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叹完,沈昊宸走到台子边缘,道:“今日朕亲眼目睹了验尸审案的全过程,刁二狗确实是被自己憋死的,与小王庄的村民们无关。朕金口玉言,赦免小王庄村民们串供之罪,当场释放,此案到此完结!”
说完,如同来时一样,沈昊宸又带着一干锦衣卫扬长而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萧轻灵和肖慕才重重松了口气。
台子上的村民们简直要乐疯了,尤其是柳石头和水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个时辰之后,皇帝亲口赦免他们的罪过,难道老天爷真的开眼了吗?
村民们个个激动得抱头痛哭,水生却涨红了脸来到萧轻灵和肖慕面前:“肖神医?萧神医?我,我想问一下,杀人之罪可免,抛尸之罪……”
“既然人都不是你们杀的,何来抛尸之罪?”才从前门返回来的凤栖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道:“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做糊涂事!”
“诺!”恭恭敬敬地给他三人磕了个头,水生搀扶着柳石头和一干村民激动地离去。
皇上走了,犯人放了,不多时,菜市口便恢复了以往的人来人往嘈杂热闹。
凤栖没有和捕快们一同回六扇门,亦不回兵部,而是和萧轻灵、肖慕一同步行往公主府走。
待走到人少之处天已完全黑下来,凤栖和肖慕才同时开口:“轻灵,你……”
二人相视一眼,凤栖点点头,肖慕道:“轻灵?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出凶手是……”
“没有凶手!”萧轻灵打断他,一本正经道:“我说过,法不容情。既然未犯法,何来包庇之情?”
“你?”凤栖和肖慕哭笑不得。
萧轻灵眼珠转动两下,笑道:“你们说,我给小王庄的百姓们干了这么大一件好事,他们是不是应该给我……”
“嗯!”不待她的话说完,肖慕便点头道:“小王庄的百姓们应该给你塑个金身,日夜供奉才是。”
“这办法好,我今日就去一趟小王庄!”凤栖拍手称赞。
“好什么好?”萧轻灵气得眼皮子直跳:“塑什么金身?能吃还是能喝啊?”
嗬哟!塑毛的金身啊?凤栖和肖慕这两个大傻瓜,直接把金子给她不就得了么?她稀罕的不是百姓瞻仰日夜供奉,她稀罕的是金子,金子哟!
凤栖不满地轻拍一下她的头,教训道:“让百姓们把你当神一般供起来,这是多大的殊荣?待你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名列仙班。”
肖慕也颇为恨铁不成钢:“轻灵,但凡行医者,虽无需沽名钓誉,皆视金钱为粪土。然,百姓的爱戴还是要的,所谓民心所向慈悲天下,便是这个道理。”
什么视金钱为粪土,哪个家伙说的?有本事他天天吃粪土试试看能不能长命百岁?她萧轻灵需要金钱,很多很多金钱,最好多到能砸死她。
“你们?”压制住满心怨怼,萧轻灵苦口婆心地解释:“小王庄的百姓们连租子都交不起,哪有钱给我塑金身?我就想着,他们能不能给我捐几个小钱,然后帮我……”
“说的也是!”凤栖若有所思地一手环臂一手托着下巴,道:“这样吧,轻灵!我明日奏请皇上,让朝廷拨下银两,在小王庄给你塑个金身,供百姓们世代瞻仰吧?”
萧轻灵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终于忍不住哭天抢地起来:“凤栖哟!凤将军!凤大哥!那个金身不实在,还要白白浪费百姓们的香火钱。您能不能奏请皇上,把塑金身的金子直接赏给我啊?”
“扑哧!”
“哈哈!”
肖慕和凤栖终于同时破功,双双大笑起来。
边笑凤栖边用手来揉萧轻灵的头顶:“肖慕你看看这个小财迷,不过给小王庄的百姓们做了一点点好事,这就开始算计人家的报答了,世上还有没有比她脸皮更厚的人了?”
