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望着那柄剑，轻声道：“破军？”

卢玉翟望着她额间的朱砂痣，“师妹？！”

怒剑仙颜战天，红尘剑仙天下，忽然驾临。

他们只是两个人。

却是逼退过几万大军的两个剑仙。

颜战天会帮雪月城吗？他和三位城主并没有过节，虽然相识，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情谊。

但他会帮无双城吗？他曾经放过豪言，他最看不起的几个剑客里，必有宋燕回这个名字。

那为何无双城的二城主，会和他一起来？

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怒剑仙，白王，和无双城之间复杂的关系。

但是卢玉翟知道，所以他不明白，不过颜战天不重要，他更关心师妹怎么也来了，“师妹？你不是在白王府养伤吗？还有颜战天前辈，怎么也来了？”

萧景瑕猛地放下幕帘，背后冷汗淋漓。

“赤王府那群不入流的杂碎伤的了我？你怎么想的？“天下把饮沉雪拔出来。

“因为你们，傻。”颜战天瞪了卢玉翟一眼后，望向无双，“为什么来这里？”

“白王殿下不是困在其中吗？”无双挠挠头，问道。

“若崇儿困在里面，你觉得会轮得到你们来救吗？”颜战天不屑道。

叶慕白面色凝重：“怒剑仙这个人喜怒无常。若他真的是来助他们的，怕是今天这就难打了。”

无双愣了一下：“可我的师父也被困在了雪月城中。”

“知道，所以我才会和你姐姐一起来。”颜战天点头，想继续说下去，天下却直接伸手打断了他。

“怒剑仙前辈，够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似乎有些冷过头了。她目光扫向无双染血的衣服，无双城身上都挂了彩的师弟师妹，还有大师兄忧心忡忡的眼睛，“剩下的，是无双城的家事，我来吧。”

“杂碎琐事真是多啊…“她拖着饮沉雪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响，”罢了，一件一件来吧。“

“首先是第一件事，如家弟所说，我们想让雪月城让个位。不过有一点还请雪月城的诸位不要理解错了。江湖第一，不是我们要雪月城让给我们，而是无双城，要从雪月城手中拿回来。不管愿不愿意，这个天下无双，我们都会拿回来。“

“————我们并没有在和诸位打商量的。”

她站在那里，身后是无双城的数万人，身前是与她横眉冷对的雪月城。

她并不在意，“雪月城似乎，有很多盟友。”

“温家善毒是第一。”

“暗器唐门为绝顶。”

“雷门八骏……”她说到这一个倒是微微顿了一下，叫雷门的人很没面子，“刚刚就被我破了。确实是鹅毛，不太经劈。”

“剩下的两个，也就那样了。”

“你刚刚说要破五轮剑阵？用那五只小东西？“她目光落在温良身上，把墨惘从腰间袋子里拎出来， “墨惘，醒醒开饭了。”

那黑蟒蛇吐吐信子，仿若刚睡醒，瞧见天下带它来吃自助眼睛都亮了，那温家的五毒自天下来了之后就瑟瑟发抖想要往温良袖子里钻，好似在外面多呆一秒但就要被吓破了。

但墨惘会管这些吗？墨惘只会知道，今天姐姐带它来吃顿好的了。它张开血盆大口就绞杀住了那蹬腿的花□□和青皮蛇

五毒阵一下就少了俩，显得可怜巴巴的。

————大药谷唯一传人养出来的、被当成比应何从命还值钱的、不怕药人的蛇，冠了这么多名号在前面，这条蛇多少还是有点子本事在身上的。

“唐门呢，也要来试试吗。”她看向唐泽，“之前在于阗见过唐莲，觉得他功夫有些弱，没怎么看得上。唐门派你来，你至少别比他弱吧？”

“山海。”

也依旧是一剑。

只不过这柄剑，江湖上可能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大家都不能说那是一柄剑。

山海剑的，一百零八片碎片，飞出了一片万树飞花。

小喽啰解决了，剩下的自然就到主菜了。

撇开来助阵的雷家、唐家、温家，如今雪月城大城主隐退江湖，二城主雪月剑仙远在剑心冢疗伤，雪月城最后真正的战力……便真的只剩下了三城主枪仙司空长风。

“长老们，都退下吧。”她走向司空长风的方向，人群很识时务地向四周散去。

“天下，你太…”

“叫你退下，没听见吗？”天下打断了大长老，“非要不给你好脸色叫你滚，才听得懂？”

大长老皱了皱眉，终究恭敬地退下了。

“天下城主想要如何？ ”司空长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冠绝榜第二甲，雪月城三城主司空长风。”天下朝司空长风行了一个同辈礼，“无双城二城主，天下，请指教。”

