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自从那日与师傅的谈话过后,果然一点就通,没有过多久就追上了无双的进度。宋燕回看人很准,天下之前自己学长生太极剑之所以能学的那么好,也正是因为这孩子挥剑从不用拙力,内劲的呼吸吐纳,从脚底,到大腿,肩背、手臂、腕掌,最后贯注到剑尖的劲力,虽然没有系统的教过,但是天下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灵动和天赋。
宋燕回教课的进度可以说是严苛到有些慢了,他不在意,天下在和师傅谈过话之后更不在意了,他们师徒三人,就从基础的刺、击、到劈、点、崩,一个一个的学过去。
不过宋燕回倒也不是每天都能抽出空来给天下和无双上课,他毕竟是一城之主,无双城大大小小的事宜,这一城人的兴衰点滴,便都架在他身上呢。
于是一周有那么两三天的下午,宋燕回便陪不了两人,就让他们去清风阁读书,或者抄一抄剑经也可以。这两人以后是要拿无双剑匣的,剑匣十三剑剑阵,这些东西也肯定都是要学的。
清风阁本名原不叫清风阁,具体是什么因为太过久远无从考证,但是前人文豪曾经为这楼留下一首很出名的诗,诗中写到:燕山极远目,江水矗孤楼。红日扶桑近,青天沧海浮。名臣曾驻节,古郡几宣猷。晋代遗踪渺,清风尚未休。
于是名楼已逝,清风长留。故而后人索性就给这楼取名「清风阁」。寓意文人雅客挥毫泼墨的自由之风,也寓意江湖儿女求真寻道的求索之风。
楼里收录了许许多多功法武学,还有前人的心得体悟。天下挺喜欢这里的,这里很安静,她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读书,她喜欢就地盘腿坐下,缩在藏书阁的某一个书架角落,二楼西南角的位置最好,下午会从窗户那里抖下来一米阳光,不多不少刚好铺满一个小角落,她就窝着静静地读书。
天下的过目不忘,卢玉翟早就已经领教过了,可让他惊掉了下巴的是,无双居然也能把读过的剑阵记得个七七八八。
“师兄,我只是不想记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都记不住。”
就因为这个,无双还讹了卢玉翟三天份的驴肉火烧,就因为卢玉翟赌他不能把剑阵第一册的上篇给背下来。
说到驴肉火烧————若是你来了无双城却没有吃过驴肉火烧,那便算不得来过了无双城。
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无双城的驴肉火烧,便数河间酒家的为上品。煮出来的驴肉色泽红润、鲜嫩可口,没有猪肉的肥腻,也没有羊肉的膻味。河间酒家的驴肉火烧是凉肉夹饼,拌以尖椒为辅料,再加以驴冻,驴冻入口即化。火烧的味道则外热里爽,清爽醇香。
师兄弟三人有时练完功去河间酒家包上三份,大家都喜欢吃带一点点肥肉的驴肉火烧,因为趁热吃的时候香脆的火烧会把肥肉烤化,让香味渗透到肉里。不过他们因为要练功一般赶不上下午第一批出炉的火烧,免不了要排上许久的队。
像这种茶楼酒楼啊,往往是最人多口杂的地方。排队的时候,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人的闲聊。天下和无双在城里也算是对名人,不过因为平日他们活动的范围都在轩辕居和校场,也只和拜在长老门下的内门弟子有过交集。他们年纪又小,三师公和二师公对他们都是护着捧着,叫他们专心练剑,那些杂活也断论不到他们去做。所以大多无双城的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都还不太认识他俩。
不过姐弟俩还是很好认的,跟在卢玉翟身边看起来年纪明显比别人小一大截的两个小萝卜头————喏,这就是无双城新收的两个小天才了。
当然,这个「天才」,也是有人不愿意承认的。
————比如现在这位。
“唷,卢兄!好久不久、好久不见啊,”那是他们在河间酒家排队等火烧的时候,遇到的一个被四五个人围着的少年,他看起来好像没骨头似的,懒懒的倚着大堂的桌子,冲卢玉翟嬉皮笑脸地,“最近城主是不是给弟子多发月禄了?怎么你身边还添了个丫鬟和跑腿的小二?”
“司马游阙,注意你说话的身份。”卢玉翟下意识就把无双和天下揽到自己身后,“要不要我提醒你无双城的规矩?”
“诶呦,卢兄哪里的话?” 司马游阙直起身子,好是疑惑,“我好言好语和你打招呼,怎么就不懂规矩了?”
“哦,”他突然一拍手,“知道了!是不是怨我没叫你「大·师·兄」?”