揉什么揉?她又不是小狗狗?话说凤栖这是什么毛病,怎么总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直接建议凤栖养一条吉娃娃没事天天揉得了!
“嗯!”肖慕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当真没有了。不过,今日轻灵为小王庄的百姓们做的可不是一点点好事,而是大大的好事,小王庄的百姓们当真该好好感谢她!”
“噢?肖慕先生以为该如何感谢?”
眉眼一弯,肖慕笑了:“让小王庄的百姓们将她娶回去当百家娘子吧!”
“哈哈哈哈……”二人再次同时大笑起来。
呀哈!真是公鸡下蛋毛驴子爬树,她二十一世萧穿越来的堂堂女法医,居然被两个傻了吧唧没见过世面的古代美男嘲笑了?
噢!果然人不可貌相,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肖大神医和暖如旭阳性情高洁的凤大将军居然是一丘之貉!
“萧神医!”
三人一愣,同时往前看去,却隐约看见街道拐角处立着个清秀硕长的身影,看上去有点像水生。
这大半日劳心劳神地折腾下来,眼下天都黑透了,水生不回小王庄,呆在这里做甚?三人相视一眼,同步走上前。
水生也迎着他们走过来,待走到近前尚有五步的距离,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二话不说,“砰砰”地磕起头来。
他先前便因磕头弄得血染衣襟,虽经过包扎止血,伤口却还在,此时再磕头,额头上的白布顿时被鲜血浸红,月光下,竟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水生?”肖慕不满地喝道。
“肖神医,我是来感谢萧神医的,您莫要劝我!”
再给萧轻灵重重磕了三个头,水生终于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虽然满是鲜血,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萧神医!您的救命之恩水生无以为报,这一世,水生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但有任何吩咐,您只管差遣便是,水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水生,果然她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费,她萧轻灵需要的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眼珠一转,萧轻灵道:“那个,水生,你不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受不起,这个我得留给将来的夫君用!”
“啊?”水生目瞪口呆。
“咳咳!”肖慕和凤栖同时被呛住,这个鬼丫头,她又想做甚?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萧轻灵已上前将水生扶了起来,“我也不骗你,我不是萧府二公子萧弘,而是萧府的五小姐萧轻灵。”
“轻灵!”肖慕和凤栖大惊。
她当众犯下欺君之罪,已然够叫人揪心,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她怎会这般毫无戒心地告诉水生?万一水生?
“不碍事!”看他俩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水生身上,萧轻灵慎重道:“水生?你方才所言可当得真?”
水生的心思岂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不过瞬间,便想明白了,立刻压低声音道:“自然,萧五小姐放心,自今日起,这一生一世,水生便是五小姐的家奴!”
“严重了!”拍拍他的肩膀,萧轻灵轻笑:“我不需要家奴,但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喜欢和你这种有脑子又有担当的聪明人打交道!”
从袖袋里摸出一块腰牌和一个小瓷瓶交给水生,“你且拿了这些去公主府,守门的侍卫瞧见腰牌便会放你进去。进去后,你自去找我的贴身丫鬟夏雨,将这个瓷瓶交给她,让她把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全都交给你。”
“啊?五小姐(轻灵)?”不止是水生,便是凤栖和肖慕也大吃一惊。
水生倒还罢了,凤栖和肖慕却是最清楚她的性子。萧轻灵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一个将银子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怎么会头脑发热,突然将自己的私房积蓄全都交给陌生的水生?
“你们无需大惊小怪!”扫一眼他们,萧轻灵面上渐显凝重:“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虽贵为中奉大夫之女,但在萧府中却是个蝼蚁般苟且偷生之人。
积善堂眼下虽然在我手里,但树大招风,将来必是生死未卜前途渺茫。
我一人倒也无所谓,只是弘哥儿太小,恐经不起大风大浪。
老太太眼下还能护弘哥儿周全,但老太太能活多久谁也无法预料。
待老太太百年之后,弘哥儿要怎么办?
