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枭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一抹冷意,小声而难掩失落的回应道:
“哦……那我……我明日再去见爹爹吧。”
“小姐也别太伤心,”伶羽柔声安慰道:
“老爷的心里总归还是有您的,等您的病好些了,奴婢就带您去见老爷,想必老爷见到您,也会十分开心的。”
呵,这是故意在提醒她,她现在病着,她爹都不肯来看她一眼吗?
裴枭然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和裴醒山的关系还不错,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的对她爹开始疏远起来。
比如在她得知自己的爹爹偏宠姨娘和庶出的兄弟姐妹时;
比如在她得知她爹对她娘做下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时;
比如在她得知她哥哥们的死,都和她爹脱不开关系时……
那这些事情,她都是怎么知道的呢?
上辈子的裴枭然觉得是因为自己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懂事,才逐渐知道了那些事。
但现在看来,这些挑拨她和她爹关系的事情,是早就有人在她的耳边念叨,她才逐渐知晓、并和她爹生出嫌隙的。
也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上辈子,她爹才会在她被敌军抓去的那一次,毫不犹豫的将裴花玉和裴淑丽两姐妹送进宫,‘代姐侍君’的吧。
裴醒山会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和对庶出的看重,另一半,则就是因为她的疏远,导致他们之间那点原本就淡薄的父女之情,彻底消耗殆尽。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她和她爹彻底决裂。
而决裂的后果便是,纵使她对西疆的形势和存在的隐患了如指掌,也不曾告诉过裴醒山一丝一毫,导致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死在沙场的宿命。
裴醒山固然可恶,但在那背后操纵着他们父女决裂的人,岂不更可恨?!
她和她爹之间的帐固然要清算,但在这之前,她会先将在幕后操控的人先揪出来,除掉。
裴枭然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重新钻回被窝里,背对着伶羽道:
“雪梨汤不喝了,我困了,要睡了。”
“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告退。”见目的达到,伶羽也不多留,给她掖了掖被子,便将空碗放回托盘上,端着托盘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没有看到,背对着她的裴枭然,眼底的寒意有多么冷冽。
其实裴枭然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相反,上辈子她征战沙场多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对付敌军更是殚精竭虑、不遗余力,不将那些胆敢侵犯疆土的敌人杀的一干二净,她决不罢休!
也正是凭着这股狠劲儿,朱雀最为难守的西疆,才终于平定下来,最后甚至将在西疆作乱的沙匪全部清剿,将那里彻底变成一块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太平之地。
只有在对待自己的家人时,她才会毫无防备的表现出温情的一面。
但当发现她认作的那些‘家人’,却原来一个一个,都是欲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侩子手。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留情的呢?
等裴润之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裴枭然已经恢复常态。
重生的狂喜过后,她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也开始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
看来她的确是病了,屋里烧着好几个炭盆,盖着厚厚的棉被,她还是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意识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模糊起来,恍惚中,裴枭然只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搭上了自己的额头,试了试,又拉过自己的手过去把脉。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她听到耳边有老者的声音沉稳的道:
“已经稍稍有所好转了,只是大冷天的落了水,到底极伤身体,还需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如初,切记这几日不可见风,饮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落水?
裴枭然迅速抓住了关键字,但此时眼皮实在沉重的很,她怎么也睁不开去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裴润之慎重的应着,又问: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大概是见这位兄长实在太过紧张,老者低笑了一声,温声安抚道:
“大少爷也不必过于担心,六小姐三岁习武,身体底子比寻常女娃好了不知多少,若是换做别人,这寒冬腊月的遭这一回,恐怕命都难保,但六小姐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清醒一回,表示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按时喝药,老夫可以向你保证,一点事都不会有。”
谁知,这安抚非但没有让裴润之蹙起的眉心展开,反而皱的更紧了。
他满含担忧的望了一眼床上的妹妹,小小的女孩儿平日里都是小脸红润,健康的很,此时却畏冷似的缩在被子里,小脸苍白,秀眉不自觉的紧蹙着,似乎正在忍受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他妹妹的身体的确比同龄的女娃要强得多,但是,再强的体魄,又怎么扛得住旁人阴险恶毒的用心和算计?
他只恨自己是个男子,不能呆在后宅,时时刻刻的保护着自己的宝贝幼妹,不然,又怎么可能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十七岁的少年悄悄握紧拳头,平生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大夫叹了口气,一等公的嫡女会无缘无故的落水并险些丧命?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其中必有猫腻。
但大户人家都有不能向外人道的私隐,他是个外人,又人微言轻根本插不了手,心里虽疼惜小小的女娃这么小就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也只能默默扼腕,识趣的止住了话头,转身去拟新的药方了。
在裴枭然潜意识里,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上辈子的那个自己,武功高强,又因为每日练武,身体比一般男子都要精健,再加上常年驻守边疆领兵打仗,受伤成了家常便饭,忍耐力也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六岁这年所经历的这场劫难,竟然会是如此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