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狄仁杰说道,“这谋国篡位之案表面上虽然是从焚尸案开始,但实际的根源却可以追溯到八年前。早在八年前,天后开始执领朝政时,谋国篡位的势力就已经存在了,他就是此时正在城外冲杀又在城内围杀的六道组织。”
六道君主慢步走进大殿,身后的鬼差要跟着,却被他阻止在殿外,就这样一个人有恃无恐地深入到满朝文武当中,声音洪亮,“敢问狄大人,我谋的是谁的国?篡的又是谁的位?”
“你谋的是大周之国,篡的是武氏之位。” 狄仁杰回答。
六道君主听后一阵狂笑,“那你在审判我谋国篡位之前,应该先审判武明空谋我大唐之国,篡我李氏之位的罪。”
满朝文武一听,又是一阵议论,武明空怒道,“大胆,我乃大唐天后,李氏之母,多年来为李唐江山执领朝政,劳力劳心,任贤而用,国富民强,四海臣服。如今天下臣民联名上表,太子也是一再上书拥我登基称帝,这乃是顺应天命。”
六道君主却将这称之为惑众妖言,“你谋我大唐之国,篡我李氏之位,这明明就是逆天而行。”
武明空还要说什么,却被狄仁杰抢断道:“本官乃是此案的主审,手持先皇御赐的莲花银徽和大唐高祖皇帝定制的七十二卷大唐律法,朝中上下,无论君臣,是要涉案,都应听从本官侦查审判,由不得你们喧哗妄为。”
武明空瞪着他,眼神好像要将他千刀万剐,“狄仁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而这显然就是狄仁杰之前向武后问话的目的,“天后,在升堂审判之前,臣已经问过你,这块先皇御赐的莲花银徽所拥有的权与限之间是否包括天后本人,你回答我说包括。如今天后可是贵为天子,金口玉言,难道天后想毁天子之誉,食言不成?”
武明空没有办法,“哼!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审判此案。”
狄仁杰继续审案,对六道君主道:“本官要将武氏谋国篡位之案压后再审,现在先审你的谋国篡位之案,你可有异议?”
六道君主点头,“素闻狄大人一向执法办案,清正廉明,不惧强权,想必一定不会偏袒徇私,至于先审后审,那就听从狄大人的安排吧。”
狄仁杰向众人解释,“此案复杂,难以直断,就让我先把这来龙去脉说清楚吧。早在八年前,天后执领朝政时,就决心要除掉六道组织。可是当时朝政未稳,而六道组织又琢磨不透、深不可测。所以就先埋下一个伏笔,为日后她正式登基称帝时所用。”
六道君主问,“什么伏笔?”
狄仁杰道:“就是本官。因为天后心里清楚,如果要想彻查神秘的六道组织,那只有狄仁杰才有可能办得到。所以天后就先把我关入牢狱,然后再等待时机把我放出来,作为一颗棋子,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命。也就是说,无论是今天的焚尸案还是谋国篡位之案,天后都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开始入手准备了。”
六道君主冷笑一声,“真是深谋远虑啊!不过我有一个疑问,就是当时天后执领朝政时,你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她怎么会让一个反对自己的人做自己的伏笔,难道就不怕两军交战时,你临阵倒戈?”
“既然是深谋远虑,那天后选择这么做了,就肯定会胸有成竹。因为天后知道,我之所以反对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反对她执领朝政,而是怕她执领不好朝政。所以天后把我关入牢狱后,命我焚烧奏折,旁观国民情况,让我看到她的治国之才。” 狄仁杰叹气,不知道实在叹息他当初选择反对天后,还是叹息他在牢狱中丧失的八年青春,又或是叹息他已经再也见不到的友人们。
六道君主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这就是君王的御臣之道啊,果然高明!”
“如果这是一盘棋局,那我只能是一颗棋子,而棋局的对弈双方正是你和天后。只是天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想利用我这颗棋子来置你于死地,但你,虽然也利用了我这颗棋子,可是却不是用来置天后于死地,而是用来置自己于死地。”狄仁杰这句话,让满朝文武和武明空都为之疑惑。
六道君主亦是出声询问,“狄大人这句话从何说起呢?这大殿之外可有我三万兵马,只要我一声令下,妖后比诸于刀下,王位必落于我手,那儿来的置自己于死地呢?”
狄仁杰道:“那你可以试一试。”
六道君主摇头,“还不急,我还想听听狄大人的高见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颗棋子也只能向着已经安排到的方向继续往下走了。”狄仁杰给出了自己的判决,“据我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六道组织在天后登基称帝时策划了一起谋国篡位的兵变。而这场兵变的开始,就是焚尸案。关于焚尸案的部分,大理寺少卿裴东来破已经侦破。焚尸的目的是为了制造流言,然后再让流言转变,这样嫌疑就会从国师身上转移到天后身上。进而让天下臣民都猜疑天后,为达到日后阻止天后登基称帝的最终目的做铺垫。但是,我认为,这里面还隐藏了一个真实的目的。”
“什么真实的目的?”
