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回离开无双城，一个人出去赈灾济难的时候，他19岁。

而他开始跟着门内有资历的长老或弟子出去帮忙打下手的时候，也不过13岁。天下和无双13岁的时候，渭南发生了堪比当年澜沧江洪水还要严重的地震。尽管天启的地震仪已经检测到了异动，但由于渭南离天启路途遥远，渭南一地的地震又来的极其迅猛，消息没能及时传到。

渭南、华州、朝邑、三原、蒲州…几乎是几处同时地震，这场地震后来在北离的史书中是这么描述的：“八月初七，夜四更地震，未震之先，有声从西南起，遂大震，既而复震，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崪崩。地裂泉涌，中有鱼物，或城郭房屋，陷入地中，或平地突成山阜，或一日数震，或累日震不止。河、渭大泛，华岳、终南山鸣，河清数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良久乃止。”

无双城地处西蜀，离渭南一地距离算不上太远，快马加鞭，五天之内就能赶到。若是带上物资，就脚程慢些，一周内也能赶到。就算宋燕回不让天下和无双去，这两孩子也决计是说什么都不听，定要跟在车队后面过去帮忙的。

天下和无双以前曾经路过渭南，可这一次来，却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了。高岸变成了低谷，深壑变成了丘陵，倒塌的房屋像洪水倾泄在这片原本宁静平和的土地上。山上还没倒下来的土石因为地震严重松动，情况岌岌可危。天下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踩在那些倒塌的房屋堆成的路上，觉得那些碎瓦和残垣断壁隔地她的心一抽一抽的难受。有时候没走两步，便觉得脚底发粘，大抵是因为那些已经在地上黏成一滩一滩的模糊的血肉。

卢玉翟走过去轻轻怕怕她肩膀，“要是看得太难受就去马车那里歇一会，不急着今天就———”

“我没事。”天下摇头，“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卢玉翟想起来她和无双以前是澜沧江难民营里出来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还有师兄，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不管再怎么样”天下再次望了一眼那满目疮痍的废墟，“永远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不急这一天这种屁话。”

“抱歉让你担心了。告诉无双城跟来的师弟师妹们，一炷香的时间整顿清点物资，安营扎寨，我们没空休息了。”

她看着那些第一次来灾区有些手足无措的外门师弟师妹，“司马师弟带是十个人过去安置难民营，朝歌师姐你带一队人清点物资，玉枝姐你带着百草堂的弟子准备一下药草和伤药，另外剩下的人，和我还有无双去清理倒塌的房屋….”

人群在她的号令下开始逐渐调整过来，直到————

“司马游阙！！！把难民营建在陡坡旁边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动作麻利点把据点挪到开阔的平地去！！！”

一声怒吼吓得司马游阙手一抖把刚搭好的帐篷都弄倒了，他被闷在麻布下边手舞足蹈了半天才从里边出来，望见天下瞪过来的眼神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不要在没有确认过的情况下就踩在房盖上！！万一地下有人呢？你想加重他们的伤势吗？！！”

“还有那边！先搬走可移动的碎砖瓦，不要搬走支撑用的残垣断壁————你想余震的时再埋一次人吗？！”

之前没干过这种活也没有这种常识的几个被吼了的弟子们被吓的皆是一缩脖子。

本本分分做好灾区医生工作的百草堂也没有避免————

“先救容易救的人，尽量先救青壮年壮大互救队伍。”

“先救生再救人！保证每救一个人，先只把头露出来避免窒息，接去救另一个人！！如果一时间挖不出来，先确保灾民有水和食物维持生命，在后续讨论怎么营救！”

站在一边的卢玉翟，觉得自己可怜地像个花瓶。

穿行在废墟里帮忙的天下，已经灰头土脸、嗓子也喊哑了。

至于为什么大家后来叫天下小师姐的语气变敬重了些————就连卢玉翟后来叫「师妹」的语气都抖豁了些————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一周后————

“师妹，喝点水去睡一会儿吧。”卢玉翟看着用破劫剑撑着自己身体的天下，“你都两天没合眼了。”

“阿姐，我和师兄去忙，一会你睡醒了再替我们的班。你这样会先倒下的。”无双把她拽到临时搭起来的避难棚，“你要是倒下了，肯定更影响救灾，司空无阙还有杨枝师妹他们也差不多熟悉救灾工作了。”

是司马游阙和玉枝…

“你必须得睡会儿。”

天下没拗得过无双和卢玉翟，眼皮子合上之前还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天启那边发过来物资还没到吗…”

卢玉翟和无双把她安置好，“确实有些奇怪了..按理说天启虽然离这里远，可是两周的时间足够带着大批物资赶过来了。”