她站在那里，19岁，是无双城城主。

与她相对的那人也站在那里，37岁，是雪月城城主。

“打架，总要城主和城主打才有意思。如今酒仙已退，雪月已败，争那天下无双，自然是要打最强的那个人。”

司空仍旧保持着战力的姿势，没有要出枪的意思，“娃娃，敢问你这比试，分高下，还是分生死。”

“怎么，分高下而不分生死，很难吗。”天下将自己的剑匣交给卢玉翟，和无双说了句，“阿双，无双剑匣给我用一下。“

他瞧着拎过那无双城百年剑匣地小丫头，终究有些惜才，“争这个第一，对无双城就这么重要？“

“我争的不是第一。”她从剑匣里抽出破劫，“我争的，是滔滔不绝！”

是了，流水不争先，流水争的，是滔滔不绝。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再不打，倒是显得自己婆婆妈妈的了，“既然要打，那便来吧。”

“请。”天下言简意赅。

人们甚至没有看经战斗是怎么开始的，长枪与剑便瞬间相抵。

无双剑匣的十三柄剑，除了大明朱雀齐齐出鞘入阵，将司空长风团团围住。仅仅数个呼吸，两人便交手了数次，这数万人中，怕是只有无双和颜战天看清楚了，天下的剑阵，已经在几分钟内变换了数十次。

一条几十丈长的沟壑骤现！

两人都退后了三步。

枪仙的枪，天下接下来了。

可是光是接下来，还不够。

“你的确有一战之力，可是却没有一胜之机。“司空长风最后劝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可是有没有一胜之机，却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而是由你的枪，和我的剑，一起说了才算。”天下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枪仙一直劝自己认输这件事很令人匪夷所思，“枪仙是使枪的，有一句话，我师傅曾经教过我，我想你也一定知道。”

“什么话？“

“宁在一丝进，莫在一丝停。”

宋燕回当初教天下和无双这句话时，他最开始问了他俩一个问题。

他问，你们觉得，武学是什么呢？

无双说，武学，不就是输和赢吗。什么派路，什么路数，狭路相逢，争的都是一场高下。

天下说，是一横一竖。对的站着，输的躺下。

宋燕回说，在师傅的眼里，武学是进退。

一进，一退。

那时师傅以水为例。水为无形，根据外力作用可化作万般形态，武学也是如此，真正的武学是没有固定形态的，武学归根结底，确实是「一横一竖」而已，但真正分出高下的并非招式多寡，而是身为武者的「意」。武学之大成者，其实练的并非具体招数，而是武学的进退。

进退的选择即是根据实际进行的变化，武学高手者，莫不如此。

那人生呢？

人生如武学一样，也是进退。剑客也好、刀客也罢，人们随着时代的洪流飘荡向前，走向一个个全然未知的命运终点。人们的追求各不相同，也许顺时势者以退为进，等来下一个时势，也许逆时势者在时势中选择坚守自我并最终消亡，所有人都会承受着生活的变化和消磨，有人顽抗并自我消亡，有的人选择妥协并顺时而行。

于是天下就问师傅，师傅，那若是遇到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情况，当如何呢？

师傅笑着摸摸她的头，说，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便宁在一丝进，莫在一丝停。

「宁在一丝进，莫在一丝停」。

这本是一句改编自形意拳的话，形意拳本来取自步兵长枪术，所以她说司空长风也一定知道这话。

步兵冲锋，身后就有枪跟着你，后撤就易被扎。所谓「一思」，说的是如果思想上疏忽一刹那就会被敌人或自己人刺伤，所以你不能放松。

人生处境也多如此，一思一念间，宁进不停留。若心有所住，则有所滞，由是则进退失据，终成败局。

因为所谓「进」，既是前进，也是心之所向。在搏斗中，只能思进，不能思存，更不能思退。一旦思存思退，斗志先馁，便没胜利的希望了。

比武的时候，行路的时候，一思一念间，宁进不停。

她明白的，她只需向前，何必再虑。

司空长风闻言讽笑一声，“那看来，你的师傅并没有教会你什么叫知进退。”

“今天，就替他来教教你吧。”

天下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

教我？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我？

“当初在于阗称你一声前辈，是因为你长我幼，理应叫你前辈。如今我以无双城城主身份前来，你是城主，我亦是城主，御剑、做人，你算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来教我？“

“雪月城，来真是会给自己加辈份！“她拔出大明朱雀，高声喝道，”武学可以有进退，但人生没有进退！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固步自封, 不进则退！“

