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主殿下和使臣大人需不需要奴婢侍候在侧?”?孙嬷嬷问。
杨妍刚要搭话,泠九香便说:“不必,还请嬷嬷到外头稍等片刻。”?
待下人关上门走出小屋,泠九香飞速脱掉繁重的衣裙,本想光屁股,念及腰间红蝶,扫一眼杨妍,便只好穿一件里衣往浴盆里坐。
杨妍哭笑不得,“阿九,你怎么穿着衣服洗澡?”
“我愿意,你管得着?”
?杨妍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衫,慢腾腾地往另一个浴盆里坐。
“舒服,不穿衣服最舒服。”泠九香双手搭在盆边,仰头长叹。
自从上了皇家的船,她就被白蹁强求每天穿长裙。白蹁这小子另有所图,前往川海之前就置办了五六条襦裙和广袖裙,以入宫规矩为由要她天天穿裙子。泠九香过惯了假小子的生活,懒得打扮自己,一时打扮起来,直道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杨妍沉默不语地抚着头发,泠九香抬抬眼皮,懒洋洋地问:“人生地不熟的,怕吗?”?
杨妍愣了片刻,点点头。
“放心吧,你是公主,来去他们也不敢对你怎样。”?
“我担心你,”?杨妍黝黑的双瞳望着她,“阿九,我料想他们不是善茬,大王在乾洋纵横这么多年,他们并非没有过派兵遣将,只是中原人不识得水性,又无法在海上长时间作战,于是屡战屡败。想来朝廷对乾洋不满多年,难道因为我区区一个无名无权的前朝公主就会答应招安?”
泠九香斜眼觑她,笑了一笑。杨妍被她的笑鼓舞,接着说:“不过我们也是白操心,大王海上实力强劲,若是和朝廷开战,定能占上风。”
“你挺细腻,连这些都想到了,”?泠九香眯着眼,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个招安嘛,从前不在于朝廷而在于我们大王,现在或许要逆转了。”
“为什么?”?
“分裂,”?泠九香揉着眉心,长叹一声,“没有什么比分裂更可怕的。如若失去了田虎以及田虎的一众下属,乾洋会损失多少兵力,我想都不敢想。”
?“可是我们还有总督……”
“总督顶个屁用。”?泠九香嘟囔道,“他这段时间表现不佳,没起什么用,反被田虎拿来威胁我们,男人,真脆!”
“你想他了。”杨妍哼笑一声说。
“鬼才想他。”
杨妍失笑,泠九香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敞着的窗户,飘远的思绪忽然被扯回来。?
因为她看见了一只猫。
泠九香定晴一看,双手撑在盆边。
那只猫通体纯白无暇,双眼湛蓝如海,最让人怜爱的是,猫的四肢是淡粉色的。
它一步步朝泠九香走过来,泠九香玩心大起,不由得伸出湿漉漉的手,想摸上一摸。哪成想这小东西错开她,叼起她放置在浴盆边的?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跳窗逃走了。
我靠,她居然被一只猫调戏了!
哗啦一声,泠九香猛地从浴盆中站起,拖着湿漉漉的里衣,跳窗跑出去。杨妍缩在浴盆内,一脸懵逼地看着一人一猫一前一后地溜了。?
泠九香胡乱拧干湿答答的衣摆,一路跟着那只猫上窜下跳。那只猫速度快且灵性强,动作敏捷轻缓,它好似知道泠九香跟在它后面,所以绕来绕去想甩掉她。泠九香只好跟得远些,那猫咪还扭头一看,以为她跟丢了,便大摇大摆地跑进花园里。
猫一路小跑到一座凉亭内,凉亭内有个男子坐着烹茶。泠九香悄悄跟上去,躲在树丛后,白色里衣湿漉漉贴着她的胴体,微风一过冷得彻骨,好在她身体强健,运气提神,目光紧盯凉亭中的一猫一人。
?那只猫把衣服放在男子面前,男子扫了衣服一眼,重重地把茶盏放下,然后伸手在猫的脖子上一抓,烦躁地说:“我不是让你偷衣服,是让你偷胭脂!小蠢猫,你白折腾了。”
说罢,男子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盒胭脂放到猫咪的鼻子下,没想到猫咪连打几个喷嚏,皱着鼻子呆呆望着他。
“我是让你偷这个,不是让你偷衣服。话说这是哪个小宫女的衣服,怎么这么难看,连这花样都是半年前的……”?男子无奈地看着泠九香那件黄色襦裙,沉沉叹气。?
?泠九香从树林里探出头来,男子足下的猫咪看见泠九香,吓得脖子都竖起来,连忙冲男子喵喵叫唤。
?“你叫什么?偷人家的衣服你还好意思叫了。”男子轻哼一声,指着衣服对猫咪说,“你快把人家衣服送回去,以后不用你瞎搅和了。”
“不用了,当面给我吧。”泠九香双手抱臂,冷然出声。
?男子猛然回头,看见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吓得栽倒在地。
这男子的面相生得倒好,皮肤白皙有光泽,双眼大而亮,鼻尖微往下勾,唇瓣小而唇色深,四肢修长,身材虽没有李烨高挑,但一看便知是健康体魄。
哪里像李烨那个男人,看起来病怏怏的,跟男版林黛玉似的,一阵风就能刮跑了。泠九香想起他,嘴角不由得勾起。?
