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的脚步声比昨日沉重了些许,牧疏垣借此判断出来人并非庄杲杲。
躲开女子伸过来欲搀扶自己的手,少年似不知道自己被一双眼睛精明审视着一般,从床上起身梳洗。
“那日我们这些下人四散而去,唯有你留在小姐身边,这几日也算是吃够了苦吧?”
紫玉深知庄杲杲的小姐脾性,也能猜到在身边的贴身婢女全都走散、无人伺候她的情况下,这唯一一个留在她身边的下人不知道会被她跋扈的命令折磨成什么样。
虽然这家仆在自己进门之前就穿好了衣服,没让她看到他衣衫之下的模样,可此人此时一副病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模样就说明了一切。
见少年没接自己的话,紫玉又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都是贱命,相当于跟着小姐一起被发配出去了,而你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当初要不是小姐任性,也不会连累了你,呆在庄府就是好过去个破烂村子讨生活。”
说到这里,紫玉看着坐在桌前面对着早饭却一动不动、似在思索自己话意的少年,话锋一转。
“我们都是家生子,即便拿了卖身契也会被抓回来,可你不一样,你完全可以离开,当个下人有什么好?”
她的话可以说动庄府任何一个被派来跟着庄杲杲的非家生子。
毕竟谁都知道跟着庄杲杲的前途一片昏暗。
紫玉费尽口舌,却发现少年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反而正拿着筷子像个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馒头。
那馒头本来白白胖胖,如今却被筷子扎的坑坑洼洼,让人看了便觉胃口全无。
紫玉的苦口婆心没有得来任何回应,但她却不似之前那般零星耐心,对着不发一言的少年也不催不急。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紫玉动作突然一顿,阖上了嘴巴。
“紫玉,你去联系侍卫长,让他去驿站等我。”
庄杲杲本是在门口随意嘱咐一句就要去挑选马车,可推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家仆瑟缩着肩膀坐在桌边的背影。
庄杲杲对家仆的最初印象就是他挺直的脊背,见他因为自己的声音而吓的一颤,低着头也不像在吃饭的样子,就狐疑地走了过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没有动用分毫,几乎凝固的白粥和‘全是心眼’的馒头。
“怎么不吃?”
见少年低头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看向站在一旁的紫玉。
紫玉也在同时露出几分疑惑来,犹豫回答:“奴婢不知。”
没有得到答案的庄杲杲又将目光移回少年的脸上,思及昨夜他背着自己做的事,眉头一皱,抱起双臂。
“挑食?”
少年停下了手中正给馒头‘鞭尸’的筷子,抬头看向庄杲杲,眼神带着病弱的湿润。
“卖身契……”他的眼神非常明显的撇过一旁站着的侍女,房间中的另外两人都注意到了。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卖身契给我?”
庄杲杲被他问的一怔。
“啊?”
她这才想起这茬,昨日她以卖身契为由,本意是要挟他养好了身体,却不想他阳奉阴违,夜里就把自己身上的药给洗了。
想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这么给浪费了,庄杲杲气不打一处来。
“想要?”她伸出手,点了点桌面,命令他道,“先把早饭吃了。”
她说‘先’,明显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把卖身契给少年。
少年没动,倒是紫玉开口问道:“小姐,你昨日都愿意赏恩给我们的,怎的他就……”
庄杲杲只当紫玉好奇,随口搪塞道:“我想给谁就给谁,听话的就给,不听话的就不给,你有意见?”
紫玉没有想过,原来少年拿不回来卖身契的原因不是他不想拿,而是庄杲杲不给。
虽然庄杲杲素来任性肆意,可十几个人里为什么独独对他区别对待?
紫玉心中的疑惑更甚,只不过这疑惑不再仅仅对着家仆一人,还有一部分分给了庄杲杲。
难道是庄杲杲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不放他走的吗?可她一个被庄皓养肥只等着宰的蠢女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并不简单,却没有想到这其中还关系到了庄杲杲,紫玉瞬间就决定静观其变。
“吃啊。”庄杲杲催道。
少年似乎见她被自己逼急了,缓声开口道:“不想吃。”
在庄杲杲听来,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比外面整宿嚎叫的野猫声音都小,甚至觉得他再多说几句话就要没气了。
“不吃饭,不吃药,你想成仙啊?”
