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如何变成这样子的呢…？

应何从努力回想最初救人的目的。

其实说实话，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见义勇为的主，从南北朝人送他「毒郎中」的名号就能看出来。他当时一路行至晋阳，本想继续南下去西蜀寻无双城，结果路过这片林子就见一群尸人踩了他的蛇，那两个神仙在那里打的虎虎生风，还有几个黑衣人尾随其后，其中一个瞧见了自己就想灭口。

…真是无妄之灾，他想。

明明他只是想赶个路去见个姑娘。

————但是他下一秒就瞧见了那女子身上的无双令。

是天姐家门派里的人…？

宋燕回半步剑仙的实力，想要赢下半步逍遥的药人尹落霞其实不难，但护住性命带她走，不自损八百是做不到的。何况是这么多的尸人和暗河高手夹击。

他再一次在那山洞里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止血了，倒是落霞被麻绳捆了绑在一边。

“大叔，你醒啦？”那时那个小郎中正在烤火，他是个挺清秀的少年，眼下有些乌青，似乎经常熬夜，头上盘着最简单的发髻，身边放着个大箩筐，像个卖货郎。反正不是什么练家子的长相。

“尸人都被我毒死了，不过外面还有很多追着你们的乱晃悠，我拿涅磐蛊暂时糊弄了一下他们。”

“在下宋燕回，多谢小公子相救。”宋燕回勉强抬起自己酸胀的胳膊向对方致谢，“小公子如何称呼？方才听你说你用毒，可是温家弟子？“

“不必谢，我不是温家人，甚至也不是北离人，我叫应何从，自南北朝来。”他摆摆手，倒是完全没有要做个大侠行侠仗义的样子，“何况我也是有求于人才救你们。不然以我这小身板的功夫，早就有多远跑多远，才不卷进这不知是什么的纷争里。”

宋燕回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小辈会在前任无双城城主面前说出这种肆无忌惮的话。

应何从瞧他愣住了，没忍住尖酸刻薄的本性，刺了一句道，“大叔，我是个郎中，但我想救人，也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吧？就我这武功，随便掺和进去，叫送死还比较合适。”

“那边那位，中的是西楚药人之毒吧？”

宋燕回听出来他能解毒，却不知他想做什么交易，“小公子要如何？”

“大叔，”应何从正经了些，腰板都挺值了，“那个无双令能不能借我用一下？要是不愿意借，你能不能帮我挡住无双城高手的追杀，送我入城？”

宋燕回再次愣住。

“无双城？谁杀你？”

“我用完了就还你们。”应何从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话匣子倒是打开了些，“我来这儿才听说去那里要令牌，不然会被追杀…就我这武功，还是老老实实搞个令牌吧，不然老死也进不去。不过看大叔你能落得这么个地步，应该也不是很能打，要是太难就算了…那位前辈有无双令，是无双城的吧？大叔你相好？”

“回头治好了，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

至少宋燕回看出来了，这人真不是北离的。

“尸人你都毒的倒，无双城你闯不得？”

“那不一样，毒尸人，因为尸人要我命。我是要进城寻人的，给人家城里的人下毒，说不过去。”

宋燕回望了一眼从蛇篓子里爬出来的大大小小的蛇，问了一句，“哦…寻谁啊？”

“寻…寻一个姑娘。”应何从短暂地磕巴了一会儿，“我有个朋友在无双城，我想去找她，但是没令牌，我进不去城。”

宋燕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捂住了脸，“你救好落霞，我把你送进无双城。”

“欸，打住。”应何从赶忙伸手摆了摆，“不是救好。”

“西楚药人，我没那个本事，能说一定救好她。放眼天下，也没有人敢说「一定」二字。我是和神仙抢人，不是神仙本人。”

宋燕回哑然，“你倒是…坦荡。”

“救过的人多了，见的人间百态自然也多。救好了皆大欢喜的我见过，我还没放弃病人家属就先放弃的我也见过，我向疾病冲锋陷阵时在我背后打黑枪的病患我也见过。”应何从竖起四根手指，说的云淡风轻，“四成把握，我救不活她。六成把握，她恢复神智。”

