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漠视生命苟延残喘的人,会每日将屋子打扫得如此干净?
她在盼望什么?等待什么?
她若真的想要安稳度日,便日日坐在屋子里纺线就可以了,还出去听什么热闹,看什么猴子?她来秦淮酒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通常情况下,凶手杀人不外乎几个目的,谋财害命、强尖杀人、报仇行凶,还有就是杀人灭口。
很显然,瞎眼哑巴姑娘和前几条都沾不上,那么,凶手杀她,最有可能的便是杀人灭口。
一个瞎子、哑巴,看不见,说不出来,便是听见了什么,她也没办法表达,凶手为何苦苦盯着她不放?
名侦探柯南曾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除去不可能的因素,留下的即使多么的不合情理,但那一定就是事实的真相。”
这个真相,这个不合情理的真相是什么?是什么?
死死瞪住瞎眼哑巴姑娘的眼睛,萧轻灵笑了:“好精湛的演技,你这个不是瞎子的瞎子。”
没错,如果这个姑娘根本就不是瞎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她出身于燕子坞,可是,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秘密,被人追杀,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那个秘密却让她不愿离开运河一带,她以瞎子哑巴的身份潜伏在秦淮酒家,诱使老实善良的管事为她谋得了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卧房。
只要抠掉墙壁上的一块轻砖,她就能每日每夜透过这个孔洞监视或者偷窥燕子坞,所以,她根本不需要纺车,所以,她每天只纺半个时辰线掩人耳目,却时时刻刻关注着燕子坞的动静。
她究竟在看什么?
很显然,就是这个让她舍不得放不下却又欲罢不能的秘密让她最终还是送了命,而且,死在了她自己亲手抠出来的墙洞上。
她一定不会想到,黑漆漆的环境不但能让所有人以为她是瞎子,也能让她自己变成真正的瞎子,连纺车转轴把手上连着的机关都被黑暗吞噬了。
这个秘密是什么?燕子坞?那个藏污纳垢的销金窟,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还有,便是杀人灭口,不过是个又瞎又哑的女子,凶手只管杀便好,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甚至在一块轻砖上做手脚?
瞎眼哑巴姑娘每夜都会取下轻砖窥视燕子坞,那么,凶手是什么时候在轻砖上做手脚的?他到底是谁?隐藏在什么地方?
一个看起来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实际上外人根本无法接触的酒家后堂,凶手又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进来的?
倐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重要线索,萧轻灵连连叫苦,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匆匆跑出吊脚楼。
猴子!
管事说瞎眼哑巴姑娘就是为了去看猴子才送了命,她为什么要去看猴子?
像秦淮酒家这样的地方,每日里有多少客流量,什么样的八卦新闻听不到,她在黑漆漆的小卧房里藏匿了整整一年,为什么几只猴子就让她坐不住了?
难道说管事等人从来没有喊她一起去看过热闹,这是头一回?
秦淮酒家的吊脚楼,人不可能凭空借着水面的力量爬上来在轻砖上做手脚,可如果是猴子呢?
那群从西京国来的艺人,还有他们带来的猴子,瞎眼哑巴姑娘跑出去,就是为了看这几只从西京国来的猴子。所以,猴子是关键。
萧轻灵和封少最早的目标就锁定在左侧老街,是那两只练杂耍的猴子最先打破了她和封少的警惕性,继而,秦淮酒家发生血案,她和封少条件反射地弃了老街跑来勘察现场。
为何那么巧?为何偏偏在猴子出现的时候瞎眼哑巴姑娘死了?
为何偏偏到了歹徒即将动手的最后时刻,瞎眼哑巴姑娘死了?怎么就那么巧?
倘若瞎眼哑巴姑娘的死亡只是一个烟幕弹,那么,老街上是不是已然有孩童又丢失了?
封少?他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如此关注诱拐儿童案?此时,他是不是就在老街?