庄杲杲今日本打算去买马车的,可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他能把自己生生饿死。
“紫玉,你先去找侍卫长,让他在驿站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紫玉虽然想时刻留在这两人身边,可偏偏又怕引来怀疑。
“是。”离开的她关门的片刻,正看到那动辄需要四五个侍女伺候的庄杲杲竟亲自举起了勺子,端着碗给少年喂食。
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却在下一刻涌上欣喜。
她欣喜于庄杲杲正中了她的意,用性命帮她试探此人的身份。
***
让紫玉离开之后,庄杲杲随手拉过椅子,拿过饭碗,随便搅了搅,让里面凝固的白粥散开。
舀了一勺,直接怼到少年嘴边。
“快点吃,我还要去办事呢。”
少年被她的动作吓的眼睫一颤,微微后仰了身子,躲开勺子。
庄杲杲本就不富裕的耐心给他这一躲,给彻底躲没了。
她看着少年,眼中具是不耐,烦得不行。“还想不想要卖身契了?”
似乎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少年终于微微启开他紧紧闭合的嘴唇,可刚有个缝儿,就被一只勺子给硬敲开了。
差点被呛到的他刚咽下去第一口,就被送进来第二口、第三口。
他慌忙要躲,就被扯着领子拽了回来,他伸出手推攘,就被一只手攥住手臂,教他动弹不得。
庄杲杲叮嘱过客栈厨房要粘稠的米粥,所以连嚼的机会都没给少年,跟给牛灌水一样把一大碗米粥都给人灌了下去。
等到她停手时,少年的眼圈、鼻头、还有嘴唇都红了一圈,看起来像是刚被□□过一样,惨兮兮的。
当他眼中含泪控诉似的看着她的时候,庄杲杲的心中升起了心虚。
但虽然心虚,还要借此机会让他长长记性才好,反正她有注意掌控力道,并且米粥已凉,没有烫到他,也没有呛到他不是吗?
“你要不想好好吃饭,以后就这么吃吧。”
在少年瞬间瞪大的水润眼睛里面,她看到了冷酷无情的自己。
“把桌子上这些都吃了。”不过是一个馒头和两盘小菜,就算加上一碗米粥,对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分量也不多。
临走之前,庄杲杲威胁他道:“我会告诉小二今日盯紧了你,要是你敢把馒头扔了,以后你就这么吃饭吧。”
说到这里,庄杲杲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又加了一句。
“别想毁尸灭迹,你那馒头很好辨认。”
待她离开之后,少年垂头看着面前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特色馒头’,感受着舌头被勺子压出来的酥、麻,突然伸出手,一把推翻了桌子。
盘子和瓷碗全部碎裂,馒头滚到他的脚边,被鞋底狠狠碾烂,露出绵软的内里。
***
虽然没有找到余下的两人,但是庄杲杲已经去官府报了案,给他们留下了信息和足够多的银钱,倘若他们还活着并且想要来找自己,自去长勇县就好。
在侍卫长的帮助下,庄杲杲挑选好了马车,本准备明日就启程,却在看到几个下人还未养好的伤后,决定暂缓两天。
办好了两件大事的庄杲杲忆起昨夜被家仆洗去的药膏,又一次来到了药房。
“你的药怎么用的这么快?”小药童对庄杲杲还有印象,给她拿药的时候,似指责般道。
“生肌膏并非抹的越多效果越好,是药三分毒,不可厚厚涂抹。而且五到七日涂抹一次就好,万不可天天用啊。”
小药童把药包好给她,生怕她乱用药,“这药挺贵的,十两银子才小小一盒,本来足够那少年用上个把月的了。”
“不可以天天用?”庄杲杲注意到他的话,问道,“若每天涂抹一次,会有效果吗?”
“什么每天涂抹一次,我都说了,五到七天一次啊。”小药童疑问道。
“如果每日沐浴洗掉,再涂呢?”
庄杲杲的问话让反应过来的小药童突然生了气。
“每日沐浴?怎么可能?”他似乎恨不得耳提面命,一跳三尺高。
“生肌膏要涂抹完至少五个时辰才会逐渐起效,要是天天洗掉一层再涂,根本就相当于没有一丁点作用啊!”
他似乎恨不能把已经到了庄杲杲手里的药拿回来,紧紧盯着她。
“要不是看他伤重的可怜,那伤又是反复折腾导致结痂都困难了,师父才不会把药卖给你们,这可是江南富商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师父寅时就要起来制作,你却以为它只要十两就这么浪费……”
说着说着,年纪不大的小药童竟是哇的就哭了出来。
庄杲杲手忙脚乱了许久才哄好了他,走出药房的时候,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一口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