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检查的法子有点特殊,路边置几口大缸,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进城的人,全都要走过去洗一把脸。
还不能应付差事地乱洗,必须用皂角和软巾子仔仔细细将面颊和脖子洗得干干净净才能放行。
这一天得有多少人进城啊?扫一眼那些缸里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洗脸水,萧轻灵的胃直抽搐,沈明轩果然是个奇葩,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虽说这法子又笨又浪费时间,但连萧轻灵都得承认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肮脏不堪的叫花子,洗过脸之后,也保管让你原形毕露。
混不过去了,怎么办?
正凝眉细想,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揪住萧轻灵的衣领直接将她拎出了队伍。
尚未反应过来,头上已挨了个暴栗:“好大胆的疯婆子!偷了爷的衣裳还敢到处乱逛,看爷不打死你!”
抬头便对上一双幽深冷清略带惊喜的眸子,萧轻灵忐忑不安的心登时回落。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过来,许是萧轻灵的模样太像叫花子,众人开始指指点点,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还嫌弃地捂着鼻子散开不少。
“何人在此喧哗?”骄横的声音传来,萧轻灵不由望过去。
沈明轩正骑马过来,除了还有些微微的浮肿之外,脸上已没有异常。
不过,此时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眼神暴戾,像是一夜都没有睡好,眼眶下还带着浅浅的黑眼圈。
“见过俊王爷!”将萧轻灵掩在身后,男人冲沈明轩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凤栖?”沈明轩明显一愣,不悦道:“你怎地在此?”
“俊王爷能在此,本将军就不能在此吗?倘若本将军没有记错的话,京畿卫戍城防巡视乃是本将军的职责!”
沈明轩素来怕此人,便是他在马上,凤栖站在地上,他依然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不如凤栖。若在平时,他也不会硬碰,可是今日?
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想要将凤栖身后那个红色的身影瞧得更清楚些,沈明轩问:“凤栖身后是何人?本王能看看吗?”
“不过是本将军府上的一个疯婆子,早起偷了我的衣裳跑出来,本将军怕她疯疯癫癫伤到人,故亲自来寻她。这般肮脏不堪的下人,岂能污了俊王爷的眼睛?”凤栖毫不退让,声音里已带着浅浅的不耐。
你妹才是疯婆子,你们全家都是疯婆子!你肮脏不堪,你们全家都肮脏不堪!
沈明轩虽觉得凤栖的话有些别扭,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心中虽不甘,身体却做出了反应往后退了一步:“凤栖忧国忧民,本王佩服!”
说罢,还颇为狗腿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凤栖也不客气,拎住萧轻灵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大步离去。
待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沈明轩额上轻筋猛地一跳,他终于明白凤栖的话哪里别捏了。
世人谁不知,护国大将军浩气凛然威武异常,不管守护皇城还是战场杀敌,都只穿黑衣。
而方才那个疯婆子,她身上穿着的,乃是一件艳丽的红衣。
浓郁的杀气登时在俊美阴柔的面孔上弥漫开,沈明轩咬牙切齿地念出一个名字——“萧轻灵”。
直接将萧轻灵拎上在偏僻小巷子内等候多时的马车,凤栖皱眉问:“说吧!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啊?”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正要狡辩,凤栖的大手却直接揉了上来:“我也不刨根问底,但你跟我有仇么?为何每回见我都要把自己搞成这样?难道让我看清楚你的脸会死吗?”
“停,停!”吸着凉气扯下凤栖的手,萧轻灵道:“我的脸今日都快被你那脑子不正常的朋友洗坏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它吧!”
面色一僵,眸中竟滑过微微苦涩。取过一旁备好的湿巾子递给萧轻灵,凤栖迟疑道:“他,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在天眼湖里洗鸳鸯浴的事情,还是别让凤栖知道了吧,自己的名声已经够坏的了:“就是腿快跑断了,但愿这辈子别再让我遇到他!”
