被角,苏起的巾帕递过来,她接住。而后端着一派岁月静好的闺秀架势,掩了掩唇道:“病也瞧过了。侯爷早些就寝吧。”
宝缨在孟府也病过。孟长夫刚接她进府里,宝缨害了伤风,汪氏没当回事,等大夫请来看时她已烧的人事不知,汪氏请的大夫像个神棍,非说她得了天花,又是卖这个祖传秘药又是卖土方子的,汪氏信了,还专程给宝缨收拾了个养病的柴房出来,说是等她病好再搬回去,怕她染给府上其他人。这事儿闹到孟长夫跟前,神棍被孟长夫命人叉了出去,汪氏挨了骂,宝缨的伤风才见好了。
之后宝缨去了嘉兴孟老太太膝下养着,成天忙着照料孟老太太房里的吃穿诸事,梦里都不忘惦记着,倒也没有生过病。
“难怪你闹着要削发做姑子。”苏起一抬袖将她腕捉到手心,在她虎口上捏了捏,隔着一层巾帕探她手心冷热,“孟家人将你当兔子养?只给喂素的么?”
这人真当自己养闺女?
宝缨任由着被他攥住手,没有动弹。
她以为他的良心要回光返照了。
苏起另一只手拂过她耳畔,看着她打了个哆嗦强作镇定,他只是浑不在意的用指腹描过她眉娟,一遍又一遍,才缓缓垂首,贴上她额心。
他和她鼻息相交。
宝缨的一绺发丝轻轻刮过他喉结。
“你上次月信什么时候来的?”苏起想起范郎中的问话,他的口吻在她听来带着别扭的苦口婆心。
他这时候还在想她月信。虽然宝缨自己都记不大清葵水的日子,有时两月才来一回,还是听的两眼发昏:“你就不能诚心实意的说一句人话么?我是在你这里着了凉风。”
她终于肯好好和他说句话。
吐息间淡淡的清幽,连低眉时的一挑都显得纯真和顺,小扇子似的眼睫一颤,像是要拢到他心弦上。苏起指间绕过她的发梢,道:“五月里的天,身子骨健全的谁会见了风就病?”
“你才身子骨不健全。”宝缨道。
苏起哧一声。
“我问,你不许骗我。”宝缨生出一计,柔柔一笑道,“侯爷是早知道静王会获罪么?”
她问的毫不含糊。
“是。”苏起道。
“但是孟贵妃不知。对不对?”宝缨想起来,大概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静王成亲当日好像早有预料会沦为阶下囚,静王自己坐的端行的正,根本犯不着怕……
苏起又道是。他不会在这上头费心思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想过。
宝缨是这么想的:“真的是这样……姑母要是早知道,当天不会派卢嬷嬷替我梳妆,姑母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想着和静王攀上什么姻亲……”那么,他堂堂当朝一品淮上侯,表面家国天下一身大义,存心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苏起怕是乐见其成。
这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宝缨堪似新嫁娘的笑意消失到无影无踪,她本就不擅于在他面前做戏,再开口连尾音都惶惶:“那你……是成心不让我嫁人?”
她想苏起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啊。宝缨想起自己的第一桩姻缘,谁不知道那个英年早逝的太子赵祯……和当初清平侯府的世子好的快成亲兄弟了。苏起年少那会儿的每一役,纪录在大邺朝的史册上,几乎都有赵祯的手笔,写在战场上是如何生死都惊心动魄,苏起随父挂帅,赵祯做军师,从那时起养活的说书先生行当,之后赵祯不在了,疆北战乱不断,我朝将士出征只剩下寥寥几笔。
可是苏起这样……强占她,尽兴的染指她。又算什么呢?
苏起本就是个声色犬马的人。
宝缨算是见识过他的能耐了,好威风。好意思话里话外的膈应孟家,他自己又拿什么和孟家相提并论?不是他……她会现在这样奄奄一息么?
成心不让她嫁人?苏起听她说出这句话,不知她想的这许多。
嫁人?
事到如今,她还想着嫁人。
她还是委身于他时,最合他胃口。
“你才看出来?”苏起道。
宝缨一时沉默。
想着色中饿鬼不得好死,她扬手朝他软绵绵的挥过去,只蹭到他的下颔,反弄的她自己小拇指指关跟着不舒服。
“好姑娘从不自己动手。”苏起对她滑稽的行为也不追究,握住她手腕,塞回被褥里,“郎中才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再伤了筋骨怎么办?你这样打人行不通,倒是你,手痛不痛?对付男人可不该打脸,改夜爷在细细教你。”
要知道,他觊觎她不是一日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