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扫一眼台上的泠九香,并未对她的美貌加以评价,只转头对李烨道:“总督,咱们要找的便是这位女子吧……总督?”
“嗯?”李烨回过神来,“何事?”
“……总督,您不会动了凡心吧?”
李烨被戳中心思,不由得垂下脸。
无邪在心中连连叹气,“您可是有妻室的人啊……”
李烨轻轻咳嗽几声说:“你没发现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无邪徐徐望向台上女子,许久后才张着嘴磕巴地说:“啊……阿九?”
一旁的王剑和胡勇险些握不住酒杯。
“啥玩意儿?那是阿九?!”
破天荒的,四个大老爷们儿都紧张起来。
众宾客神色各异,台下的姑娘们忐忑不安地挨着老鸨问:“她……能行吗?”
“咱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不如赶她下来吧。”
老鸨摇摇头,“罢了,便看看她有什么本事吧。”
按照醉仙楼规定,头牌在竞拍之前需得通过表演节目来取悦宾客们。
泠九香正纠结着,老鸨摇着手绢喊道:“有请我们的舒悦献上一曲《花云间》。”
霎时间,掌声雷鸣般轰动。一张古琴被几个小厮抬上舞台。掌声经久不息,泠九香眼巴巴看着古琴,心里一团乱麻。
?她哪里会弹琴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等等……花云间?
?思及此,泠九香忽然走下台,众人不由得再次惊呼。哪成想她走向最近的一位剑客,拔出他悬在腰间的剑刃。
“这位公子,借剑一用。”?
“好……好的。”?剑客红着脸说。
她纵身一跃,跳上舞台,双手抱拳对众人道:“感谢诸位抬爱,小女要表演一曲《花云剑》。”?
?说罢,泠九香手握长剑,挥剑自如,窈窕身姿随剑光起舞,剑身倒映烛光摇曳,闪电般吸人眼球。她广袖翩飞,裙裾下的一双长腿翩然舞动,天上忽然落下片片淡粉色花瓣,更衬出她紫色轻纱高贵典雅。
随后?挥剑起风,花瓣落了满地,飘落进台下众人的怀中。他们却痴痴望着她,任花瓣拂过衣衫落在杯中。
?一舞毕,泠九香再次双手抱拳以致谢,随后亲手将剑柄还给剑客。剑客接过剑,细细抚摸着剑身,只觉花香阵阵沁人心脾,一时爱不释手。
掌声雷动,众人恨不能冲上去将她揽入怀中。老鸨和众位风尘女子更是喜出望外,何曾想过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美貌女子才是醉仙楼的花魁王。
“今日乃是舒悦姑娘献身之日,还望诸位客官莫要吝惜,以一千两银子为起拍……”?
不等老鸨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叫道:“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慢着!”?泠九香大喝一声,众人纷纷看向她。
?泠九香本想痛快拒绝,然后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又想起白络市内接中原,醉仙楼外巡逻官兵众多,此番前来为了避人耳目,赵竞舟甚至只带了五艘战船,若此刻大摇大摆地离去,难免引人注目。
思及此,泠九香露出一抹笑容,毕恭毕敬道:“还请诸位爷稍作等候,小女子更衣一番再来相会。”
说罢,她对老鸨微微一笑,后者忙点点头。
她扫一眼李烨所在的位置,后者对她比了一个唇形——“走”。她心领神会,对他也比了一个唇形——“得手了”。随后泠九香缓步走下台。
泠九香才走下台,老鸨便带领姑娘们把她围起来。?
“你一个女人居然还会舞刀弄枪,究竟是什么人?”?
“你是从哪来的?真厉害!”?
“你是谁啊?为何要代替舒悦妹妹上台?”?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只听一阵轻咳,老鸨拨开众人走到泠九香面前,一双皱纹横生的眼细细打量她。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你进了醉仙楼,又代替花魁上台表演,那你只能献身于今夜出价最高的男子,你不会想走吧?”?
泠九香乖觉地笑了笑,“小女不敢,小女乃是舒悦姑娘的友人,因舒悦姑娘身体不适故而前来代替表演,小女知道醉仙楼的规矩,定不会叫妈妈难办。”?
?老鸨满意地点点头,又推攘她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更衣?别让他们久等了。”
泠九香在众位女孩们的簇拥下回到依兰和舒悦的房间。她把众人拒之门外,屏气凝神,飞速倒掉了香炉中的药粉,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舒悦和依兰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泠九香用厚被褥裹住舒悦,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一路顺着屋檐往下滑,滑至醉仙楼侧面,她颠了颠背上的舒悦,转身瞟了一眼醉仙楼,往码头飞奔过去。
?醉仙楼内人声鼎沸,宾客们迫不及待地搓着手,眼中冒出绿光,就连泠九香握过的剑刃都抢过来挨个抚摸一遍。老鸨带着姑娘们在屋外等候许久,终于按耐不住,轻推几下门,却察觉门被硬物顶住无法推开。一时急了,老鸨和几个女子猛踹几下才把屋门踹开。
屋内哪有什么美人,只有依兰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睡得正酣,而那窗棂敞着,狂风灌入,吹得女孩们乌发纷乱,心神不安。
?“跑了,她一定是跑了!”老鸨气急败坏道,“快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跑过来说:“一楼有人生事,打起来了!”