一口气冲到老街入口处,果然远远便看见装扮成凤栖的封少正带着兵士和六扇门的捕快在封锁道路。
萧轻灵轻叹一声,还是晚了,她和封少还是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远远瞧见萧轻灵,凤栖来不及和手下交代,已越过人群向她迎来。
尚未走到面前,萧轻灵已扑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封少?怎么样?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凤栖身子一僵,瞪着赤红的眸子咬牙道:“你说我是谁?封少?”
愣愣地瞧向凤栖,没有,这双冷清的眸子中没有她熟悉的赖皮,他不是封少,那么,封少呢?
他说,“不许离开,在原地等我”,可是,这不是原地,她竟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原地。
心头一惊,萧轻灵猛地转身,下一秒,手腕已被凤栖握住。
凤栖目光复杂地瞧着她:“你与我和肖慕约好,却让沈墨白出来打发我们,为的就是单独赴封少之约?轻灵?你是不是轻灵?”
她是不是轻灵?他是不是凤栖?这话听着怎地如此别扭?就好像凤栖看见她之前,也见过一个冒牌货似的。
等等,凤栖说什么?
让沈墨白出去打发他们?沈墨白?萧轻灵眉心一跳。
这个傻王真有个性,她和封少都要给他送绿帽子了,他还主动帮她买布。
不过,貌似,他买的布,她不喜欢。
“不是你说的这样,秦淮酒家负责打扫的瞎眼哑巴姑娘被人杀死在卧房内。和上回去土地庙一样,我和封少是来此查案的。”
“此事我知晓,六扇门已经派人过去接手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凤栖的大手腾地按压在萧轻灵的肩膀上,“轻灵?我来这里,是因为甜甜小郡主失踪了。所以,你哪里都不许再去,必须和我在一起!”
“你说什么?”
“甜甜小郡主失踪了!”
“这个时辰,小郡主应该在……”
“小郡主今晚并不在公主府!”凤栖按在她肩头的手猛地一收,骨头立时喀拉拉作响,萧轻灵忍不住闷哼一声。
“我和肖慕在清名学馆守株待兔,可是,公主府突然来报,说甜甜小郡主身体微恙,肖慕不敢耽搁,便自行去了。我在清名学馆等了个空,却收到线报,说运河老街有幼童丢失。待我赶来才知,丢失的正是甜甜小郡主!”
在她和封少推断出来的准确位置,在既定的时间内,确实又有幼童丢失了,可丢失的却是甜甜小郡主?大晚上的,甜甜小郡主不在公主府睡觉,跑到运河一带来做甚?那些前呼后拥如同铜墙铁壁的侍卫们呢?还有,天筝长公主呢?
“天筝长公主现在何处?”
“长公主也在此,现已昏死过去了!”
“带我去见她!”
整条老街已被封锁,天筝长公主被人抬进一家颇具规模的绸缎铺,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萧轻灵走进去时,郎中正在给天筝长公主把脉,天筝长公主口唇发紫面色灰白,郎中神色异常凝重。
将郎中推开,在天筝长公主鼻下探手一试,萧轻灵暗道不好。
自袖袋中掏出针包,手指快如闪电,瞬间已在天筝长公主周身大穴上扎了几针。
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天筝长公主便悠悠醒转。一看见萧轻灵,竟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轻灵?你快想办法救救甜儿,甜儿不见了!”
“我已经知道了!”在天筝长公主肩膀上轻拍两下,萧轻灵安慰道:“长公主您莫要急,先将事情给我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您和甜甜小郡主不在公主府里休息,跑到这里来做甚?”
颇有些奇怪地看着萧轻灵,天筝长公主问:“轻灵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今日是什么日子?
萧轻灵脱口而出:“五月十五呀!我与智亲王大婚的日子,真正的黄道吉日!”
便是那么焦急忧伤的时刻,天筝长公主也不由被她说得破涕为笑:“轻灵怎么只记着自己大婚的日子,却不想其他?今日,乃是夏至啊!”
夏至?
