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李屠户验尸。”
“没这个必要,只要找到李氏,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
萧轻灵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个像猪一样死去的男人。
同样惊恐又绝望的眼睛,一个充满了无助,惹人生怜。
另一个,却充满了愤怒与暴躁,那么叫人恶心。
终于顺从地点点头,她第一次违背了警察的职业道德。
第一次觉得,有些人就该死。
……
找到李氏比预料中的要快,当天下午,李氏自己去了六扇门。
因为案子的影响面太广,性质太恶劣,所以六扇门允许老百姓旁听。
审讯的结果十分出人意料。
李氏昨日领回尸体后,收拾了几件女儿的衣物,直接去了郊外的乱葬岗子。
穷人家的孩子,又死得那样不体面,李氏只向邻居借了一张草席,将女儿裹住草草埋了。
邻居看她可怜,昨晚帮她葬了女孩,一起留在乱葬岗子烧纸祭奠。直到今日中午,邻居才陪着李氏返回。
而昨日掌灯前,李屠户便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他的狐朋狗友都可以作证。
所以,最有作案动机的人,却有不在场的重要人证。
最关键的是,李氏没有作案时间。
既然排除了作案嫌疑,李氏很快被放回家。
至于李屠户,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糟蹋女孩的元凶,但所有人似乎都心知肚明。
对于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六扇门本就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偏偏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他杀的痕迹。
所以,六扇门直接以李屠户醉酒后不慎跌入猪圈被猪咬死,让李氏将尸体领回,草草结了案。
萧轻灵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
李屠户即便喝醉了,他也不可能掉进猪圈里,除非他自己主动爬进去。
他家的猪圈外墙足有一米五高,他是被人推进去的,一定是被人推进去的。
可是,这个推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氏?
本案还有个疑点,那么晚了,又喝醉了酒,李屠户为什么还要跑到猪圈去?
他去干什么?
难道,他是被人先打晕了,再丢进猪圈去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魔咒般盘亘在萧轻灵心头,当天夜里,她故伎重演,再次悄悄来到案发现场。
她觉得,现场一定被遗漏了什么。
……
白天,萧轻灵就观察到李屠户家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布局一样,都分前后院。
前院养猪,后院住人。
昨晚猪圈出了事,勘察现场前,二十几头猪都被捕快们撵到后院猪栏暂时关着。
一家三口两日内只剩下李氏一人,萧轻灵觉得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精力再将猪赶回来。
果然,从破败的院墙翻进去,院子里还保持着白日的样子,猪圈空空如也,只有满圈烂泥。
对于这种情形,萧轻灵很满意。
她选了棵小树,将手里的气死风灯挂上去。
想了想,又脱下外衣蒙在风灯上。
如此一来,光线虽暗了不少,但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先目测了一下房屋到猪圈的距离,然后萧轻灵学着醉鬼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往猪圈走。
来回走了五六遍,她都被地上胡乱堆放的杂物挡住。
唯一能通过的位置不足四十公分,所以,这里应该是李屠户昨晚前往猪圈的必经之路……
根据李屠户的身高测算出他的步间距,萧轻灵取下气死风灯拎在手上,严谨地数着步子,按照那条必经之路来到猪圈前,举着气死风灯,她仔细地查看着猪圈土坯外墙的墙体。
没费多大功夫,她便在墙头上发现了两块明显的踩踏痕迹。
痕迹很新鲜,看得出来是这几日才留下的。
保险起见,萧轻灵又围着整个外墙走了一圈。
结果和想象中完全一致,整个猪圈外墙,只有那一处被人踩踏过。
也就是说,有人曾从那里爬进了猪圈。
猪圈有门,门栓在外面,想要进去直接拉开门栓便可,此人为何非要翻墙而入却不走门?
这个人是谁?是李氏还是李屠户?或者,是其他未知的人?
