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泠九香和李烨忽觉一震,转头看来,堪堪对上魏真延轻蔑的笑意。
?“原来你还真是公主……”
“什么屁话,”泠九香讪笑几声,单手绕着鬓边几绺发丝,故作镇定道,“殷雪公主好端端在皇宫里待着,这里哪来什么公主。”
“别装了,你和李烨……”
他话音刚落,泠九香已一掌挥过去,然而她气力不足,手腕被魏真延一把握住。?
“想杀人灭口?”?魏真延冷眼觑她,又扭头看李烨,冷笑道,“你居然把一个假公主送给皇上,就不怕事情败露,惨遭灭族之罪?”
?“放开她!”李烨冷冷道,“假公主的事跟她没关系,况且轮不到你们中原的皇帝治我。”
?魏真延松手的瞬间,泠九香后退几步,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真延没理会泠九香,狠厉眸光直逼李烨,“我们的增援到达以后,看你为一个小海盗急得三天三夜不曾入睡,我就觉得奇怪。医治她时,你又故意谴退所有人,还将她单独带入一间陋室,你种种举动甚是可疑,故而我趁你入睡时进来一看,她的腰上居然有红蝶,这下你该怎么解释?”
李烨默不作声,魏真延走上前,一把拽过李烨的衣领,恶吼一声:“姓李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烨被钳制着,双目依旧沉如酣冰。他看着魏真延,对泠九香说:“阿九,你不是要去看弟兄们吗,去吧。”
“去个屁!”?泠九香怒骂一声,抬脚照着魏真延屁股上踹了一脚,趁他侧身的空挡,左手拔出他悬在腰间的长剑。
“你干什么?”?魏真延不料一个受伤的女人还能有如此气力,不由得松开李烨,缓缓后退。
泠九香嗤笑一声,剑刃勾着他下颌的胡渣。
“姓魏的,跟我男人说话客气点!”?
魏真延啧了一声,看向李烨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虚凰假凤,何必如此。”?
“抱歉,我们是真心的。”?李烨眼神示意泠九香收剑,后者把剑放下,方才举措不免牵动伤口,白纱缠绕处又冒出血迹。
?魏真延还欲说什么,李烨厉声道:“魏将军,请你离开,我和我的妻子有话要说。”
?“你……”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至于旁的事,李某自有打算,如若不然,我不介意鱼死网破。”?李烨淡淡瞅他一眼。
魏真延凶狠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离开茅屋。李烨让泠九香坐下,从旁翻出新的纱布替她换上。
?“他跟你好像很熟。”
“故人。”?李烨简短地解释。
?“你怎么会跟朝廷的人有联系?”
?“在我没有加入海盗以前,魏真延是我隔壁村子里的一个朋友。他立志要当上中原大将,为国征战四方,没想到最后编队时进入了中原的海军队伍,中原的海域大多隶属于乾洋,而海军缺少经验,军制更是颓败不堪,魏真延只能落得个海军大帅的虚职,若不是倭撅此番大肆进攻中原海域,魏真延只能顶着虚职昏懦一世。”
?泠九香神色复杂,李烨包好纱布,抬眸觑她一眼道:“很可笑对吧?”
?泠九香摇头,“这一点也不可笑。他好像知道你很多事,而我却不知道。”
“别多想。”?李烨瞥开目光,“此番联系朝廷增援,是我一手控制,他得知我成为海盗愤慨不已,屡次暗中邀我觐见他们中原的皇帝,我拒绝了。”
泠九香玩味地点点头,“他以为你是好人?”?
李烨瞪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后颈。
“难道我不是?”?
“是是是,你是大好人。对了,朝廷派来增援我们的人有多少?”
“只有一万,而且随着战况转好,这区区一万人数还锐减不少。”
“真狗,算准了要我们帮他们吗?乾洋死伤无数,我们就算回去了,川海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不能,但我们依旧是我们。这次朝廷派来的增援里,也有白蹁。”
泠九香震惊道:“他?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来送死都不够。”
“他是为了你来的,这几日也忙前忙后为你端了几次水,去看看他吧。”
“你知道他对我……”
“知道,但那又怎样,”李烨勾唇一笑,揉揉她的头发说,“你只有可能是我的。”
“说起来,我方才梦见他了。梦里我喊他……”泠九香觑着李烨的神色,见李烨神色厌厌,便说,“没事了,你先走吧。”
“那你好好休息。”
李烨说罢,转身便走,泠九香盯着这个臭直男的背影,没好气地吐了吐舌头。
她坐在榻上兀自低喃:“南来秋暑,北往冬生。中心数百,纵横万千。”
不料她话音刚落,李烨忽然转身看向她,“你说什么?”
“这是我在梦里对白蹁说过的一句话。”泠九香柳眉一蹙,踌躇道,“这似乎在哪里听过。”
“南来秋暑,北往冬生。这是我家乡的一曲民谣。”
“啊?”泠九香大为吃惊,“难道穿越之前的原主人去到过李烨的家乡?那她又为什么要把这句民谣告诉白蹁呢?”
