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九香伸出手指盖住冉冉升起的朝阳,阳光却从她指缝间一寸寸漏下。她心神不宁,返回寝殿,下属来报今日无需议会,且远航缇斯国一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到李烨一声令下,永深号、永无号以及永宁号便能出海。
?辰时已至,李烨召见了泠九香、胡勇以及王剑三人并要求三人马上带领所有船员上船等待指令。
三人领命后各自离去,泠九香扫一眼身旁两人,胡勇依旧黑黢黢的像煤球,他旁边的王剑长相倒是清秀端庄,只是二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友好,见了她也只是随口打招呼,尤其是胡勇,不知为何总喜欢瞪她,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泠九香也不是小心眼的人,照旧无视他的不敬。
?永深号众人行动迅速,清点完毕物资后便上船等候。泠九香本以为杨颂告假,谁知道后者脚步虚浮地走上船。
泠九香问:“杨颂,你不用陪杨妍?”?
“陪啥啊?”?杨颂挎着脸说,“姑娘大了,由不得哥了,今个儿我要去看她,她死死堵着门不让我进去,我能怎么办?”
众人忍俊不禁,胖子嘿嘿一笑说:“这一去少说也得一个月,你一个月见不着你妹妹不得疯了?”?
“你懂什么?”?无邪扫他一眼,“女人呐,你宠她一日她对你撒娇,你宠她两日她对你撒泼,你宠她三日上房揭瓦,可了不得。”
泠九香重重咳嗽几声:“无邪,你说谁呢?”
“没说你。”
众人正闹着,李烨忽然掀开帘栊走进船舱。
“总督大人。”众人纷纷站起来。
阿圆从李烨身后冒出来吩咐:“舵手准备开船,由永深号打头阵,我们即刻前往缇斯国。”?
?众人立刻应和,气势磅礴,排山倒海。永深号为主船,旁边携带左右两艘战船,永深号其后为永宁号和永无号,也各自携带两艘战船。九艘战船先后启开,远远看去,仿佛在波浪翻涌的海面上牵起一条浮动的白色缎带。
海员们纷纷坐在船舱内谈天说地,而泠九香看见李烨,忆起昨晚的窘迫,却也忆起今晨杨妍说过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她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个男人?
航海的日子无趣而漫长,而且伴随着摇晃颠簸,众人身经百战,早已习惯了,泠九香生前总是四处奔波,适应能力强,倒是杨颂看似孔武有力,实则体质不佳,遇上大浪时双手掰着案几才可稳定身体。
晚间吃饭时分,众人纷纷领取自己的咸肉和淡水狼吞虎咽起来。两个舵手交替换班,换下来的舵手揉着胳膊从外面走进船舱,嘟囔道:“永无号和永宁号不知怎的,总是吵吵嚷嚷的,总督调停了一次,还是吵。”
“可有听见他们吵什么?”?泠九香随口问。
“这倒没有,不过……总督似乎很疲惫。”?舵手小心翼翼觑着泠九香说。
泠九香心说关我什么事,嘴里的肉却越嚼越没味道,没吃几口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他。”?
她刚要走出船舱,一个船员忽然也站起来,不由分说拽着她往角落走。?
那个船员长相寻常,浑然天成的两撇小胡子挺有喜感,故而队友们常常唤他“两撇胡”?。
两撇胡刚松开泠九香便把手伸进怀里掏来掏去,后者嫌弃地问:“你干哈?”?
他掏出两块稍显劣质的玉佩?塞进泠九香怀里。
“昨日俺娶媳妇了,”?两撇胡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说,“俺媳妇儿说把玉佩送过另外两个新婚夫妻就能讨个好彩头,俺没什么亲朋好友娶媳妇,想到船长您,所以就……”
“原来是这样,”?泠九香看着他认真的滑稽样,忍俊不禁,立刻把玉佩收好,郑重其事道,“谢谢你的祝福。”
一只手搭上两撇胡的肩膀,下一秒胖子圆滚滚的大脑袋就探出来问:“你俩搁这儿干哈呢?”?
“我在补交提督和总督新婚的份子钱。”?
此话一出,胖子登时哑然。他们自以为跟船长关系铁,明知道船长和总督是新婚夫妻,偏偏就忘了?份子钱的事儿,总督又是文化人,如今两人的夫妻关系又得大王的肯定,这要是得罪了哪一个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胖子转身大喊道:“兄弟们,咱们船长新婚,还没交过份子钱呢!”