这是师傅教她和无双的道理。

“我只思进，不思停。”

所以她只思进，不思停。

———这是、师傅教她和无双的道理！

“我今有一剑，剑名，「南明离火」！“

司空长风念在对方年纪尚小，又有惜才之心，这才一再劝说，可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好，那就打！你且接好了，我这一招，名，「惊龙变」！”

惊龙变！

司空长风原本流浪在江湖之上，只会些粗浅的拳术棍法，但是九岁那年，曾救了一名将死的枪客，枪客教了他五天的枪法，这五天里，也只来得及教了他八招枪法。五天之后，那名枪客就死了，而那八招枪法则在后来的日子里，救了很多次司空长风的命。司空长风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名濒死的枪客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林九，那套枪法叫追墟枪，这柄纯银色的枪叫银月枪，在江湖上都是说得上台面的。这么多年来，他就那么一直将那枪从一打到八，再从八打到一。追墟枪一共十三枪，再后来，他终于能够将这十三枪通通打出来。

再往后，他练成了惊龙变。

“枪起！”他手轻轻一抬，枪往天一指。

忽然百丈之内，狂风大起。树叶沙沙作响，地上飞沙走石。枪仙到底是枪仙，一抬枪就有这样的威势。

“来！”司空长风长枪一抡，讲那些长风全都聚集在了枪尖之上，他猛地一挥。

风破。

地震。

司空长风在一片风沙中破枪而出，手中长枪若一杆游龙般活了过来，只见百丈之内鸟雀仓皇逃去，天空之上，似亦有云彩变色！

这才是真正绝世的枪法。

能惊万物，能动天地。所以才叫惊龙变。

也就是江湖传说中最厉害的几门枪法之一。

他朗声长笑一声，忽然纵身一跃，空中忽然好像有一条银色蛟龙在盘旋。

那些银色蛟龙朝天猛啸一声，忽然朝着天下扑了过来。

天下却不为所动，一步不退。

百年前初代城主欧阳无双创立无双城之时，无双城被誉为天下无双的武城，盛极一时。

十二年前魔教东征让北离生灵涂炭之际，师傅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岌岌可危的无双城。

古时繁华我未生，旧时磨难我未经，现世已是安荣，生逢盛世，当不负盛世。

此生愿以寸心寄此城，且将岁月赠山河。

于是她抡起大明朱雀，其余的十二柄剑在她身边，若朝凤的百鸟。天空中亦出现一只朱雀的幻影。

朱雀属火，八卦位南。

传说中，朱雀是大地极南的守护神兽，南明离火则是朱雀的本命真火。这种火焰无物不焚，亘古长明。

那是怎样的一只朱雀？

————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首翼赤，鸠喙圆目，鸡头燕颔，蛇颈鸿身，鱼尾骿翼。首载德，顶揭义，背负仁，心抱忠，翼夹信，足履正。冠钜锐钩，金目鲜明，不啄生草，五采备举。八象其体，五德其文，掀翼来仪，凤鸣如箫笙，音如钟鼓。其身覆火，终生不熄。如日之升，谓之大明。

朱雀飞，则群鸟从。

此为，大明朱雀。

于是龙乘云，凤乘风。

这场战斗最终的结果如何呢？

——————孤凤吞龙。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日后都为自己亲眼目睹了这场比试而感到无比荣幸。

因为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只浴火涅槃的朱雀。

就如同当年她一剑砍翻李寒衣一般，此刻她的剑，同当年一样悬在了司空长风的脖子上。

曾经李寒衣一剑削断了宋燕回断水剑的剑首，如今天下的一把大明朱雀，则生生砍飞了司空长风乌月枪的枪头。

无人出声，亦无人敢上前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荀子·修身》

龙乘云，凤乘风

丹凤其身覆火，终生不熄。

“凤凰，鸡头燕颔，蛇颈鸿身，鱼尾骿翼。五色：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义，腹文信，膺文仁。雄鸣曰即即，雌鸣曰足足，昏鸣曰固常，晨鸣曰发明，昼鸣曰保长，举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

首载德，顶揭义，背负仁，心抱忠，翼夹信，足履正。小音钟，大音鼓。不啄生草，五采备举。飞，则群鸟从。

—————《广雅》

关于进退的思考，取自一代宗师，包括但不限于知乎提问下 “如何理解宁在一丝进，莫在一丝停”下chentc和张成的解读，以及一代宗师影评中网友segelas的《王家卫的传统与探索》

PS：一代宗师，我最喜欢的武侠电影之一，强烈推荐！