盛轩王朝有个习俗,每年夏至和冬至,人们都要到运河边来放花灯,就像上元节一样为家人祈福。便是皇室,也多有人参与。
见她愣着,天筝长公主拭泪道:“这两日太后和皇上身体不适,所以今日宫中家宴十分简单。我见天色尚早,便带了甜儿来此处放花灯为太后和皇上祈福。谁知,谁知,我只是一个没瞧见,便……”
话未说完,天筝长公主已哽咽不止。
萧轻灵既不催她,也不宽慰,只等她哭声止住,才问:“长公主与甜甜小郡主为何分开?可是因为甜甜小郡主要去看西京人耍猴?”
“你是怎么知道的?”
站起身,萧轻灵的视线投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宫中举行家宴,便是太后与皇上身体不适,以长公主的赤诚之心,也必会留在宫里照顾,更何况太后和皇上素来喜爱甜甜小郡主,这种时候,长公主怎么会弃太后与皇上于不顾呢?
所以,长公主日落离宫,并非路过运河,而是奉旨前来祈福的吧?”
见天筝长公主不说话,只直愣愣地瞧着自己,萧轻灵又道:“即是奉旨前来,皇上势必会加派御林军和京畿卫戍保护。
以皇家的排场,甜甜小郡主想要看猴子,长公主只管召那些西京人带着猴子前来表演便可,怎会让人抱着甜甜小郡主去与普通百姓拥挤推搡着观看?一般人,又怎会有机会接近甜甜小郡主?”
话语一顿,萧轻灵的声音陡然拔高:“长公主!那个抱着甜甜小郡主去看猴子的人,究竟是谁?”
“他所言不错,你果然目光锐利,思维敏捷。”愣怔良久,天筝长公主道:“那个抱着甜儿去看猴子的人,乃是,乃是福临!”
“他,是谁?”萧轻灵咄咄逼人。
“福临就是……”
“我问的是那个他,那个长公主口中夸赞我目光锐利思维敏捷之人,他是谁?”眸中锋芒顿显,萧轻灵一字一顿道:“他可是……”
“轻灵!”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凤栖突然打断她:“与本案无关的事,先不要问了。甜甜小郡主要紧!”
“诺!”顺从地点点头,萧轻灵问:“六皇子怎么说?”
看一眼天筝长公主,凤栖道:“六皇子什么都不愿意说。”
果然如此,萧轻灵再问:“那六皇子现下何在?”
“你要见他?”
见天筝长公主艰难地想坐起来,萧轻灵递上一个靠枕,“长公主莫非想告诉我,六皇子已被人送回宫去了?”
咬牙思忖片刻,天筝长公主终于点头:“凤栖,你带轻灵过去吧!”
随凤栖步入后院,萧轻灵突然问:“沈墨白是怎么回事?”
“我和肖慕在智亲王府北院后门等你到戌时,可是,来的人是沈墨白。”看萧轻灵一眼,凤栖的目光颇为复杂:“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今日乃是你和他的大婚,他既不同意你赴约,我和肖慕岂能强求?”
“嗯!”微微点头,萧轻灵话锋一转:“那肖慕呢?”
“肖慕?”凤栖愣了愣,道:“应该还在公主府吧?”
天筝长公主和甜甜小郡主都不在公主府,肖慕又怎会在公主府?凤栖?拜托你长点脑子好么?
见萧轻灵只瞧着他不语,凤栖面上颇显尴尬:“我实在不知肖慕现在在哪儿,想他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如风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这倒也是,萧轻灵点头:“你知道了?”
“如风并未告诉我,肖慕大概也不知。”默了默,凤栖又道:“只是,如风跟了我那么多年,他的气息我能感觉出来。”
“嗯!此事我本就没打算瞒你。”萧轻灵点头:“我在智亲王府有冷夜监视着,又有紫烟和紫云相护,不需要如风。肖慕却不同,他好端端地在积善堂做他的神医,平白被你我卷进这个案子里,我们都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我省得!”才应完,脚下一顿,凤栖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沈墨白让冷夜监视你?”
“哐当!”屋内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有人怒吼道:“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房门打开,几名丫鬟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其中一人额头上还挂了彩。
萧轻灵和凤栖对视一眼,疾步上前。凤栖动作快,直接推开房门。
嗖地一声,迎面飞来一个花瓶,凤栖抬袖,花瓶砰然落地,在脚边摔成无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