你们也知积善堂的重要性,别说王氏一族,便是皇家,只怕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弘哥儿将它发扬光大。
我不能让弘哥儿将来被积善堂掣肘,受妖人的威胁和迫害,所以只能另想出路。”
轻叹一声,萧轻灵又道:“我虽是个女子,却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道理。
本来我自己亦可在皇城内做点小生意替弘哥儿敛财,但我如今得罪了王氏和沈明轩,也许还有皇上。
他们势必不会任由我活得潇洒自在,如此一来,我名下的产业便会被公开化,到那时,我恐自身难保,又何谈为弘哥儿秘密谋划一个未来?
水生?你是个心思缜密稳妥之人,又难得至情至性,故,萧轻灵将所有身家性命交付于你,但愿你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谋略,为弘哥儿和我,也为你自己创下一份家业!”
说罢!一鞠到地,竟给水生行了个大礼。
水生受宠若惊,颤抖着双手便要去扶她,被萧轻灵一闪身躲过:“我并不叫你白替我干活,无论你做生意赚与赔,日常吃穿用度都从这些银子里支取,可好?”
“好,好,五小姐说怎样便怎样,水生便是一文不取,也必会耗尽一身本事助五小姐为弘二爷谋下家业!”
擦擦眼泪,不再多言,冲萧轻灵一拜,水生扭头便走。
“水生!”待他走出两步,萧轻灵又唤住他:“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亦不要搞得动静太大,当徐徐图之,以免树大招风惹祸上身。
你取了银子,明日一早就带着家人和柳伯离开皇城吧!
切记,无论到何时,你们的性命是第一位的,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信誉没了可以再攒,性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水生的脚步一顿,肩膀无声地抖了几下,半响,才带着哽咽,哑声道:“水生记住了!”说罢,匆匆离去。
肖慕和凤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萧轻灵,水生走了良久,凤栖才挑眉不悦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赌注押在水生身上?”
瞧他一眼,萧轻灵撇撇嘴:“我不是说了吗?他是个心思缜密稳妥之人,又难得至情至性,我为何不能将赌注押在他身上?”
“难道我和肖慕都是死人吗?”凤栖显得有些激动,竟逼前一步:“你竟到现在都不相信我们?”
“不是这样的!”下意识地将萧轻灵拉到身后,肖慕看向凤栖:“凤栖,不是你想的这样。”
肖慕一向最懂礼数,此时直唤凤栖姓名,倒也显得咄咄逼人。
“这原是一举两得的法子,是你我疏忽了!”肖慕轻叹:“那刁二狗乃是钱家的走狗,如今却死于非命,你道钱家会放过水生和柳石头?轻灵今日的说法虽能瞒过皇上和天下人,却恐瞒不过小王庄的人,钱家也定然心知肚明。如此,水生和柳石头继续留在小王庄便后患无穷。
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轻灵已然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岂会再白白让他们陷入虎口?”
萧轻灵满头黑线,那个,她能说她没这么高尚吗?怎么被肖慕一说,搞得她跟观世音菩萨似的?
“肖慕,我……”
“我省得!”打断她的话,肖慕继续道:“正如轻灵所说,水生是个心思缜密稳妥又至情至性之人,让他带了银子离开原是最好的法子。
倘若他将来真的能挣下一份家业,不管对弘哥儿还是对轻灵和他自己,都百利无一害,若是挣不来,就算了,反正也没多少银子。”
咳咳!这话才是正理儿,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反正也没多少银子,如果水生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年内钱生钱那是最好不过,若不成,就算了,权当她做好事,给水生他们当路费了。
凤栖恍然大悟:“果然,肖慕你才是轻灵真正的知己!”
话虽如此,凤栖的声音里却带着微微的自嘲和酸意。
萧轻灵看看肖慕,有点心虚地走上前拉拉凤栖的袖子:“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肖慕所说只是一部分,我还有其他想法。”
“你说!”凤栖和肖慕的眼睛同时一亮。
“我在皇城并没有朋友,所谓的亲人还不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