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府被派出来送信之人为了避免不要的麻烦,宁愿浪费时间走远路,也选择绕过毗邻长勇县的熄沉郡。
当他风尘仆仆抵达长勇县最边缘的地区,遥望着一个处处彰显贫困的村落,正欲下马打听庄杲杲一行的情况,以把消息带给侍卫长王应时,他身下的马匹突然躁动起来。
疾驰的马儿在这无人处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发疯般的往前冲,男人拼了命的勒马都不见丝毫缓冲,后又突然软了身子,马身翻仰,哀鸣而起,倒在地上连抽搐都不曾有,再没了动静。
男人在地上滚落一圈后,利落翻身而起,手掌迅速抽出身侧的佩刀,警惕地关顾四周。
“是——”他正要厉声发问,就感到四肢无力、呼吸困难,竟是如同刚才的马儿一样,再动弹不能。
在他心生恐惧之时,一双腿缓缓映入他的眼中。
他想要去看此人面容,想要问明他的来意,却发现自己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看到眼前的衣袂微微晃动,随后便是他用性命担保完成的‘任务’——来自庄皓的信件被夺走。
明白已是鱼肉的自己没了逃脱的可能,想到此人明显有备而来,不知一会儿会怎么对待自己的男人目眦欲裂,却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浑身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
夺信之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当着他的面展信而读,男人不知他看的是快是慢,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无论是杀是剐,等待的过程总是让人心惊胆寒。
信纸摩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眼睁睁地看着此人读完信之后又缓慢地将信折好还给了自己。
他想问他要干什么,想问是谁派他来的,更想求他放了自己。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下来,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明显有目的而来的人既没有拿走他的信,也没有杀了他和他的马,只是离去之前似乎往长勇县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而后语带古怪叹息地说了一句“一无所知地被庄皓派来这里,真是可怜啊。”
似是已经亲眼看到了他的结局。
男人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话似乎不仅仅是在说自己,更像是一句随意而出的感慨。
当这人离开之后,他也感觉到麻痹的身体渐渐开始恢复力气,就在他有信心恢复力气后赶紧去找王应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串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喂,我还活着,快来帮帮我。”
当几双破旧的布鞋映入他的余光里面,意识到是发现自己的村民后,他有气无力地求救着。
“你、你没事吧?”似乎是看出来了他的确动弹不得,沙哑的老人声从距离他仅有几步的地方传来。
“我现在动不了,快过来帮帮我。”因为刚才吃了个闷亏,再加上真心瞧不上这群质朴落魄的村民,男人的语气颐指气使,心里想着先让他们救了自己,然后再询问庄杲杲一行人的行踪。
似乎是确认了男人还有马都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这群人终于走了过来。
他们拿着锄头钉耙,一步一步靠近了男人。
他们将男人圈圈围住,遮天蔽日一般,而正中心的那人抬不起头,亦看不到他们泛着贪婪凶光的眼睛。
“你们——啊!”
有血淌过干燥的黄土,马儿发出哀鸣,盖过了男人最后的求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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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辆轻装的马车徐徐驶入熄沉郡。
拉起帘子看向外面的少女明眸皓齿,容色艳丽。
“熄沉郡?”她让侍卫吕朔将马车停靠在一家饭馆门前,和侍女青霖一起下了马车。
“真是快要累死了,身子都要僵硬了。”走下马车后,庄杲杲舒展着因为长时间赶路而快要凝成一团的身体,好一会儿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感觉舒坦了不少。
“小姐,要用餐吗?”作为唯一留下来的侍女,青霖负责庄杲杲一路上衣食住行的安排。
庄杲杲仰起头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饭馆,点了点头,道:“行,就这家吧。”
她走上台阶,就在堪堪快要进门的时候,被里面冲出来的人重重撞在了肩膀上。
撞了她的男人身高九尺有余,人高马大地挡住了门,不仅没有道歉,还因为庄杲杲没有被撞飞出去而惊讶了许久,一看便是有意为之。
“下次长着点眼睛。”
男人如牛一样大的眼睛轻蔑地看了一眼看过来的少女,啐了一口就要离开。
却不料被一只手如铁般紧紧地扣住了手腕。
当看到那合起来握不住他半个手腕的五根手指,男人开口正要骂,就听少女语气冰冷地道:“东西还我。”
被抓了个正着的男人不仅丝毫不慌,还无赖用另一只手抠了抠耳朵,嘲笑她道:“什么?大小姐,你说什么呢?大点声,我听不见。”
明明两人的争吵声不小,一方还是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调停矛盾,他们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走过的人看过一眼就不会特意停留,闲来无事吃着饭的人拿他们当戏。
总之,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紧张或是不忿之色。
庄杲杲没有看到的是,就连青霖和吕朔都只是站在她的身后,没有丝毫上前之意。
“嘴巴放干净点。”
庄杲杲厌恶地看着他,不想在这里继续争吵,只想拿回自己的荷包。
“把东西还我。”
男人压根没将她的不满看在眼里,牟足了劲儿地一甩胳膊,不仅仅想要把她的手甩落,更想要将她整个人都摔出去。
会摔的头破血流吧,吃个哑巴亏就得了,竟然敢不自量力的拦下自己,倒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是这一次,能够轻易抡起一头成年猪的胳膊,却纹丝未动。
男人先是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于是又牟足了劲儿一甩,依旧没有将少女如想象那般抡出去。
“你、你怎么回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碰到了硬茬子,可偏偏这硬茬子不仅是个女子还长得娇小玲珑,教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喂!陈屠夫,你怎么不动啊,舍不得女子的手想多摸一摸啊?”