“下一句是什么?”李烨问。
“中心数百,纵横万千。”
“这便奇了,这到底是什么?”
“不如我去问问白蹁。”
泠九香说完,扫一眼屋外,屋门和门槛的罅隙间隐隐有人影晃动。
“我看你跟魏真延还有别的话要说,我早点撤了?”?
“你留下来听吧,免得又疑心我。”?
“我不喜欢他,等你再说给我听吧。”?
李烨扶着泠九香站起身,后者思虑良久,瞧着他认真道,“李烨,你一定不能骗我,我很想相信你。”
?他深深点头,不假思索道:“不会。”
待泠九香走后,魏真延三步并作两步奔来,一拳打向李烨。李烨躲闪不及,挨了一拳,身子本就孱弱的他捂着胸口倒在榻上。
魏真延甩甩手,扫一眼屋外,瞧见没人进来,这才确定泠九香是真的走了。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魏真延怒不可遏道,“你当初不是来信说,这个女人只是你的挂名妻子,是一枚棋子吗?”
“现在不是了。”?他微微喘息,执拗道,“我方才说了,我们是真心的。”
魏真延怒极反笑,“是啊,你们真心,她也是真公主。这般天大的事你竟瞒我到现在,你当年口口声声说要我助你一臂之力,现如今却和一个海盗卿卿我我,难道你忘了,你的杀母仇人就是……”?
“我没忘!”?他大吼一声,猛推开他,双眸猩红,青筋暴起。
“正是这么多年的仇恨驱使我走到现在,即将大功告成,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弃。”
“可那个女人……”?
李烨斩钉截铁道:“仇我自然会报,那个女人我也非要不可!阿九是王夼同父异母的妹妹,除非王夼对他的妹妹痛下杀手,否则任何人都别想伤害她。”?
?“她可是个海盗!”
“我也是个海盗!不管她是什么,那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你要伤害她,那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如果你要告知旁人她的真实身份,休怪我无情。”?
?“你……”魏真延气结,指着李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你这般顽固下去,迟早要为这个女人送命。”
“她为了我多次在鬼门关上过了几遭,我为她送命又有何妨?”?李烨背过身去,沉声道,“你且放心,我不会放弃她,更不可能放弃我们的计划,届时你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李辰夜,我不会认同的,你若不趁早想明白,有些事我自会替你做。”
?二人说话间,泠九香已经走到旁边几间茅屋里。茅屋里四处是伤员,有的手脚受伤,有的头部受伤,更有甚者面目全非、躺在榻上不住地**。
他们抬眼看见泠九香,连一句好都问不出来。泠九香紧张地四下张望,终于在角落里看见杨颂。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伤员们走过去,蹲下身子查看杨颂的伤势。
杨颂大半个身子染成血红,身上缠满纱布,眉头紧锁,头冒冷汗,双手费力地抓挠着身下的草席,嘴里呢喃道:“别走……别走……”?
“杨颂,你怎么了?”?
?“别走!”杨颂猛地惊醒,直起身子,抓住泠九香的手,一时牵动伤口,又吃痛不休,紧攥着身下草席闷哼一声。
?泠九香连忙扶他,助他躺回去,口中劝道:“受伤了就别坐起来。”
?“船长……”杨颂扭头看着她,失魂落魄道,“怎么是你……”
泠九香挑挑眉,“你以为是谁?杨妍吗?”?
杨颂默然地摇摇头。
“我再不敢想她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她如今贵为一国公主,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我这么个穷酸透顶的哥哥,与她有何相干?”
?泠九香也沉默片刻,旋即对他说:“我不懂杨妍,但我认为她心里有她的哥哥。她离开川海那一日,你被赵竞舟下令棒打,这丫头油煎火燎的,生怕你出什么事。”
“得了吧,世上的人莫不是喜新厌旧,攀龙附凤,她也一样。”?杨颂扫一眼她身上层层纱布,关切道,“你的伤势如何?”
“李烨说并无大碍,否则他死活也不肯让我下榻。”?
?“我可是为你们夫妻二人挡过两回了,等战火结束,你们可要在川海好好过日子,明年生一个胖娃娃。”
?“什么屁话,”泠九香瞪他一眼,“谁要给他生孩子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和杨颂没说几句便匆匆告别。她又挨个草屋去寻,在最后一间草屋里,她看见几个脸熟的船员守在外头抹着眼泪,便走过去和几人寒暄。
“提督大人!”?他们一瞥见泠九香,不自觉地堵在门口,苦笑起来。
“你怎么来了?”?
“你是永无号的船员吧,你们船长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
“船长他很好,不需提督大人费神。”?