“反了反了,今天都是怎么了!”?老鸨连忙带人往楼下走。
无邪正扛着椅子往一个肥头大耳的宾客身上砸去,后者踉踉跄跄后退撞到门柱上,又被王剑一脚踹回去。
老鸨摊开手,掐着嗓子喊道:“诸位爷,这是怎么了……”?
胡勇觑了无邪一眼,只见他骑在那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身上,挥拳往他脸上狠命砸去。那个男子外强中干,不一会儿便鲜血直流,不省人事。
?王剑和胡勇见状,连忙走上前一人拽住无邪一条胳膊往后拖。
“别打了,要出人命。”
“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没必要!”?
“这到底是怎么了……”老鸨无可奈何地看着几人。
一个小厮凑过来跟老鸨低声说:“原是那个胖子不对,把那个瘦瘦弱弱的矮个子当成男 妓了,那矮个子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打,下手老狠了。”?
“这个矮子……”?老鸨打量着无邪,忽然瞪圆了眼睛。
“我莫不是在哪儿见过。”?
不等她细想,李烨出声制止无邪,又丢下一袋银子说:“今日醉仙楼内的损失由我们来付,无邪,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可是我们还没……”?胡勇说。
“走吧。”?
李烨?一声令下,王剑和胡勇架着无邪随他走出醉仙楼。醉仙楼内众位宾客不觉哼笑一声,只因霎时间少了整整五个竞争对手。尔后他们又忙问老鸨舒悦姑娘何时出现,老鸨支支吾吾招呼他们吃茶,总也不敢道出实情。
?李烨四人往码头走,路上无邪不发一言,许久后才颓唐道:“抱歉,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
“这不怪你,是那个胖子欺人太甚。”?王剑说,“换作是我早就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胡勇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大王那边该如何交待?而且不知阿九船长可有没有顺利脱险。”
李烨不发一言。四人至码头,见到泠九香托着舒悦靠在一艘系在木桩的船上。
?“来了?”
“得手了?”?无邪喜不自胜,奔过去一瞧,只见那女子样貌清纯,静静躺着便如画上的美人般赏心悦目。
“原来她才是舒悦,我还以为……”?王剑尴尬地笑了。
三人的目光在舒悦和泠九香脸上来回打转,心情难以言说,只道难分伯仲。
泠九香还未来得及换上便装,一袭紫衣飘飘,两腮嫣红娇艳,两鬓发钗微松,慵懒恣意地斜靠在船上,风情万种。
?四人不由得感慨,原来她生得这般貌美,从前竟未曾察觉。
舒悦悠悠转醒,睁眼便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生出亲切感。
“你是谁?这是哪儿?”?舒悦环顾四周,最后看向身下的小舟,吓得缩成一团。
“别害怕,我们找姑娘是为了你这件紫云衣。舒悦姑娘,我们替你赎身,你可否把紫云衣交给我们?”?
?“你们?”舒悦扭头看见岸上四个男子。李烨冲她点头示意,舒悦一时眉开眼笑。
“是你?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
“没错,”?李烨诚恳点头,“我们从外乡来,寻了数日才寻到这件紫云衣,姑娘若是愿意,无论出价多少我们都要买下它。”
“我只要赎身,我只想做个清白女子好好活着。这件紫云衣乃是我母亲交于我,为的就是让我在醉仙楼里保护清白之身。”?
?无邪问:“那今夜你又为何……”
“我本想赚足银子为自己赎身,老鸨却狮子大开口,要我拿出五千两白银,我就算一生耗在醉仙楼也拿不出这些银子,我便想着借今夜找一个好人与我共度一生。”?舒悦哭得梨花带雨,美目含情望向李烨。
?“你若是愿意为我赎身,莫说紫云衣,我今生今世便跟了你。”
三个男子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舒悦和李烨之间来回转。泠九香暗暗咬牙,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忍,我忍还不行吗,不就是当面被绿吗。
李烨愣了片刻,不假思索道:“抱歉,舒悦姑娘,我已经有妻室了。”?
“我可以做你的妾。”?
?“抱歉,我不可以。”李烨指着泠九香说,“这便是我的妻子,我对她一心一意,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舒悦含着泪笑了笑,看向泠九香,她呢喃道:“真好,你们是一对有情人,方才是我唐突了,实在抱歉。”
泠九香朝李烨挑挑眉,后者递给她一袋金子,她转手塞进舒悦手中说:“舒悦,这些金子给你,你今夜就渡船离去,今后天大地大任你漂泊,你定能找到属于你的真命天子。”?
?“谢谢,谢谢你们……”
?舒悦说着,脱下了紫云衣,郑重其事地递给泠九香,泠九香瞧见舒悦还穿着一件带棉的白色衣衫,便说:“我替你拿一套便装可好?”?
“不必了,待我找到安顿之处,再好好打扮自己。舒悦在此谢过几位大恩大德。”?