他们两个在门口站的时间太长了,就算别人再不在意,也忍不住开始催促了,站着不动有啥意思,还指着他们下下酒呢。
“该不会你连个小娘皮都打不过吧?不是吧,陈屠夫,是不是酒喝多了,人都虚了。”
对面二楼扔了个酒碗下来,正砸在庄杲杲的脚下,碎片蹦到她的脚面上。
陈屠夫本名陈二,是这条街上卖猪肉的,因为长得膀大腰圆又干的杀猪的买卖,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屠夫的外号。
扔酒碗那人拿这来嘲笑他,你平时杀个猪都手起刀落的,怎么面对一个女子反而失了力气,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想要调戏啊。
那些人都只当陈二□□熏心,却不知陈二心里的惊骇,毕竟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他活了三十多年都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气会比不过一个女子。
“还不还?”当少女抓着他的手再次有隐隐施力之感的时候,感觉自己手要断了的陈二哪里还顾得上嘴硬,连连求饶。
“还你还你。”他把另一只手上的荷包扔给了少女,明明手腕剧痛不已,却撑着面子不在这么多眼里露怯,匆匆离开了。
“陈屠夫该不是真看上这姑娘了吧。”隔壁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就转回了脑袋,觉得没啥意思。
“小娘皮勾引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事让偷惯了的陈二松口,倒不如让我也尝尝……”对面扔了酒碗的男人邋遢着一张脸,色眯眯地看着少女柔媚的身段,嘴巴里秽语不断,突然浑身一凉,他打了个寒颤对上庄杲杲看过来的冰凉目光,又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怂的不敢再看。
青霖见事情没有闹大,赶紧凑到庄杲杲身边,小声问她:“小姐,要不要走?”
又是被偷钱,又是被侮辱,青霖觉得少女一定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毕竟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转身掩面离开。
“走什么?”庄杲杲没有察觉到青霖隐晦的心思,谁直直盯着她,她就给谁带着杀气地瞪回去,“都饿了吧,吃完饭再走。”
青霖向着马车准备离开的脚尖一顿,换了个方向,和吕朔一起跟在庄杲杲的身后走进了饭馆。
当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几个站在小巷子里的人影对视一眼,互相打了个手势又点了点头。
注意到他们不轨心思的人继续低头吃饭,只当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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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在青霖的建议下,庄杲杲没有熄沉郡多做停留。
从这里一直往难走,不出一个半时辰就能到达长勇县,到时候他们扫完墓再去县里修整也不迟。
熄沉郡和长勇县之间隔了一段难走的山路,若是骑马倒是可以加快不少速度。
就在庄杲杲思索着要不要把马车留在县里,独自骑马去往的时候,只听‘吁’的一声,马车听了下来。
“怎么了?”庄杲杲撩开帘子。
吕朔盯着几个面露歹意的拦路男子,扬声问道:“阁下有何事?”