“我们赶过来抢救，时间紧就只带了一周的物资量，想着天启的物资怎么着两周之内也该到了。”卢玉翟望向天启的方向，逐渐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要不我今晚连夜赶回无双城，再赶三天的量带过来？”司马游阙刚清理完一栋塌掉的危房，随便找了块大点的石头，蓬头垢面地坐在上面啃干粮。

“也好，这里就属你脚程最快，那就早去早回，顺便再多带点人手回来吧。”

“这里脚程最快的不是司马圆缺吗？这个师弟是谁啊？”

身上全是泥巴、衣服也脏兮兮、头发因为时间有限也没来得及洗的司马游阙觉得气血上涌。

“哦…你就是司空师弟啊…你样子变了，我就没认出来。”无双，不仅不认名字，已经要发展到连长相都不记了。

而卢玉翟已经逐渐习惯了，并为无双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偷偷暗自窃喜。

天下睡醒的时候，精神变足了很多，巧的是她前脚刚醒，后脚天启派的知县就来了。渭南本地的知县于地震中不幸遇难，所以天启从首都派了另一位县令过来指挥救灾。

派过来的县令姓杨，名九泽，是一位在天启也很有名的两袖清风的县令，在人民群众口中也颇受好评，基本上不会听到什么与这位县令相关的负面言论。他明明只有四十多岁，两鬓却已经都快全白了。杨县令长得不壮，他很和蔼，只是眉间看起来老是堆满了愁云，笑起来的时候却好似是在叹气一般。

天启来的救援队和无双城交接整合的时候天下、无双还有卢玉翟也见到了这位杨县令，他全然没有什么架子，“天启离渭南路途遥远，我素来在东边治理县城，来的时候赶得急，走岔了路，这才来晚了，实在对不起。”见到这几个比他年轻得多的年轻人，他反倒是弯下腰来朝他们鞠了一躬， “杨某人在此谢过无双城的各位少侠出手相助了。”

“您快请起，一方有难八方来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卢玉翟忙上前一步，托起那位四十多岁的老人家，隔着有些粗糙的布衣摸到了县令有些骨瘦嶙峋的胳膊肘。这位县令从来不曾有什么贪腐的流言，甚至听说有时会拿出自己的积蓄贴补城乡的建设，是少有的真正为民着想的官员。

天下心里并不讨厌这位老人家，至少这个县令和他们的寒暄仅限这几句，之后就直入主题，在商讨救灾的方案上非常直接，不绕圈子，争分夺秒。

她扫过天启派来的队伍和他们所带的物资，这次来的人数很多，物资被清点的很快。搭建的难民营似乎有些小了，乌泱泱地聚集了一众的人，一时间有点挤。

无双城刚来这里落脚的时候，一周的物资，朝歌师姐带着一群师弟师妹，从中午一直清点到了凌晨才把所有的物资分门别类弄好。而天启的这么多人，却用了不到五个小时就点完了。

她把目光转回到杨县令这里，“感觉天启这次，主要发了很多人力过来啊。”

“啊，因为这次地震房屋损毁比较严重，又临近山体，我担心多有落石和滑坡，搜救工作比较耗时耗力，便多带了些人手过来，”杨县令柔声宽慰她，“姑娘放心，这些人手脚都灵光，行动起来效率很高的。”

“那便最好，劳烦杨县令了，”天下虽然还是小小的一只，气场却比谁都足，“无双城除了物资和人手，还带了些医生郎中过来。最近药物有些不够用了，玉枝师妹都是带着百草堂的师弟师妹们去附近采草药，现采现配，不过总是有几味草药找不太到，不知道天启这次运了哪些药过来？有哪些常见的治跌打损伤的中药材？”

杨县令点点头，“大多数是药膏药丸，草药似乎也带了一些，我对医药不了解，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无双城若是有需求，直接让百草堂的朋友们过来拿便是。”

“不必太在乎那些什么规章制度，我们一切以救人要紧。”

“师妹，”和杨县令道了别，卢玉翟有些不缺定地问天下，“你刚刚怎么了？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师兄，”天下略过了无双城的住宿营地，直直奔向百草堂所在，“和我去一趟百草堂找玉枝师妹。”

卢玉翟本来还想开口问为什么，但看到天下周围的低气压，脖子缩了又缩，咽咽口水还是没敢问出口，便挤眉弄眼地看向无双。

无双倒是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我说师兄，你就不觉得他们清点物资清点地太快了吗？”

“这不是好事吗？说明他们人手多啊？”

“或者————”无双跟着天下走进百草堂的帐篷里，“他们的物资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