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南平王交代后事
没多久,王夫人清醒过来。她问清情况,没着急进去,呆呆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不知想着什么。
夜已深,云翳变幻犹如地狱来使,暗沉天幕急掠吞噬淹没之景,云块瞬间来了又去,已然拼凑出人世间的悲伤离合。
里间传来一声“大功告成!”
王夫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如同离弦的箭,猛地奔进里屋。
江湖名医手上、挽起的袖口上尽是鲜红血迹,他抹一把秃头上满溢汗珠,怨怼瞪苏牧野:“我尽力了啊。至于他熬不熬的过去,得看他自己了。拔箭太晚,失血过多,就算好了也得算半残,估计一辈子都离不开药罐子。辛亏托生在你们这种锦衣玉食的金银窟,搁平头老百姓,活个屁。”
苏牧野一袭白衣尽染,污秽的衣衫盛开大片氤氲红花,连脸上都被溅了点点血红。相对而言,他算好的,叶子鸣更像花猫,咧嘴傻笑的花猫。
听江湖名医说完,所有人神色俱是一缓,救回来就行,至少今夜不会立即死人,就是阶段性胜利。南平王暗道,好险,悬在南平王府头顶的那把刀不会立刻落下来了。
不提王夫人、叶子鸣、叶凤泠以及听闻长孙捡回来命又扑到床头痛哭不已的叶老夫人如何为深陷昏迷的叶子卓擦脸熬药。这边南平王向叶老太爷告辞离去。他一并将南平王世子和苏牧野带走了。韩齐光自行回苏国公府。至于那名紫宸殿的宫侍,早在江湖名医宣布拔箭完成、人当下死不了时就脚底抹油疾行归宫了。
马车上,南平王仰靠在座塌上,长吁出气。他突然想起什么,伸腿踢了南平王世子一脚。
“干嘛踢我?”南平王世子不满,既然叶子卓暂时死不了,这事就不算没法收场嘛。
南平王世子瞥一眼对面闭着眼揣袖子假寐的苏牧野,心中哀嚎,从小到大,这些长辈们就喜欢偏心眼儿,对面那个埋汰损成那样,都还是好人,自己这个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两袖清风、夹着尾巴做人的人反而成了坏蛋,天理何在啊!
“踢你都是轻的。等会儿进宫后你跪在紫宸殿外面,跪到明天早起上朝。”南平王磨牙下令。
南平王世子像被针扎,一下子爆了,跪到上朝,那就是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干了啥啊,闹呢,他还要不要在京都城混了……
南平王不管儿子不甘抗议,一言堂拍板。他转过脸对苏牧野严肃道:“克己,你要相信我,我真不知道嘎布戏班有问题。”
苏牧野动了,睁开眼睛,一双墨眸射寒星,脸庞曲线冷峻如霜。
如果没有叶凤泠头顶红叶,他还不能肯定南平王府到底有没有跟着插手搅合,现在嘛,他有八分把握,这事南平王府确实是顶缸。
原因无他,南平王府捞不到一点儿好处,反而惹上一身腥。今上对南平王府的忌讳,在皇室、世家乃至京都城都不是秘密。近些年立了太子后,南平王府的日子才算好过些。这个节骨眼儿,非极特殊情况,南平王府决不会选择跟叶府结仇的。
搞这么一出刺杀,先不论是不是想射太子,光是把叶子卓射残、射死,就够南平王府喝一壶的。怕今上找不到借口发作么?怕节度使将军叶大老爷不找麻烦么?怎么看,南平王府都讨不到好处。现在是叶子卓暂且救回来一命,若是今夜真翘辫子,苏牧野敢打包票,今上敢把南平王推出去给叶大老爷任杀任剐。
到那时,局势会更混乱。长乐长公主、皇太后对叶府的看法、对叶凤泠的看法,乃至他和叶凤泠的婚事,那都得跟着打水漂,功亏一篑。万幸,江湖名医自己蹦了出来,苏牧野庆幸,这个秃头实在贼心不死,敢追来京都,歪打正着,也算帮了他这一次。
从叶府出来,南平王马不停蹄就往皇宫赶,他和苏牧野,甚至南平王世子都清楚,今上一定还没休息,也在等着叶府的消息,等叶子卓是生是死,等南平王进宫请罪。
对于南平王而言,一场更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然对苏牧野而言,也同样是场考验,关于两位舅舅、关于皇室和世家貌合神离、关于君权和军权较量的游刃与捭阖。须知,今上正想由头试探性削减军费呢,才有人提出来迎合圣意,安西都护节度使的嫡长子、昔日名震四海的叶老将军嫡长孙就被皇室宗亲找人下毒射杀,简直不要太刚。今上还想不想稳稳当当坐皇帝了。
甚至于,苏牧野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趁此机会,拖当了多年缩头乌龟的南平王府下水,彻底搅乱冯家的一滩浑水。他是清楚了,那箭要射的其实是叶凤泠,背后主谋躲不过那几位。但南平王、今上都不知晓啊。在他们心里,正在上演互相猜疑戏码。