“就是通过焚尸案给天后一个找我回来彻查六道组织的理由。”
六道君主却否认了狄仁杰的说辞,“何以见得?我可是非常不想你回来,因为我知道你的本事,怕你查出些什么,破坏我的计划,所以我才多次派杀手去杀你。”
“问题就出在那些杀手身上。” 狄仁杰伸出三根手指,“你先后一共派了三批杀手来杀我,但你的目的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杀我,而是为了让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第一批杀手用的箭没有毒,而后两批用的箭有毒。这样做一是为了告诉我焚尸案的作案手法,而是为了告诉我焚尸案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神秘而庞大的势力,就是六道组织。”
六道君主辩解着,“用有毒的箭,是为了让你的死和焚尸案连在一起;而用没毒的箭,是因为当时你远在牢狱,不好把嫌疑嫁祸到身在洛阳的国师和天后身上。于暴露六道组织的事,那可是裴东来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形势所逼。”
狄仁杰道:“好。那我们再说说裴东来。关于六道组织,我想天后在这八年来从未停止调查过,并为此还专门成立了监管机构,眼线广布天下,可是仍没有调查到有关六道组织的半点线索,可想而知六道组织的隐秘到了何种程度。但是为什么却被裴东来查到了,如果说查到贾大人、薛大人是为了把线索引向鬼市,然后再从鬼市的汪驴身上引向国师,进而让案情更加复杂以扰乱我试听的话,那也就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可是你却让裴东来进一步查到了鬼市之下,又将他放回来,把这些消息告诉我,然后再从鬼市之下让我查到秘道。你这么做是为了给我一条能把整个案件串联起来的线索。”
六道君主沉默很久,仰望着高位上的狄仁杰,又仰望着更高位上的武明空,“看来狄大人不仅把整个案件都串联了起来,而且还侦破了。”
狄仁杰看起来有些沧桑,“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案件要我来侦破。”
六道君主指向武明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狄大人,到了这里,我想关于我的部分应该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吧,接下来应该审判武氏的谋国篡位之案了吧。”
狄仁杰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武明空下堂受审。”
面对狄仁杰此举,坐在最高位龙椅上的武明空并没有怒斥,而是整理了一下龙袍,把一直皱紧的眉头舒展,满面的威严与肃穆,然后慢慢地、稳稳地、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与六道君主并排站在低于狄仁杰的位置。
狄仁杰没有因为她的威严而退缩,“武明空,八年来你假借国师法术,滥杀宗室老臣,排除异己,进而巩固私欲权势,谋国篡位,你可知罪?”
武明空毫不留情地反驳,“我执领朝政八年,内外清明,国民昌盛,足显是贤明之君。而我既是大唐天后,又是李氏之母,那登基称帝,改国为周,也是顺应天命,并非谋国篡位。”
狄仁杰一声令下,“既然不是谋国篡位,那本官宣判,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不贤不明,治国需要权力,谋略,但是非曲直不可苟且。请武后知所进退。本官今日借先皇和高祖皇帝的天威,命你代李氏治国,也可改国为周,但百年之后,须把皇位穿于李氏,而非武氏,并恢复大唐国号。”
满朝文武都在沉默。武明空和六道君主也在沉默。
狄仁杰高声朝着满朝寂静喝道,“如此宣判,可有异议!”
武明空没有答话,而是像刚才从最高位的龙椅走下来一样,慢慢地、稳稳地、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下又走回到最高位的龙椅上, “我无异议。”
狄仁杰对六道君主道:“那你呢?可有异议?”
六道君主没有明面回答自己是否有异议,而是提出新你的疑问,“就算我无异议,可是大殿外还有我三万兵马,你想想如何应付?”
狄仁杰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武明空,“我看大殿外不只有三万兵马,而是足足有六万。武后想必,早有准备。”
六道君主回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突然,无数鬼差开始对身边的鬼差下手,一把刀横在脖子上,这瞬间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为之震惊。
狄仁杰道,“现在你的三万兵马也无异议了。”
六道君主仰天长叹,“看来走到这一步,算是一切都圆满了。我谋国篡位,罪该当斩,我只求在我死后,千万不要把我脸上的鬼差面具摘下,因为我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大唐。”
狄仁杰摇头,“你早已经死过了,无须再死。”
六道君主的身子明显一顿,不说话。
狄仁杰转身对武明空道,“启禀皇上,初登帝位应大赦天下,以示恩泽。所以,臣恳请皇上放了六道君主,让其浪迹天涯,永世不得回洛阳。”
武明空一听狄仁杰叫她「皇上」,心中一切瞬间明了,不过喜怒都不表露于言行,只是缓缓说道:“你是此案主审,一切都由你定夺。”
满朝文武随即齐声道:“皇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走下台阶,走到六道君主身边,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六道君主,你是阎王。你也不是想让我杀死你,你是想以你自己的命,代替真正的六道君主的命。放心,真正的六道君主我不会揭穿他,而皇上也不会为难他。此案就到此为止吧。”
城内的三万兵马被狄仁杰全部活捉,兵不血刃;而城外的七万兵马则被武天通全部杀死,血染城墙,并亲手将左亲王李宵的人头砍下,抛于殿前。
一直在明堂外等候的天下已经将沙沱捉拿归案,之前碍于狄仁杰喝裴东来还在断案,所以她一直听着他们结了案,才拎着沙陀进皇宫面见武明空。
看着那小姑娘虽然身上被砸出些许伤痕,性命却是无忧,狄仁杰终于感到身后那位白发神探这下才是真正放下心来。心里有种看着小辈团聚圆满的欣慰感来。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沙沱右手木做的假肢里装满了赤焰金龟的毒水,他在皇宫大殿之上,在满朝文武面前,在武明空龙椅之下,放声哭笑,并将毒水淋于身上。狄仁杰想上前阻止,可是被裴东来和天下拦下了。阳光照射进来时,狄仁杰八年前最后的友人,带着恐怖凄惨、久久回荡不散的叫声、哭声和笑声,焚烧成灰。
“终于都结束了。”有些脱力的天下靠着裴东来。
“是啊,都结束了。”裴东来拥紧她,阳光照进有些破碎的明堂,以及正当年少的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