那男子细细打量她,只见她乌发如云,披散身后,身材高挑轻盈,面若桃花,眼若杏仁,不由得看呆了,回过神来,急得跳脚道:“你好大胆子!你……你是哪个小宫女,怎么能穿成这样跑到这里来。”?
“我不是宫女。”?
“那你是谁?”?
“把衣服还给我。”?泠九香朝他手里的衣服努努下巴。
男子连忙把衣服扔过去,泠九香接过,往身上一披,转身就要走。
“你……到底什么人?”?
“我……”?泠九香思忖片刻,看着他脸色涨红,还故作镇定的滑稽样,她很好心地说了一句。
“我是你姑奶奶。”?
?说罢,泠九香转身走了。
男子的目光移到她雪白玉足,脸愈发红了,梗着脖子对猫说:“你看,她光着脚来的,她也太失礼了吧。”?
猫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是个大傻逼。
?出了这么一场闹剧,泠九香回去后飞速沐浴完毕,和杨妍一起进入紫宸殿觐见皇帝。
想是为效仿中原,川海亦有紫宸殿,但是皇家的紫宸殿比川海大上两倍,殿中摆着几大张案几,案几上各色菜肴一应俱全。坐在中间的便是当今皇帝王夼。
他生得英武,拧眉时眉间皱纹褶成一个“川”字。
一见到杨妍和泠九香,王夼便笑吟吟地说:“一路奔波劳累,殷雪,你可算是回家了。”
杨妍听不惯别让这么喊他,于情于理,她该唤王夼一声兄长,但她实在?无法开口,只好以寻常礼节三拜叩礼。泠九香也规矩行礼,尔后跟随杨妍到席间入座。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皇帝的一众公主和皇子。他们似乎早就见惯这类场面,一一起身祝酒。
杨妍不胜酒力,泠九香便替她起身。直祝到九皇子时,泠九香祝酒的手微微一顿,九皇子更是夸张,原本精心准备的祝酒词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反而看着泠九香结巴起来。
他满脑子都在想,这个女人本来就好看,穿上衣服居然更好看了,思及此,脸又红起来。
其余公主皇子不由得笑了。
“禛儿,”皇帝端坐着道,“今日外来使臣在此,你怎能如此失礼?”
“你你你……我我我……”?王禛仰头饮尽杯中酒,对皇帝道,“父皇,我和这个姐姐见过。”
泠九香挑挑眉,不想跟他说话。
皇帝哦了一声,遂问:“何时何地啊?”?
“这……”?念及方才在御花园中惊魂动魄的一幕,王禛扭捏起来。
泠九香无可奈何,只好说:“方才我们二人沐浴梳妆完毕,途径御花园时见着九皇子,打过照面,不曾言语。”?
“原来如此。”?皇帝笑呵呵地抚着胡须,“竟有此等缘分在,既然如此,禛儿何不再祝酒一杯?”
王禛连忙斟酒一杯,郑重其事地对泠九香说:“方才失礼,还请使臣海涵。”?
“皇子殿下不必多礼。”?
酒足饭饱,皇帝宣布散席,还特意吩咐九皇子带泠九香和杨妍逛御花园。王禛偷瞄泠九香好几眼,正愁没机会光明正大地看,有此良机自然喜不自胜,?热心地将二人带离席间。
泠九香双手环胸,心中思绪万千。
方才席间皇帝并无提及一句有关乾洋的话。可他分明下了诏书,倘若川海将殷雪公主归还,他定然给予赵竞舟封爵殊荣,圣旨都立下了,难道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食言??
“使臣大人……使臣大人?”?
王禛的问话打断了泠九香的思考,她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王禛嘟着嘴说:“我方才介绍花园里的草木花鸟,你到底有没有听?”?
?泠九香抬头,站定,环顾一圈,确保在场只有他们三人,然后对王禛说:“没有。”
杨妍噗嗤一声笑出来。王禛气鼓鼓地道:“你太无礼了!乾洋的蛮荒人,就是这样……”?
泠九香脸色一沉,又懒得跟他计较,索性绕过他,走远了。
“她居然不理我!”?王禛看着杨妍说,“公主殿下,你都不管管她吗?”
杨妍摇头又摆手,客客气气地说:“皇子殿下,你以为我管得住她吗?”?
“她这气势倒不像使臣,”?王禛撇撇嘴道,“我看她才像公主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妍自然知道自己并非真公主,只能干巴巴扯扯嘴角,王禛再说什么,她一个字不曾听进去。
尔后王禛把二人送到一所名为“琼华宫”?的宫殿里。杨妍居住在主殿,配备四个侍女,泠九香居住东偏殿,配备两个侍女。
临走之前,王禛想和泠九香说说话,后者冲他笑了一笑,旋即“砰”?一声关上门。
王禛在那扇门外面冷嗤一声说:“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进去的!”