“是啊,方才船长还特意让我们转告您,他……”
不等船员说完,泠九香冷着脸,轻轻推开他,迈开步子往里进。
?这间草屋里血腥味甚浓,泠九香才步入便险些喘不上气。眼前一个男子撑着上半身,侧身坐在草席上,他面色颓唐,眼神昏暗,气息微弱,日光打在他黝黑的脸上,却不见他面上多添一丝光彩。她目光往下移,他缠满纱布的下半身竟然空空如也。
泠九香定神望着他许久,才开口:“胡勇?”?
胡勇扭头见到泠九香,唬了片刻,?蹙眉笑了。
“你来了。”?
她奔过去,伏跪在他旁边,眼神惊慌地看着他,而他依旧笑着,握住她的手说:“丢了两条腿而已,别急。”?
?“你……你这……”她一时语无伦次,话到嘴边又卡在喉咙里。
“你怕什么,我活下来了,可是王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他怎么了?”
“我从坍塌的船体下用嘴咬着他的衣领把他救出来,但他……”?胡勇笑了笑,眼里却闪着泪花,凝神看她时,泪水汩汩淌下。
“总督说他被我拖出来时,已经没气了。”?
?泠九香怔怔看着他,许久后,仍不知如何开口。
“你什么也别说,我什么也不想听。”胡勇咬着牙,被撕裂的衣襟上鲜血已经结痂。他扭头朝窗棂努努下巴,泠九香走过去,让窗彻底敞开,阳光跃进来,屋子内大亮了。
?“他回不去了,我会回去的,我死也死在乾洋!阿九,我们胜利了,倭撅兵败了,我们就算死也要死在乾洋,死在家乡……”胡勇怒吼着,喊叫着,以至于最后声嘶力竭,呢喃着。
“你说得没错,”?泠九香定定看他,柔声道,“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她扶胡勇躺下,背过身抹了一把泪,旋即走出去,迎面遇上白蹁。白蹁忙拉着她上下查看一番。
“干什么,别动手动脚,我有老公了。”?
“我只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他说完,还拨开她胳膊肘,泠九香轻拍开他,沉声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要问你。”
?“什么事?”
话音刚落,魏真延带着几个身穿铠甲的朝廷官兵,乌泱泱朝二人走来。
?“这是干什么?”泠九香单手叉腰,不耐烦地问。
“请您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还朝。”?
?魏真延胸有成竹,泠九香瞧他就不爽,嘴里也不干净起来,“还你狗屁。”
白蹁皱眉道:“魏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真延冷哼一声,环顾四周,只见草屋内的伤员都探出头来,好奇地瞧着他们。
魏真延压低嗓音道:“公主殿下,臣不必多言了吧。”?
泠九香深吸一口气,四下张望,身侧除却草屋外没有旁的东西,没有致命利器,况且她现在身体虚弱,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赢魏真延,而她的船员满死伤无数。
?往后是草屋,往前是魏真延,左右皆是杂草,境况非常不利。
?“魏大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白蹁不满道,“你怎能这般满嘴胡言?”
“白大人若不信,大可以看看她腰腹上有没有红蝶。”?魏真延歪头觑着泠九香,讥笑一声,“难道公主殿下想当众脱衣服让白大人瞧瞧?”
“你好大胆子!你明知道我在朝廷是使臣身份,把我带回去,想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吗?”?
“岂敢,只是红颜祸水不得不防,有你在,怕只怕李烨会误了大计。”?魏真延伸手一招,几个下属拿着绳索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公主殿下,请吧。”
“我看谁敢!”?白蹁立马挡在泠九香面前,大喊道,“魏真延,你以为你红口白牙嘴唇一碰就能把人带走吗?”
白蹁声音洪亮,草屋内的船员听见后,纷纷跑出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这是在干什么?”
“又……又打架吗?”
他们神色不一,惊恐地盯着魏真延一行人。白蹁张开双臂挡在泠九香面前,对魏真延说:“无论如何,阿九不是你能带走的人,她属于乾洋,属于海盗团队,你带走阿九之前先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此话一出,船员们登时吵嚷起来。
“谁要带走我们提督?”
“谁敢啊,总督还在这儿呢,这里轮不到你们中原的缩头乌龟瞎搅和。”
朝廷海兵瞧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嗤笑一声,顿时拔出佩剑,却听得魏真延悠悠然一声:“且慢。”
魏真延俯身凑到泠九香面前,“公主殿下,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而你的下属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打了一场胜仗即将归国,你忍心让他们今日为你而死?”?
?泠九香冷着脸不说话,魏真延接着道:“你跟我走,我不伤你一兵一卒,如何?”
“好,”?她颤声说,“一言为定。”
“阿九,你不能去,欺君之罪乃是重罪,你会……”?
“今日谢谢你出手相助,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泠九香恶狠狠瞪一眼魏真延,扬声道,“你上头那一位姓王的要是杀了我,那李烨会为我报仇,若是没杀我……”
?泠九香冷笑着道,“魏真延,你以后睡觉就得睁着眼睛了。”
“公主所言,臣一定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