擦去满头满脸的污垢,萧轻灵歉疚地笑道:“并非我有意戏耍你,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身份,若是又丑又笨还好些,若是太过貌美,只怕早早就被人害死了。”
面前是一张纤尘不染的精致面容,未施脂粉已极尽研华,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又灵动纯净的眸子,带着点点狡黠和顽皮,却又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先被烈火炙烤,又被冰水冷冻,竟说不出是寒还是暖,只觉心中忽冷忽热忽喜忽悲,一腔情绪竟都跟着她闪烁的眸子生生灭灭。
避开她的视线,凤栖的目光落在萧轻灵身上:“若不是他这身招摇的衣裳,我也认不出你。”
“我知道!所以,今日谢谢你了!”
“一定要和我这般生分吗?”
萧轻灵不语。
垂眸默了默,凤栖终于抬头道:“最近匪盗猖獗,便是在自家府里亦不安全,你那北院太偏,夜里睡觉记得锁好门。
另外,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睡。”
颇惊讶地看向凤栖,但见凤栖眸中皆是担忧,萧轻灵点头:“唔!好!”
“换上吧!我送你回去!”递过来一个包袱,凤栖再不看她,转身下车。
瞧着包袱内的衣物,萧轻灵心头微暖。凤栖,这是在这个异世,继肖慕之后,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她是否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
是夜,萧轻灵沐浴之后,夏雨和凝香便如往常一样准备退下。
萧轻灵突然唤道:“夏雨?”
“小姐?”
“今晚你陪我睡吧?”
夏雨眼皮一跳,拔腿就跑:“小姐你饶了我吧!我认床,睡不得您的床,会摔死的!”
小姐的床当真不是她一个做丫鬟的能睡的,昨晚,夏雨按照小姐的吩咐睡在这里,今早醒来时人不但在床底下,还鼻轻脸肿浑身轻一块紫一块的,就好像在睡梦中和人打过架一般。偏偏昨晚上睡得异常沉,夏雨连个梦都没做。
今日想了一天,夏雨也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她的睡相素来很好,至少比小姐好。既然不是她睡相的问题,那便是小姐那张床的问题。
丫鬟就是丫鬟,便是睡上龙床,也变不成皇帝,还会遭天打雷劈,所以,她最好离小姐这张床远远的为妙。
瞪着夏雨的背影,凝香摇摇头:“还是我陪小小姐睡吧!”
“嗯!好!”思忖一下,萧轻灵又道:“凝香,将这盆兰花放在窗台上吧!你再把门闩紧一点,然后将桌子推过去顶住!”
……
待二人睡熟后,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透过门缝,悄无声息地将门闩拨开了。有人在门外轻轻一推,门却受到一股阻力。
门外的黑影愣了一下,强推也没什么,但那样,屋内的人势必会被吵醒。用手摸摸鼻子,他自言自语:“是防我吗?还真是有趣!”
黑影也不强求,将门重新闩好,直接来到窗前。伸手去推,窗户竟纹丝不动,心头顿感不悦,手上便加大了力度。
哪想,这般用力去推,竟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打碎了。屋内立刻有人惊呼起来:“小小姐?小小姐?”
男人的眉心狠狠跳了两下,正待离去,又实在不甘心,身形一闪,已跃上了房顶。
凝香点燃蜡烛,萧轻灵披衣下床。
窗户敞开着一条缝,那盆兰花已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不动声色走到门边察看,门闩尚完好,但临睡前凝香摆放的桌子却被移动了。先前那桌子是紧紧抵着门的,此时却离门至少有十五公分。
凤栖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萧轻灵蹙眉。凤栖在提醒她?他想让她防谁?
突然想起前几日总是缠身的那个噩梦,冷冽淡雅的幽香?猛地打了个哆嗦,难道,那不是梦?
见她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凝香吓了一跳,扶住她一叠声道:“小小姐?你怎么了?”
但见她直勾勾地瞪着门没有丝毫反应,凝香更是心急如焚,脱口喊道:“夏雨!夏雨!快来啊!”