众人愣了一下,纷纷起身去翻自己的箱子。
“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泠九香气得跳脚,“什么份子钱啊,别听胖子胡说,我们根本不要。”
“要的要的。”?一时间,绿豆芽屁颠屁颠跑过来把两双银筷子递给泠九香。
“船长,我祝你和总督天天在一块吃饭。”
?又有人递上两个金杯,“船长,我祝你和总督天天在一块喝水。”
“我祝你和总督天天在一起花钱。”?
“祝你们天天在一块睡觉……”?
泠九香着急忙慌地摇头,“打住!停!你们都放什么屁啊!”?
一阵轻咳,众人?顿时噤声,扭头看见李烨走进船舱内,满面怒气。
“大晚上的,吵什么?”?他冷淡地问。
“没啥,”?无邪笑呵呵地说,“我们在交份子钱。”
胖子使了个眼色,众人机敏地把泠九香推到李烨身边,捧着一大堆金银珠宝,跪在地上,大声嚷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尤其是泠九香,已经彻底尬在原地,一口闷气憋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这帮天杀的混蛋都给我下海喂鲨鱼去吧!阿西吧!
?她还在苦苦思考怎么跟李烨解释这一切,后者突然噗嗤一笑,一一把人扶起来,接过众人的随礼,郑重其事道:“多谢大家伙的祝福,至于要不要早生贵子,还得问你们船长愿不愿意。”
?“啊?”泠九香一脸懵逼地看着李烨。
连你也疯了?
?李烨像带孩子一眼把泠九香带到右船上。他吩咐阿圆备上牛乳茶和咸肉,拉着泠九香坐在案几前。
“方才吃饱了吗?”?
“气饱了,”?泠九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何要陪他们胡闹?”
“航海生活非常枯燥,若不任由他们玩闹,岂不累坏了。”?
泠九香这才察觉他眼里布满血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懒怠困倦。?
?“吃完早点睡吧,瞧他们多贴心,枕巾都给你备好了。”泠九香从礼物堆里抽出来一块金线织就的枕巾。
?“你也睡这儿。”他喝一口牛乳茶,平静地说。
“什么?”?她压低嗓音埋怨道,“你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他们都以为你我是新婚夫妻,你可有见过新婚夫妻分房睡?”?他狡黠地觑她一眼。
“啊这,”?泠九香气结,“行,不就是跟男人睡一窝嘛,你若敢碰我,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切下来泡酒。”
他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吃饱喝足后两人简单洗漱一下便上床。?李烨坐在床头,点起烛火,扔在看他的书。她凑过去,呼吸声融在他耳后,酥酥麻麻,好似一道电流窜过去。
?“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她小声念着书上的字,他惊讶地瞧着她。
?“你居然识字?”
“很奇怪吗?”?她瞪他。
“我从未见过识字的女子。”?
泠九香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在我的家乡,无论男女都是识字的。”?
“你的家乡在哪儿?”?
她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很远的天空。
“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没关系,我会带你去。”?李烨拍拍她肩膀,柔声细语道,“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想去哪儿我便能带你去哪儿。”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翻了个身,蒙着被子假寐。
?他仍然坐着翻书,她想起方才第一眼看见他的画面,天啊,心跳又开始了,怎么会这样?难道她真的患了什么心脏病?
?思及此,泠九香弹坐起来,惶惶不安地对李烨说:“李……李烨,我好像生病了。”
“什么?”?李烨猛然回头,“把手伸出来。”
她伸手,他把脉,许久后他沉着脸把她的手甩开。?
“你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我最近真的很奇怪。我总是觉得心跳特别快,而且脸上烫得像发烧。该不会……古代人没法查出心脏病吧。”?
?他沉默地看着她许久,“阿九,你何时会有这种感觉?”
她冥思苦想良久,忽然间右拳敲在左手心,恍然大悟道:“大抵是……看见你的时候。”?
“……”
“我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她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
李烨接过枕头,忽然笑起来。他笑声很好听,磁性的嗓音轻灵悦耳。
他吹灭灯盏,凑到她面前,没有灯光,他眼睛就像两团幽火。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问:“这样呢?这样也会加速吗?”
她呆呆地说:“会。”
“阿九,你该不是……”?他轻轻抵着她额头,两唇近在咫尺。
“迷上我了?”
?“总督!”阿圆跑进来,瞅见两人又赶紧闭眼转身,“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事?”?李烨迅速松开泠九香,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