?说罢,舒悦起身去寻找船夫,泠九香捧着那件紫云衣,心中感慨万千。
“终于到手了,咱们快去跟大王汇合吧。”?
“你们三人带着紫云衣去找大王,我有事要对阿九说。”?
?三人面面相觑,很乖觉地接过紫云衣走了。
泠九香跳上岸,走到李烨面前,稍显不自在地问:“什么事?”
?“换衣服。”李烨扭过头,冷冷淡淡地说,“总不能叫大王看见你这副样子。”
“嗯?”?泠九香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那身裙子,不由得一拍脑门。“该死的,我的衣服还留在醉仙楼里。”?
“你先回永深号,大王那里我会跟他说。”?
“麻烦你了。”?
她扭头要走,却见他自始至终背着身不看她。也许是她的话过于礼貌惹他不快,她抬手拍他一下说:“那我走了?”
“走吧。”他转身,目光乱扫,就是不落在她身上。
“你怎么回事?”?她全当他患了斜眼病,不由得问。
一向巧舌如簧的李总督突然按住脸,从指尖的罅隙间看着她,吞吞吐吐说:“太……太好看了。”?
“什么?”?她竖起耳朵,“听不见。”
“我说你今晚太好看了。”?
他语气里毫无波动,分明捂着脸,眼神却还躲躲闪闪。
她辨不清他的眼色,只是侧身时瞥见他耳朵熟了。码头冷风拂过,泠九香不觉打了个激灵,浑身不自在,心又震得厉害。
?又要因为他一句话失礼了。
思及此,泠九香冷嗤一声,转身走了。
李烨拍着脑门,深深阖眼。
你在干什么?此时此刻绝不是沉溺于情爱的时候!但是想起她含苞待放的面容,他又转身朝她大喊起来。
“赶紧回去,别穿这身到处晃悠,不许下船了!”
泠九香的声音隔得老远透过来——“知道了!”
李烨强压下心头悸动,看了看天色,将拇指和食指伸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随后一只白鸽飞来,落在他身边。
李烨拿出早就藏在袖中的字条放进白鸽绑在脚上的小木筒,抚摸着白鸽背上的软毛,眸中寒光骤然闪过。
“成败在此一举!”
白鸽飞掠而去,李烨走至码头边停驻的商船。此行白络赵竞舟只带了五艘船,除却永深号、永无号和永宁号以外,还有一艘赵竞舟麾下的船队以及储备粮食的商船。
李烨在商船下喊了一声,阿圆便从船舱中探出脑袋。
“总督,有什么需要吗?”
“你可还记得登船时我特意命你放进去的木桶?”李烨压着嗓音,眸光如炬。
阿圆听罢,连忙招呼两个船员把木桶扛出来。那两个船员都是受过李烨大恩,是他的心腹。二人手脚麻利地把木桶扛到李烨面前,随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做得好,你们继续看守船只,有事我再找你们。”
李烨抬脚把那个圆圆鼓鼓的木桶往远处踢,阿圆忍不住问:“总督,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有用的东西。”李烨眼神示意阿圆退回去,阿圆只好老老实实地缩进船舱里。
那木桶被李烨踢远了,撞在一栋破旧的瓦屋边。李烨慢腾腾地踱过去,四处张望,确保此处隐秘,随后蹲下身来解开木桶盖。
黑蝎子按着脑袋,从木桶里钻出来。他被撞得晕头转向,一出了木桶便扶在墙角吐个昏天地暗。
李烨冷眼看他呕吐不止,随后他胡乱抹干嘴,埋怨地说:“够了吧,这一天天颠来倒去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你确定你在白络还有旧部?”
黑蝎子冷哼一声:“老子神通广大,当年可是在白络起家,兄弟不多,遍布乾洋,在白络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把他们叫出来,跟赵竞舟打一架,结束后我自会找你。”
“我凭什么听你的……”黑蝎子说完,小腹忽然一阵钻心的痛,倏忽间,他重重咳嗽起来,竟在墙边咳出一滩鲜血。
李烨阴沉沉笑着,“毒与药本为一体,你知我医术高超,又是否知我善用毒药?这血魔丸若是没有解药,两日便能叫你全身溃烂至死。”
“赵竞舟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找我袭击他?”
“你不必知道。”
黑蝎子紧蹙着眉猛咳嗽几声,又大口喘着气道,“你小子,狼心狗肺,诡计多端,栽在你手里,老子也算不得亏。”
“事成之后,我会把解药放在这间屋子里,届时你来拿便是。”
“好,给我一刻钟的功夫。”黑蝎子咬着牙,一瘸一拐往外走。
“等等。”
黑蝎子不耐烦地回头瞪他。
“认识阿九吗?就是把你抓获的那个女子。”
“她?”黑蝎子念起自己断裂的手指,冷嗤一声说,“老子就算化成灰都认识她。”
“记住,你本人不能出现在赵竞舟面前,而你的人不能动阿九一分一毫,否则……”李烨面若寒霜,唇瓣轻启,声音轻柔沙哑,却如同梦魇中的鬼魅,“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