卢玉翟把他原本横放在桌子上的的玄武枪不轻不重的拿起来立在地上,“别和我打哈哈。这是你师姐师兄,给我放尊重点。”
无双城师兄弟之间的称呼有些特别,年龄是不作为评论长幼的依据的,无双城一看师傅的辈分,二看拜师的时间。对于所有长老们门下的内门弟子来说,天下无双是他们的小师妹和小师弟,在他们之后拜进来的内门弟子,哪怕年龄比他们要大,也还是必须称呼天下和无双师姐和师兄。
而对于所有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就又不一样了,他们所有人的辈分都比内门弟子低,不管年龄,都要称呼天下和无双师姐师兄。
他们年纪小,所以大家就叫他们“小师姐”,和“小师兄”。
偶尔偶尔,也有年长一点不服气叫他们师兄师姐的外门弟子。
————比如现在这位。
无双城平日里不给外人进入,要入城,也必须是有一定武学造诣的高手。可是也有人生下来就是在无双城的,比如这位司马游阙。是摘星阁大长老…拐了七八个弯的远亲。别误会,摘星阁的长老和现在天下和无双的二师公与三师公不是一辈人,他们是宋燕回和师公们的师叔,内门弟子论辈分,是要叫摘星阁长老师祖或者师爷的。
不过就因为这层关系,司马游阙落得了个二师公门下的记名弟子。他的武功稀疏平常,比不上内门弟子,心思也不在练武上,不过轻功到还算是上乘,打探消息也还算个小灵通。
“你早说嘛!瞧我这记性,两位就是打开了无双剑匣的天才?”他依旧是一副没骨头的模样,敲着个二郎腿,“卢兄真是说笑,我要是早知道他们就是那两个小天才,哪里敢不尊重呀?毕竟我们可比不上人家呢!”
“瞧瞧这气质,一看就是大家族出来的小姐少爷!城主眼光多高啊,谁敢和他们比哟?”
睁着眼睛说瞎话。
“司马游阙,”卢玉翟作为大师兄很少会生气,他武功不算最上乘的那一个,但是他稳重,遇到事情总能冷静成熟地应对,“自己去刑祠领罚。”
“欸————这我可要告你滥用职权了,”司马游阙没动,“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卢玉翟刚要开口,在他身后的天下和无双却拦住了他,“大师兄,我来吧,你别说话。”天下走到卢玉翟前面,和司马游阙对上。
“小师妹——“
“我说了,你————”天下扣住卢玉翟想要拦着她的手腕,头稍稍往卢玉翟那里偏了一点,“别说话。”
卢玉翟下意识的一缩脖子,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怕什么?他明明是在帮着小师妹说话啊??!
卢玉翟不知道,后来这个缩脖子,俨然变成了他改不掉的习惯。
而且后来这个习惯,甚至逐渐蔓延到了其他的无双城弟子身上。
天下站着,司马游阙坐着,周围一推看热闹的人有意无意地围着。
司马游阙背后有摘星阁的人,天下和无双又是被城主捧在手心里的徒弟,两边谁也不好得罪,大家就只能望望地望望天,假装喝茶无事发生。
“我认得你。你是二师公的记名弟子,练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按辈分是我师弟。”天下上下打量了司马游阙两眼,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不服我成为师傅的亲传弟子也大可直接说出来。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妹妹那里的话!我们人微言轻,怎么敢说你的不是?你看刚刚卢兄都要叫我去领罚了呢!”
“你应该叫我师姐。”
“能拜在无双城的人,心性品德总不会差的,我觉得你不想叫,总不会是因为嫉妒亲传弟子这个位置,那便无非是因为你不服我,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师姐。”
“因为我年纪小?”
“因为我武功比你低?”
“因为我莫名其妙便打开了无双剑匣?”
“年纪是生来就决定的,是为天数,改不了。”
“无双剑匣为什么会打开我也不清楚,这一点姑且也算作天数,改不了。”
“那你看不惯我,便是因为我武功修为低却占用着无双城顶部的资源,觉得我不配了。”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这么个理,“是这样吧?”
司马游阙第一次见到这么直脾气把那些弯弯绕绕摆到明面上敞开来说话的人,觉得有趣,“便是是了,又如何?”
“既然是这样那就简单了,”天下露出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无双城弟子天下,请指教。”
“你要和我打架??” 司马游阙开始在心里掂量掂量了揍城主宝贝徒弟的后果,以及他那个拐了几个亲戚关系的摘星阁爷爷能不能给他兜住这个烂摊子,“妹妹,别说我欺负你,我可是金刚凡境?”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见到了,就今天请教一下吧。”
“不过无双城打架之前,还要自报境界的吗?”天下转头和卢玉翟说,“这场打架不许告诉师傅和师公,我自己的架自己打,你也不许帮忙。”
“阿姐,你和这个司马无蕨打了,那我和谁打啊?”她弟弟依旧是记不住人名字的,“跟在那个司空游阙旁边的小师弟们,你们一起上,和我练练呗?”
“无双小弟弟不急,我先和你姐姐打完,再和你打,你看如何?”