今上臆测南平王找嘎布戏班是不是最开始想射的是太子,结果不小心射到了叶子卓,或者根本就是想射杀叶子卓,激化节度使和今上的矛盾。今上也清楚,自己有三个儿子,就算太子死了,皇位按理也轮不到南平王来坐。加上这些年南平王羽翼被他修理的都快成秃鸡了,想反是不可能的,只能捣乱添堵。
南平王揣度,这事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是今上的局,让太子忽悠自己傻儿子邀请叶家来看杂耍在先,自导自演射杀叶子卓在后,既威慑节度使,有助于推动削减军费,又能借叶大老爷的刀,干掉自己,如果叶子卓死了,还能乱一乱叶府,叫叶大老爷掌军权掌的悲伤憋屈。一举数得啊。
南平王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再想到太子进宫后就没了动静,越发肯定了自己猜测。叶子卓没死,不能借力叶家,但意图谋害皇储的罪名还高高闪烁空中呢,一样是死罪。他坐不住了,这么搞,他妥妥要被搞死的结局。不能指望皇太后,若母后被今上成功洗脑,以皇太后那个脾气,搞不好都得亲自提刀砍自己。
南平王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刷白。他猛然坐直身体,扭头对苏牧野道:“克己,这些年舅舅没亏待你吧,关键时刻,你至少得保茂行一命,就是让他去当平头百姓都行。还有和蕙,那丫头有时候脑子缺根弦,好歹是你表妹,能帮一下是一下啊。还……还有你舅母,如果能去庙里青灯古佛最好了……”
看架势在交代后事,苏牧野噗嗤笑了,他扬起沾满污秽、不甚干净的胳膊,拍拍南平王,出声安抚:“舅舅不用担心,皇舅舅不会怎么样的。大不了一顿责骂,罚点银子,削你点汤沐邑。不过,嘎布戏班的事,舅舅是听谁说的?”
南平王心说你说的轻巧,敢情你不是今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没被戳来戳去十几年,就差装王八了。他想了想,握拳砸手心:“我也不瞒你,是我去一个茶馆听书,那说书的说的,把嘎布戏班说的神乎其神。你也知道,你舅母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我才上了心,专门拐去等说书的。他告诉我能联系上嘎布戏班,就是得先付定金一百两。为讨你舅母高兴,加上有茶馆老板做保人,我就付钱了。接着嘎布戏班就来了,后面就到今天这样了。你们几个可是第一批看到嘎布戏班的人,我自己都还没见过他们呢。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哪家茶馆?”苏牧野问道。
“楼外楼,离西市不远,常年人山人海的那家。”南平王道。
苏牧野眸中幽幽若若,他瞥一眼听的津津有味的南平王世子,以及忧心如焚的南平王,吟吟笑开:“舅舅想不想快速脱身?我能给你出个主意。”
南平王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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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入树影,树叶哗哗抖动。皇宫一角的宫殿处,开着一扇窗。殿里养着许多盆花卉,五颜六色,大朵大朵婀娜如百合。花瓣饱满华美,绰约多姿,仿佛盛世之光照耀满殿。一只手在紫色的花瓣上抚摸着,任淡淡的、清晰的纹理划过掌心。
草木茵茵,远处虫鸣轻啭,悉率可闻。
这一方雅静被一声咳打破。
“南平王从紫宸殿离开了?就待了两刻钟?”温雅男声问。
“回殿下,是。南平王跟陛下大吵一架,气喘呼呼走了。走的时候还骂街骂了一路。现在应该阖宫都知道了。”一个小宫侍垂首弯腰道。
“苏牧野和冯茂行呢?”太子神色一瞬间古怪起来。
“苏世子追南平王出宫,南平王世子被南平王扇了一巴掌,跑去慈宁宫了,估计今夜不会出宫了。”宫侍回答。
着闲散常服、披发于肩的太子冷笑一声,一下扯断了紫色花瓣。
“紫宸殿里到底是怎么说的?你细细道来。”
据宫侍描述,南平王带着南平王世子和苏世子大张旗鼓进宫,先把紫宸殿门口的花盆踹稀碎,又推开了拦在身前的宫侍。南平王就好像市井泼妇一样,对着今上大喊大叫,说今上要杀要剐随便招呼,大不了他直接去地下跟先皇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呐。
今上已经知道叶子卓没死,闻言愣住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