夏雨就睡在隔壁厢房,听见凝香的喊叫声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便冲了过来。哪想,才走到门口,眼前一黑,扑倒下去。
眼睁睁地看着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连带着将顶门的桌子推至一旁,萧轻灵和凝香面面相觑。二人脑海里同时想到一个东西——鬼。
来了就好,她就不信,那人还能吃了她。给自己壮壮胆子,萧轻灵推开凝香:“我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凝香已操起凳子挡在了她前面:“还是我去,小小姐……”
扑通,凝香也倒下去。
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妖孽般戴着面具的红衣男人。
萧轻灵顿觉天雷滚滚,还能不能更狗血一点?这疯子是跟她干上了吗?
话说,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的仇家是沈明轩,又不是她萧轻灵,他干吗老缠着她啊?
萧轻灵尚未开口,毫无自觉性的某人已掸了掸衣襟,不满道:“你顶门做甚?还有这两个丫鬟,怎地如此没眼色?”
噢!河在哪里?她能不能把这厮扔进去?她自己跳进去也行。
“你把夏雨和凝香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敲晕了。她俩在这里,我们怎么睡觉?”
拎起地上的凝香,直接丢出门外,封少转身关门。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半夜闯入人家姑娘的闺房被撞破的尴尬。
“咳咳!”萧轻灵被口水呛到了。
封少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那些梦是真的?
“你每天晚上都来?”
“嗯!”正经八百地点头,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你这里,我睡得特别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尽可能压下心头怒火,萧轻灵问:“我是说,你从哪天开始睡到我房里来的?”
“你把沈明轩变成猪头那天!”
也就是说,从她被退婚那天开始,这妖孽每天晚上都是在她房里睡的?
“要不今日我怎会认出你?你道谁都对你那张丑脸记忆深刻啊?”像是颇感奇怪,封少摊了下双手向她解释,径自走到床边,躺下去,舒舒服服伸展开手脚:“眼前这张脸倒是不错,我已见过无数回,深刻脑海了。”
真的是如此,她到底有多迟钝,才会把那些事情都当做噩梦?
怪不得这厮今日会那么理所当然地抱着她跳天眼湖洗鸳鸯浴,怪不得这厮咬她耳朵咬得那么理直气壮,原来,竟都是习惯。
萧轻灵气急:“你!疯子……”
“我记得你今日一直叫我好人,我喜欢你那样叫我。”从床上坐起来,封少颇为不满地瞧她,仿佛她是他最最不听话的小女儿。
“你是我见过的最烂,最混蛋,最没有廉耻,最……”
萧轻灵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个最烂,最混蛋,最没有廉耻的男人抱抱枕般抱进了怀里。
“聒噪!”男人的声音闷闷的。
“你说什么?”
“我累了,想睡觉!”
不行了,实在忍不住了,太想抽死这个人了。
“疯子!你……”
话未说完,唇上一暖,所有谩骂和恼怒都被某妖孽吞进了嘴里。
像是非常满意这种效果,封少含住她的嘴还砸吧了两下,接着,身子一翻,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萧轻灵几乎要被他压得背过气去,噢!这厮有没有点自觉性?这是直接把她当成人肉垫子了呀!
半响没感到动静,唇上的温度依然存在,妖孽霸道醉人的气息却均匀地喷溅在她的脸上。愣了半天,萧轻灵才意识到封少睡着了。
这个男人是猪吗?怎么这样也能睡着?压死她了好不好?
费力地抽出双手去推男人,封少被她成功推下去。
可是,他环住她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带动她微微翻滚,下一秒,二人已头并头地侧躺在了床上。
男人的唇虽自始至终霸道地贴着她的唇,却没有伸出舌攻城略地,甚至连稍微侵略性的暗示都没有。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会接吻,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在接吻。
不知怎地,心中忽然一软,头微微离开他的头,萧轻灵细细凝视起他。
男人睡得很沉,双眼微阖,长长的睫毛温顺乖巧地垂下刺在坚硬的面具外面,让人莫名觉出一股脆弱。
因为赌气要封住她的嘴,他的嘴巴微微噘着,像个任性又孤独的孩子,不由自主就让人鼻子发酸。
是的,这个男人,很孤独,非常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