“信我，我给她破腹取蛊。”

“不信，我也不要你的令牌，背上蛇篓我拔腿就走。”

——————于是回到现在。

应何从在知道他一口一个大叔喊的是天下师傅的时候有些五雷轰顶，在知道他还是无双城前任城主的时候就有些自暴自弃了。

「看大叔你能落得这么个地步，应该也不是很能打，要是太难就算了」

「也不是很能打，要是太难就算了」

「要是太难就算了」

——————他长了张嘴造孽啊！！！！

在城门口看到师妹带着满身是伤的师傅和尹落霞回来的卢玉翟也有点自暴自弃。

他大老远的就开了城门迎出去，结果看到师妹旁边跟着一个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小郎中。

好消息，师傅和尹落霞被小郎中救回来了。

坏消息，小郎中想拱无双城的白菜。还是在师傅眼皮子底下拱。

卢玉翟感谢应何从，和卢玉翟想要保护白菜矛盾吗？

不矛盾，一点都不矛盾。

“师傅和落霞前辈需要静养，就安心在城里吧。巴蜀附近夜鸦的据点我已经都拔除过了。长老们虽然和我们不和，但是动摇无双城根基的事，眼下他们不会做。况且还有二师公和三师公，想来城里应该不会有危险。”天下一路赶回无双城，路上应何从帮忙照应着，多少回复点血色。她和卢玉翟这般交代，“阿双当时已经在去往天启的路上了，我也得赶去天启才行。”

“明白了，城里的事师兄会安排好的。”卢玉翟郑重地点头。

“小卢，你和小天一起去天启吧。”宋燕回却摆手，把卢玉翟推了出去，回到无双城的路上，他听完了小天所讲的无双和雪月两城一战的经过，小卢、无双、小天…他的弟子们，看来都已经长大了啊。“小天心思纯，做起事来从不考虑自己。到了天启，鱼龙混杂，你拉着她一点。”

“师傅？！”卢玉翟一惊，“可是城里…”

“城里有长老和两位师公。”

“这么多年了，一直叫你担起了无双城这么多的杂事。这一次，和小天一起去天启吧。去护着她，也去看看你这一辈的那些孩子。”

“江湖，该是年轻人的江湖啦。我们这些老一辈，还用不着你们来操心。”

“师傅……”卢玉翟仍旧有些犹豫，这时候应何从牵了马过来。

“天姐，我把马牵过来了，我们动身去天启？”

卢玉翟啪地一下闪现到他和小天中间，“为什么他也去？！”

“腿长在他身上，又不长我身上，小毒痴想一起去就去呗。”天下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赤王府还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论对付药人，应何从比我们一群人加起来都顶用。”

“小应啊，”卢玉翟朝那位自己师傅的救命恩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来一个笑脸，“帮我再牵一匹马来吧。”

师傅，徒儿懂了，这天启我去定了！

电光火石之间，卢玉翟好像理解错了宋燕回的意思。

“小天。”宋燕回转而看着自己如亲生女儿一般相待长大的孩子，无奈又自责，骄傲又愧疚地喊了一声。

五年前，天下离家时答应师傅，会在两年内平平安安地回来。

而这一次她看着师傅，跪下向他磕了个头。

那孩子说————

“此去一别，如若无归，请师傅将小天葬在栖霞山。”

“———愿葬于千万红枫之中。”

宋燕回伸手摸上她的头，“我的孩子，普天之下，已经哪里都去的得了。”

五年前，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离开了无双城，她的师傅朝她离开的方向凝望了很久。

五年后，史上最年轻的无双城城主再一次离开了无双城，一如她五年前那般。

“去吧。”

“已再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我无双城城主的了。”

无双城有一对姐弟，姐姐叫天下，弟弟叫无双。

宋燕回为什么会想要叫天下「天下」呢？

仅仅是因为天下无双吗？

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孩子，普天之下哪里都去的得。

这天下再没有会束缚住你的东西，再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你当顺着自己的心，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