?泠九香无心听他神神叨叨,两个宫女要为她更衣,被她拒绝。趁一个宫女收拾床铺的空挡,她把另一个宫女拉到跟前,悄声说:“帮我办一件事,每天都有银子给你。”
宫女拿起银子,疯狂点头。
“我要知道皇上每日上早朝时都和大臣商量了什么。”?
宫女连忙把银子塞回她手里,“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行的?”?泠九香挑挑眉。
“女子不得干政,况且早朝之事如何能打听得到,事关重大,若有差错,我全家老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眼见泠九香眉头微蹙,心有疑虑,宫女直挺挺跪下,抱着泠九香的双腿说:“小的恳请使臣大人网开一面,不求善待小的,但求大发慈悲,不要让小的死在宫中。”?
泠九香无奈地将她扶起,转身上榻。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甚至怀疑自己有受虐倾向,居然习惯了永深号那张腿都伸不直的小榻,习惯了摇篮般的大海,习惯海员们震天动地的鼾声。
正当她即将入睡时,窗边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泠九香立马翻身坐起,冷冷望着一只脚已经翻进来的人。
王禛堪堪对上她雪亮的眼眸,傻了吧唧地伸手打了个招呼。
“晚好。”?
好,好你个大头鬼。
?泠九香扫他一眼,转身盖上被褥,躺回去。王禛又一次遭遇冷待,连忙爬进来跑过去,蹲在榻边,双手托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你……刚才看见有人进来,怎么不怕?”
?泠九香懒得搭理他。
“你防范意识也太弱了,这要是哪个登徒子……”?
“不可能有人来,除了你,”?泠九香冷然道,“登徒子。”
“我可是九皇子,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他小嘴一撅,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霎时间,望进她水灵灵的眼里,他轻轻吐气。
她真漂亮,仿佛每时每刻都是漂亮的。
“你看够了吗?我困了。”?泠九香说。
王禛愣了片刻,嗫嚅道:“我不是……我就想来问问你,你今日白天为什么穿一件衣服就来了。”?
?泠九香不解地瞪着眼。
“你就不怕遇上歹人?又或者,你就不怕……”
“不怕,”?泠九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又打不赢我。”
岂有此理!王禛一下子退远好几步,这个女人三番四次无视他,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小瞧他。
她怎么如此笃定?难道她真有本事?
“我不信,除非你跟我试试?”?
泠九香单手撑着脑袋,斜眼看他。
“皇子殿下,你想跟我打一架?”?
“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让着。”?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泠九香登时坐起身,摩拳擦掌,神采奕奕,“在哪里打?”?
“现在打?”?
看着泠九香坚定的目光,王禛说不出一个不字,鬼使神差般指着窗外说:“御花园。”?
“速战速决。”?泠九香跳下床,本想握剑,思忖片刻,还是空着手出去。
?两人来到御花园一处空地上,王禛双手握拳抵在胸前,泠九香站姿随意,还随手拨弄拨弄头发。
王禛深吸一口气,“请你认真一些,使臣大人。”?
“自然。”?
说罢,泠九香俯冲过去,一掌挥向他左脸颊,王禛躲闪不及,抬手格挡。他万万没料到女子竟能有这般迅捷的出招速度,竟比他还要快几分。
不过没关系,女子终究是女子,在?力量上,男子有强大的压倒性优势。
思及此,他推出一掌,泠九香以拳相接,掌风四起。王禛讶异地看着她,又抬脚往上顶,泠九香往后一退,侧身踢去,正中他腰部。
王禛急急后腿几步,几招之下,他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抹一把额上的汗说。
?泠九香嘲讽地笑了笑。几乎每个男子跟她过招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问出这句话,口气和神态一模一样。
她朝他勾勾手说:“再来吧。”?
王禛自小顺风顺水长大,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立马冲上去和泠九香缠斗起来。几个回合下,王禛累得浑身酸痛,泠九香仍轻松自如。
“别打了,回去睡觉。”?
“不行,一定要分出胜负!”?
“傻瓜,你以为光靠蛮力就能取胜吗?”?泠九香转身舒活颈骨,“回去练练下盘,根基不稳就少用腿,否则会被敌人发现弱点。”
她走了,他呆站在原地,胸中满是热血,眼中满是欣喜。?
王禛摇摇晃晃地回到住处,侍卫看他满身灰溜溜的,愁容满面,他却摇晃着侍卫的肩膀说:“我遇见了。”
“遇见什么了?”?
?“真爱。”他喜滋滋地笑。
翌日清晨,孙嬷嬷告知杨妍和泠九香,皇帝忙于治理水灾,今日不能亲自接待,便安排九皇子陪同二人。王禛对杨妍恭敬?行礼,然后对泠九香露出八颗牙齿:“使臣大人,早上好。”
泠九香怠惰地说:“早上好。”?
“公主殿下,使臣大人,我听闻你们在乾洋时擅长武法兵器,今日我便带你们去京城外的武器铺看看如何?”?王禛得意洋洋地瞥一眼泠九香,他昨夜一夜未眠,跑到御书房去搜集了许多乾洋的资料,得知那里女子甚少,而男子大多身强力壮,擅长舞刀弄枪,他决定对症下药,势必要把泠九香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