“不如何。”无双思考了一下,说,“可能那个时候就轮不到你和我打了。”
“可以开始打了吧?”天下只觉得他们绕来绕去的干嘛要把这么简单的问题弄得这么复杂。司马游阙不是不服吗,那就让他服气不就好了?她知道自己年纪小,武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出身,有人不服怎么了?有人不服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请吧?”司马游阙这才怏怏地从椅子上起身,朝天下文绉绉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踏雪无痕,天下在清风阁读到过,所谓无痕,即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和雁过留声相对立。传说练至大成的时候,穿着铁鞋在雪地里走,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看一个人轻功如何,你且看他运功之前需要多长时间的蓄力就明白了。若是需要很长时间奔跑鼓势,奋力跳跃的,那一般也是猛起猛落,落地沉重,如石下坠。真正的轻功大成者,只须两足一蹬,即可起高和跃远,其起如飞燕掠空,其落如蜻蜓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而能够“轻”和“稳”,全赖浮劲在身。
有一说一,司马游阙虽然嘴贱,可是轻功练的还是不错的,配合一把铁扇,落雪无痕运功的时候,一方面须将内气运至头顶,使全身重量都提到上部,这样只要脚下稍有凭借也可行于其上。另一方面行动又要求迅疾,使其势连绵不断,若稍一迟缓,则气不吸力,力自下沉,力下沉则身体复重如常了。
如此连绵不绝的道理,倒是和宋燕回之前与天下所讲的行剑切忌停滞的道理很是相像。司马游阙的武功其实不高,但精明就精明在他会溜。以往切磋总是很难有人能抓到他,脚尖一点,衣摆一飘,便是打过来的力都卸开躲掉,谁也打不疼他了。
————直到他被天下一剑又快又准地直刺到扇骨,手腕儿震得发麻。
连绵不断,气运周身,神与气相合这一点,天下也学过。
她从拜师以来宋燕回一共教了她五个动作:刺、击、劈、崩、点。
天下和司马游阙打架,用的也是这五个动作。
她的剑看起来很轻很快,可是真正站在司马游阙的位子上才会晓得,这姑娘的剑————狠!
一开始他躲开天下剑招的时候,天下的剑还会擦着他的衣服而伤不着他,可是过了几个来回,天下的剑便越出越快了,倒不是她心急了,而是她开始明白该往哪里出剑了。
因为她每每出剑,都总能正正好好找到他运气停滞的时候,而每一次,都是先沉臂再忽然提腕,发力急促刚毅,支取他肩肘面门,他一边暗自想着这个还没到金刚凡境的女孩怎么会这么难缠,就看见天下剑尖向下点啄,力达剑刃朝他鼻尖划过来,他惊了一下连忙后仰,却瞧见天下手腕松松的一转,改“点”为“刺”,剑刃偏了两份,在他耳朵边上划下几缕头发。
也就是这一个慌神,他一个趔趄脚后跟在地上绊了一下,习轻功之人最忌讳脚跟着地,因为只有脚掌或脚尖着地才最好。脚掌着地,步法才能踏实,而踏实则身体就能轻灵;用脚尖点地,则步虚,步虚则身体也易轻灵。
天下是不管他这些的,她的剑重意,贴着司马游阙的步子顺着他的力打,该刺该击的时候就一击制敌,好像她下一个动作根本就不需要想是什么,挥出一个纵身崩剑下一秒就知道应该接上一个回身后劈,连贯的不像话。
等到司马游阙被她一个横踢扫了下盘趴在地上的时候,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天下把剑收回剑鞘里,司马游阙疼的在地上起不来,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妹·妹厉害,果然和我们比不得。”
天下蹲下来,“你还不服气呢?”
于是她拎起司马游阙的衣领子,也不管揉皱了那名贵的布料,然后一拳揍在了司马游阙的脸上。那拳很简单,就是直拳。但也很标准,速度快、发力狠,而且直接打在脸上。
“我操————”司马游阙直接要骂娘了,“你大爷的——!!我他妈——”
又是一拳,直接打断了司马游阙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叫姐————!”
“……姐!”司马游阙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叫的最响亮的一声姐。
“现在服了没有?”天下放下了她握拳的手,揪着趴在地上的司马游阙的衣服,把他又提起来了些,让他能和自己对视。
“服了服了服了!!!姐!师姐!!我服了!!”
她便点点头,慢慢松开司马游阙,起身看向之前在司马游阙身边围着的那群人,“还有不服的没有?”
“有的话就一起上吧。”
“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对,来十个我打一群。”
“无双城城主亲传弟子这个位子,我自己坐的安心,也不介意让自己更理得心安些。”她歪头看着那些比她高出不少的师弟们,问,“你们服不服?”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轻功、美食的解释大量参考百度百科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无双城
也希望无双城在大家心里是一座看得见摸得着的城
希望你们和天下与无双一起在清风阁读过书,在河间酒家吃过驴肉火烧,去栖霞山赏过枫叶,去大运河河边捡过火炬树树叶之后,可以和天下一样爱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