不,不是李氏,以李氏的身高和体力,想要翻越一米五的猪圈外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便是给猪喂食,李氏也绝不会先端着猪食盆放在一米五高的外墙上,再将猪食倒入猪食槽子,那样实在太耗费体力了。
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因为整溜外墙上,只有那一处踩踏痕迹,地上没有拖痕。
这说明,李屠户不是被人打昏后抬、或者拖进猪圈的。
那么,难道真的是像六扇门判断的那样,李屠户是自己爬进猪圈,才被猪咬死的?
李屠户当晚喝醉了酒,在翻墙这样剧烈的运动下,他会呕吐。
呕吐物中浓郁的发酵味道会吸引猪来拱食这很正常,鼻子和嘴未能幸免于难也说得过去。
甚至,被咬痛了,李屠户翻身趴在地上以求自保都能让人理解。
唯一让萧轻灵想不通的是,李屠户为什么要爬进猪圈?
他爬进去,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猪圈里空空荡荡,没有了猪群,也没有那个猪一般的男人。
唯独几个猪食槽子大喇喇地在散落在猪圈最中间,皆倒扣在地,大半截都陷进了烂泥里。
等等,猪食槽子倒扣在地可以理解。
猪群抢食,疯狂踩踏,难免会将猪食槽子踩翻。
可是,为什么每一个都踩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所有的猪食槽子都会在猪圈最中间?
按照李氏在六扇门的口供,平日都是她在喂猪。
以她的体力,一定会选择门上那个小窗口,用一柄长把大勺将猪食和水舀进猪食槽子里去。
也就是说,猪食槽子应该挨着门,并且都靠在墙边才对。
那么,这些猪食槽子是怎么跑到猪圈中间去的?
难道是猪自己拖过去的?
如果,有人故意将猪食槽子拖到猪圈最中间,还倒扣在烂泥里,猪群吃不上食,饿疯了之后,会不会袭击人?
如果,本来就饿极了的猪群,再喝一点加了东西的水,会不会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吃人?
水?给猪喝的水?
萧轻灵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好端端停放在墙根的两个水槽上。
两个水槽都空了,和满圈乱七八糟的猪食槽子相比,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突。
就像在一群乞丐中间,突然出现了两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猪不是人,不会选择,如果踩翻了所有的猪食槽子,没理由会放过这两个干涸的水槽。
所以,打翻猪食槽,让饥饿难耐的猪疯狂地喝水,喝光这些下过药的水。
然后,再让这些更疯狂的猪,去袭击送上门来的李屠户。
李氏?这就是你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吗?
倘若这个就是事实,萧轻灵不得不佩服李氏的智商。
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一个悖论。
李屠户为什么要配合李氏的杀人计划?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自己翻进猪圈里让猪咬?
还有,为什么鼻子和嘴唇都被猪咬掉了,李屠户也不呼救?
难道他不知道疼吗?难道他是哑巴吗?
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倒扣着的猪食槽子,萧轻灵有点喘不上气。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想要的答案就藏在那下面,藏在那些烂泥里。
脑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让她一分钟都等不下去。
将气死风灯放在围墙上,按照李屠户的爬墙路线,萧轻灵爬上墙头。
站在这上面,视野明显比站在猪圈外面的视野要开阔,环视一圈,萧轻灵的视线落在猪圈外墙的一棵歪脖树上。
那棵树伸进猪圈不少,有几根树枝恰好在猪圈中间的上空。
不知是不是被猪啃咬过,树梢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萧轻灵的目光顺着树梢渐渐下移,终于停留在一个点上。
紧锁着那个点,她跳了下去。
扑哧一声,双脚陷进了烂泥里,几乎没过小腿肚子。
好深的烂泥,都快赶上淹死女孩的小池塘了。
吸了口气,萧轻灵艰难地向猪圈中央走去,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那个点。
她想,就在这里了,那件吸引李屠户爬进来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终于到了,想了想,她将长发盘好,将广袖卷至肩膀上,这才伸出双手,缓缓探进又黑又臭的烂泥里。
浓郁的猪粪味儿刺激着她的神经,双手在烂泥中摸索,她的下巴几乎蹭到泥面。
强迫自己抬起头尽量离烂泥远一点,萧轻灵尽可能屏住气息,不要让自己被臭气熏晕。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一定有东西,一定有什么让李屠户不惜翻越外墙趟着烂泥走过来,也要得到的东西。
是什么?那是什么?