六个拿着武器的男人一看便知不怀好意,他们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马车停了下来就往前凑,根本没有给吕朔这个男人放在眼里。
“还能有何事?当然是打劫了。”领头的男人不以为然地耸肩说道,“把马车留下,你们几个身上值钱的也都交出来,啊,女人也留下,男的就滚吧。”
他们分明早就盯上了‘肥羊’。
吕朔和青霖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庄杲杲。
“不可能。”庄杲杲快被烦死了,不知道怎么短短一天遇到两次糟心事,一入熄沉郡的地界,强盗小偷全都来了。
“这位大小姐,我们可没有陈二那么怜香惜玉。”显然,他们将刚才陈二的落荒而逃的原因误解成了少女的美色,“要想我们温柔就老实点,否则被弄坏了就是你自己不识相了。”
他们没有看出来少女已然黑了一半的脸,继续猥琐的评估着面前的两个少女。
“胸大的这个给我,”领头的人毫不客气的指着庄杲杲,“那个你们分了吧。”
当男人几句话给自己安排了之后,庄杲杲气笑了。
“长得美,笑起来更好看了。”男人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朝庄杲杲伸出了手。
然后他的手被一只剑鞘打落。
“大胆!”吕朔拔剑而起,和他们打成一团。
青霖推着庄杲杲进去马车,就要策马而跑。“小姐,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影被踢了过来。
青霖低头一眼,这个捂着胸口满地打滚的人正是侍卫吕朔。
“废物一个。”见处理掉了对面唯一一个可以依仗的男人,这六个人更嚣张了。
“你们这回跑不掉了,美人快点——”领头的刚一撩开帘子,一只修长的腿就横空扫过,将他一脚踹除了五米远。
侍卫被打伤,又被几次三番调戏的庄杲杲脸色难看,扯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是啊,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庄杲杲身体轻盈地跳下马车,一拳捣在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的眼睛上,在男人痛呼出声之际,又是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两拳就让男人跪在地上呕吐,连连呻|吟。
在他们因为少女意想不到的身手而怔愣时,庄杲杲没有给他们反应过来逃跑的机会,直接薅着一人的头发,膝盖直击他的面部,只一下他便晕了过去。
见余下三人反应过来要一起上,庄杲杲身形迅速地矮身躲过迎头而来的刀锋,当胸一脚狠狠踢向其中一人后,单腿横扫让另一人扑倒在地,劈手夺过两把武器,投掷到起身欲逃跑的领头身上,将他砸的在地上连滚几个跟头,最后腰部用力,一个回旋,只听咔嚓一声,最后一人被擒住手臂按在地上。
场面一时非常寂静,青霖和吕朔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比起他们两个,地上的六个才是最惊骇的,他们哪里想象的到六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娇滴滴又瘦又小的美人。
“别乱动。”见手底下的人要挣扎,庄杲杲厉声警告道,“再乱动你另一只胳膊也别要了。”
疼的直冒冷汗的男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姐快放了我吧。”他心里直嘟囔不知这小姑娘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力气比牛还大,求饶额语气算的上恳切。
“我们有钱,都给你!都给你!”
“我不要你们的钱。”
一听庄杲杲拒绝‘买命钱’,几人脸上顿时紧张万分,后悔不已,尤其是见过她出手的狠辣,不敢再把她当做寻常女子,觉得命不久矣,脸色发青。
“放了你们可以。”
一听这话,几个男人松了口气,毕竟熄沉郡杀人越货之事太多了,他们只算得上是小喽啰,这次出手不过是见这主仆三人里面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想不到栽了个大跟头。
所以一听庄杲杲要放了他么,因为失了面子,心里道要回去找兄弟给她点厉害看看。
可嘴巴上却说着求饶的话。
“青霖,去找绳子来。”
庄杲杲的命令让他们一愣。
“小姐,你要绳子干嘛啊?”青霖翻了绳子给她,问道。
庄杲杲让吕朔过来帮忙,一边绑,一边道:“交给官府,免得他们去抢下一个人。”
听了她的话,青霖和吕朔一言不发。
而几名劫匪也出乎她预料的安静,她以为他们至少会求饶,却发现他们一副认命的样子。
庄杲杲不知熄沉郡复杂的内情,所以看不出他们几人不复刚才难看的脸色,眉眼官司不停,脸上全是庆幸嘲笑。
而青霖和吕朔明知庄杲杲此举不仅没有任何效用,甚至还会放虎归山,且没有一句提醒,只沉默地帮她绑好了人,又返程将人送到了官府。
因为多跑了一圈,浪费不少时间,庄杲杲一行人抵达长勇县再兜兜转转找到陈村已是中午。
马蹄踏过村头已经干涸的血液,注意到了一滩人血的吕朔眼睫未动,脸上表情不变地驾车驶入陈村。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