每次摸索都碰到自己的手指,萧轻灵几乎要绝望。
可是,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手背突然触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光滑,硬邦邦的,在柔软的烂泥中尤为突出。
怔了怔,萧轻灵摸过去。
一个滑不留手的,拳头大小,圆溜溜的小东西,终于被她捉住。
用双手捂着它,萧轻灵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烂泥里拔出来。
什么也顾不上,她扯下广袖擦拭起来。
待黄灿灿的亮光突然耀痛了眼睛,萧轻灵手下一顿。
黄金?这是一块黄金?
加快动作,她越发迫不及待地擦拭着。
很快,这块黄金便彻底露出了原貌。
这是个浑身溜圆,仅有一个小小的把手,对面是个小豁口的可爱物件。
小把手上拴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另一头拴着半截扯断的树枝。
再看一眼头顶的歪脖树,萧轻灵将鼻子凑近物件的小豁口,闻了闻。
烂泥的气息中掺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酒香,气味很淡,但仍可嗅出乃是百年佳酿。
酒壶?黄金酒壶?
没错,就是这只夺命黄金酒壶。
案发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
李屠户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和老王头一样,他被惨烈的猪叫声吸引,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猪圈边。
看见猪群饿得惨叫,而猪食槽子倒扣在地上,他应该非常生气,嘴里嘀嘀咕咕骂着脏话。
然后,他打算转身去给猪群准备猪食和水。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看见了这只黄金酒壶。
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没有什么比酒壶更具有诱惑力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只黄金酒壶是被一根连着树枝的细线,吊浮在烂泥面上的。
因此,他立刻就放弃了喂猪的打算,想都没想便爬上墙头跳了进去。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被饥饿和药物双重折磨的猪群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最好的食物,突然一窝蜂地向他扑了过来。
他是个屠户,哪里会怕猪?
所以,他一边撵着猪,一边顽固地往那只黄金酒壶走去。
那一刻,他并未意识到死神之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又是爬墙又是撵猪让他出了一身臭汗,被风一吹,他忍不住呕吐起来。
带着特殊发酵味儿的呕吐物狠狠刺激着猪群的神经,猪群疯狂地上来哄抢。
那只诱人的黄金酒壶终于在猪群的踩踏下扯断了树枝,彻底淹没在了烂泥里。
李屠户疯了,他拼命想找回酒壶,不停地用双手刨着烂泥。
酒精麻木了他的神经,贪婪麻木了他的灵魂,以至于鼻子和嘴唇被猪啃掉了,他都不曾发觉。
待他终于意识到死神降临时,已经太晚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翻转身体,护住脑袋。
可是趴在烂泥中的他不但丧失了还击能力,烂泥还塞住了他的鼻子和眼睛。
他想呼救,一张嘴,烂泥便涌进了嘴里。
他永远失去了呼救的机会,只能以这种最卑微、最低贱的姿势,承受猪群的啃咬,直至死去……
“呵!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李屠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死去?
被自己的娘子设计,如同那个女孩一样,以最卑微的姿势,不可思议地死去?”
才说完,猛地感觉身后有人,萧轻灵倏地一下转过头去。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准确地说,这个女人站在猪圈外面。
她的姿势很奇怪。此时,她正趴在外墙墙头上,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萧轻灵,手里举着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
惊恐的尖叫憋在嗓子里怎么都喊不出来,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萧轻灵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